正文 第三章 魔鬼無處不在 5 文 / 阮本新

    拿著三分顏色在神州到處染大紅的「造寶」們像井裡蛤蟆跳上山——開了眼界，仍意猶未盡，返校不積極不集中，稀稀拉拉每天都有幾個。破敗的學校就像銷售不新鮮豬雜的攤子——提心吊膽，沒人問津，也沒有上課的底氣。老師見到串聯切磋過凶狠伎倆的「造寶」，更如小雞見老鷹，活人遇鬼判，躲在宿舍不輕易露面。

    面對冷清清亂糟糟的局勢，芮敏行憑直覺判斷，革命尚未結束，復課有點玄乎。隨著時光一天天溜走，「造寶」越來越多，他又開始心緒不寧，有種喜鵲落滿樹，烏鴉漫山飛——吉凶未卜的感覺。林文曲逗他：「是不是沒見班花，就……」他心灰意懶，木然不置可否。但看見小花嘴回校，他心裡立刻產生了新的騷動，猶如不安生的魚塘又突然鑽進一條狗魚。

    小花嘴的裝束仍跟斗老師時大同小異：一身舊軍裝，沒再系可當打人鞭的大方扣綠帆布帶，軍帽舌上方的帽簷衝前高高聳起，造型跟林文曲的一樣，是用舊報紙折成長條在裡面支撐造勢出來，與希特勒黨衛軍的大蓋帽不倫不類有些相像，也像響尾蛇搖尾巴，傳遞著恐嚇的味道。他神情有些低落，不像去年那樣神采飛揚，陷在眼窩裡的尖利目光卻比以前多了些警覺的成分。芮敏行極力對他視而不見，只是從旁打量他而不會和他的目光相遇。

    林文曲看出芮敏行的心思，避開小花嘴對他說：「不要怕毬他！他也成『黑的』啦！」

    「黑的?!」芮敏行大吃一驚，睜大眼睛，「他家是響噹噹的紅五類勒！」

    「你這個逍遙派當得好！」林文曲用手指點著搖晃著，「連黑五類已擴大成黑七類都不曉得！」芮敏行半張著嘴，聽傻了眼。

    「又加了哪兩類？我真的不曉得。」過了一會兒芮敏行疑惑地問。

    「叛徒特務一類，再加

    看]書網：txt*首都紅衛兵聯合行動委員會，已向全國發佈了宣言，誓死捍衛**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堅決跟陰謀家野心家鬥爭到底！堅決保衛父輩拋頭顱灑熱血打下的紅色江山永不變色！現在，上海、南京、瀋陽、武漢、長沙……都有了不少志同道合者。

    小花嘴跟著去北大附中「聯動」總部吃住了幾天離京返家，他父親即被揪鬥。他又返京，找到老上級的兒子，跟著參加「破私立公」誓師大會，又去衝擊公安部，要求釋放被抓的戰友。他們還在京城十幾所中學據點降下國旗，升起老紅衛兵的旗子，成群結隊騎自行車穿大街串胡同高呼「反對亂揪革命老前輩」的口號，散發「打一打關鋒、戚本禹，嚇一嚇陳伯達」的傳單。

    這些全是中學生的兒好漢們膽量能量都非同小可。這股稚嫩、敢作敢為、含質疑、有先覺又捎帶私心的抵制力量，嚴重干擾了大局，很快被定性為反革命組織。139名聯動分子高規格由公安部長親自下令逮捕投進監獄，幫兇小花嘴僥倖脫逃回來蟄伏。前不久，這伙想「清君側」的獄犯又戲劇性享受最高規格，由統帥親自下令釋放，小花嘴這才敢露面。這次回校，他仍以老紅衛兵自居，又不甘被學校的戰友邊緣化，就到處宣講他在京城的種種非凡經歷。然而不幸的是，「天眼」無處不在，他保留的幾張「聯動」傳單被發現，其中有一張惡毒得讓人心驚肉跳，捉拿人也只敢斜眼瞟看：「**正確不正確，十年以後見！」這等同反動標語的傳單，是批鬥他並繩索加身的罪證。

    小花嘴挨斗時，一輛警車無聲無息開到煤渣跑道上停下，引起操場上人群一陣陣騷動。車上接著跳下來幾個昂首張望的制服公安，很快被學校跑來接應的人迎進教學樓。然而警車蹲在那兒，像只來自地獄的魔獸，帶著陰森森氣味和惡狠狠的架勢，讓人無法安定。頭腰被壓彎的小花嘴興許沒看見警車，鬥完剛直立，還不屈地歪著腦袋，梗著脖子，嘴裡咬牙嘶聲扯出一句「老紅兵萬歲！」但手臂一被公安捏住，拷上閃寒光的手銬，便耷拉腦袋，順從地鑽進了警車。按照新頒布的「公安六條」規定有板有眼照套，小花嘴當上了現行反革命，補嘗了專政的滋味。

    復課魔幻般竹籃打水，成了城隍爺的話。芮敏行也在小花嘴被抓走的第三天悄悄離校，走路回家。

    他跟林文曲打擠睡實在不舒服，林文曲動不動愛把腳往他身上搭，甚至有好幾次觸碰到他刻意在保護的傢伙，噁心得他全身起雞皮疙瘩，一直睡不好覺。他被搭醒後，就在黑暗中瞎想，恨不得也有副錚亮的公安鐐銬，專政專政這兩條已有犯罪記錄的毛茸腿，將它倆拷吊在上鋪床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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