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千人鬥爭 文 / 顏公上
李之黑見人來得差不多了,說道:「同志們:今天開會,主要是學習偉人思想。我們要忠於偉人,忠於偉人思想,忠於偉人的革命路線。偉人教導我們說:千萬不要忘記階段鬥爭。要把無產階級文化運動進行到底。
同志們,階段鬥爭是殘酷的、複雜的、尖銳的、長期的,我們要保持清醒的革命頭腦和高度的革命警惕,帝國主義和一切反動派不甘心他們的失敗,地富反壞右份子決不甘心他們的滅亡,他們必將作垂死掙扎,侍機顛覆社會主義,妄圖復辟資本主義。」
李之黑國坐在階簷中間,他擦了一下臉上的汗,繼續說:「他們天天翻著他們的變天帳,想讓我們吃二遍苦、受二遍罪,還想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還想殘酷的壓迫、剝削我們,我們堅決不答應。所以,我們要提高階級覺悟,搞好階級鬥爭,對階段敵人要實行殘酷無情的無產階級專政。」
他滔滔不絕的演講能力,令社員耳目一新。張祖伯是地主分子,和顏品文一樣,坐在旁邊低著頭。人們不時地抬頭張望二人。
這次會議,顏品文預感到大禍將至。
秋收過後,大隊要召開千人鬥爭大會,大隊支部書記張學明,大隊長李安元召集各生產隊隊長在村小操場上開會,叫各個生產隊長推薦被批鬥對象。
地壩裡沒有板凳,每個人都坐在一砣石頭上,李之黑坐在村小門口處搶先說:「我要求將我們生產隊的富農分子顏品文作為這次被批鬥的典型,他以前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對我們貧下中農進行殘酷的剝削和壓迫,我就是受害者,現在應該把他弄來向人民低頭認罪。」
李安元五官端正,長相平和。他看了李之黑一眼,心想:狗日的翻臉真快,不久前開會才說現在沒有解放前好,現在一下子就變成了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對我們貧下中農進行殘酷的剝削和壓迫了。
大隊民兵連長彭玉龍長得尖嘴猴腮,身材削瘦,他是七小隊的人,對李之黑的底細很清楚。聽了李之黑的推薦後笑著說:「你龜兒子也太沒良心了,別人不曉得你的底細,老子曉得。
顏崇德、顏品文解放前在我們這裡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如果不是他們父子倆個做好事收你當放牛匠,你狗日的還不曉得死到哪裡去了,還不曉得在哪裡討口。他們一家以前對你恩重如山,你現在還要弄他來鬥?」
李之黑一點不臉紅,反而說道:「枉自你狗日的還是幹部,一點階級覺悟都沒有。顏品文以前對我怎麼樣,那是私。現在是講階級路線和階級鬥爭,我是生產隊長,我有階級覺悟,公、私我是分得清楚的。」
他說得振振有詞,理直氣壯。
彭玉龍說不過他,服輸地說:「好好好,老子說不過你,你龜兒子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張學明長得圓頭、圓臉,大嘴巴。見有了結果,笑著說:「光弄一個男的來斗還不行,還要弄個女的來鬥。二小隊的地主分子唐淑君解放後便跑出去躲了起來,現在把她揪回來了,把她弄來一起斗才成雙成對,生動活潑,很有教育意義,你們說要不要得?」
彭玉龍帶頭吼道:「要得,要得,這樣子才有好戲看。」
會議最後決定將顏品文和二生產隊的女逃亡地主唐淑君作為這次千人鬥爭大會的批鬥對象。並令二人各做一個稻草人拿到批鬥現場。
千人大會定在下個星期二上午召開,各生產隊的所有勞動力都要來參加批鬥大會。村小當天上午放假,由老師帶隊參加批鬥大會,讓孩子們接受現場教育。
在這期間,全國各地的各種批鬥大會千奇百怪,層出不窮。遊街、戴尖尖帽、罷對窩、打死人的批鬥大會,屢見不鮮。
星期二早上吃過早飯,顏品文在階簷上拿起用谷草扎的劉某人,捆在一根竹竿上,用紙寫了劉某人三個字,畫上一個大紅叉,貼在草扎的劉某人胸前。
顏品文的五個兒子,顏定平在石嶺,顏定正在成都,顏定成在伍隍中學讀書,只有顏定安在家。
顏定安二十歲,懂事了,有自尊和體面,他不可能和父親一起去大隊部。公
看書;網目錄」淚仇。解放前,我們深受地主階級的剝削和壓迫。
今天,我們推翻了三座大山,讓我們翻身做了國家的主人。但階級敵人亡我之心不死,對社會主義刻骨仇恨,他們要作最後的垂死掙扎,所以,我們千萬不要記階級鬥爭,要把他們批倒批臭,踏上一隻腳,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現在,我宣佈:批鬥大會開始,讓我們高唱《東方紅》。」
他起了頭,一千多人齊聲高唱。
歌壯聲勢,聲壯歌威,頓時,村小的天空和大地成了歌的海洋。馬路上的樹葉,野草,地裡的紅苕葉也為之震盪,搖晃。竹林裡的麻雀,在林中嘰嘰喳喳尖叫,幾隻高空盤旋的烏鴉也在天上飛來飛去,哇哇啼叫,彷彿它們也沉浸在文化運動的滾滾洪流之中而縱情歌唱。
《東方紅》這首歌對年輕人耳熟能詳,人人會唱。年齡稍大一點的人,只能唱前面幾句,但為了表現自己,有的附和,有的哼哼。聲音造成聲勢,這就是力量。
歌聲完後,張學明又站在地壩中間高聲叫道:「現在,讓我們高呼: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彭玉龍手舉得最高,聲音最大,歇斯底里的帶頭高叫,另有幾十人跟著同喊。
等群眾威完,張學明又舉起右手,身歪體斜的又高呼口號。
呼完口號,張學明帶著仇恨的眼神看了顏品文、唐淑君一眼,吼叫道:「把富農份子顏品文,逃亡地主唐淑君押上來。」
彭玉龍又凶神惡煞地叫道:「押上來。」
八個民兵每四人一組,分別抓著二人雙手、頭、衣領,裝模作樣的把二人押到地壩中間,面向人群低頭站著。
這一刻,顏定安站在馬路邊上,怒視著彭玉龍。公上站在大人堆裡,側頭無神地看著父親。
彭玉龍將兩塊寫好名字,打著紅叉的紙牌用細繩子拴好,分別掛在顏品文、唐淑君的脖子上。把草扎的劉某人、王某人分別捆綁在二人的背上。
此時,天氣驟變,剛才還碧藍如洗的天空,瞬間烏雲密佈,幾朵將被烏雲吞食的白雲在烏雲堆裡作艱難的掙扎,一會兒便不見了。陽光被烏雲阻黯,闇然失色,地上太陽照著的人影消失。
張學明見一切就緒,還不放心,偏著又大又圓的頭,肥胖的身軀,移動著粗大的腿,圍繞著顏品文、唐淑君轉了一圈後回到原位。
李安元不卑不亢,面無表情的站在張學明右手旁邊。
彭玉龍蓬著一頭亂髮,托著一副乾瘦的尖臉和削瘦的身軀,一雙凶殘的眼睛始終隨著張學明轉動。
張學明看了他一眼,眨了一下左眼睛,低聲說:「把他們押上去。」
彭玉龍會意,轉身對著顏品文、唐淑君大吼一聲:「站上去!」
顏、唐二人同時轉身,走向一米遠處放著的一根吃飯時用來坐的長條凳。長條凳長四尺,寬三寸,高三尺,由四根約五公分長,四公分寬的木條支撐,當地都稱為條凳。
顏品文先到長條凳前,用左手搭在長條凳上,右腳踩著條凳中間,手腳同時手力,背上背著的稻草人劉某人的尾巴在顏品文背上一甩,顏品文輕鬆的站在了長條凳上。
唐淑君畢竟是女性,力不如男,加上她身體微胖,長相文靜清秀,顯得很斯文。她雙手按在長條凳上方,兩次想用力爬上去都爬不上去,惹得場內哄堂大笑。
兩次失敗,她心裡很著急,知道爬不上去的後果會招來更加無法想像和無窮無盡的侮辱。她害怕、心慌極了。她緊緊地咬著嘴唇,她不願、也不敢哭出聲來,只見她的眼淚成串的掉在地上。
她試圖想再爬上去,右腿剛抬到條凳上用力爬時,顏品文低著頭,彎腰想用右手去拉她,彭玉龍大吼一聲:「不准動。」顏品文嚇得只好收手。
由於她力氣太小,長條凳又窄,這次不僅沒有爬上去,反而從條凳上摔倒在地上。此時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倒在地上用右手的衣袖遮著臉,傷心的失聲痛哭。
場上眾多男女為之動容,露不平之色,不少婦女也在掉淚。此時,一個約四十多歲的高大婦女,邊走邊用手擦眼淚,向唐淑君走去。
人群騷動,紛紛用驚奇的目光看著她,同時在問一個問題:她是誰,她要幹嘛?唐淑君父母雙亡,唯一一個妹妹遠嫁她鄉。她本人怕當地主,四處逃亡,孑生一人,在本地沒有一個親人。因她是地主,唯恐避之不及,沒有人敢和她交朋友。
不容眾人多想,只見這婦女走到唐淑君身邊,正要彎腰去抶唐淑君時,彭玉龍大喝一聲:「站往,你是誰,你要幹啥?你想破壞無產階級文化運動?」
來人毫無懼色,一雙眼睛怒視著彭玉龍:「你少給我戴那麼大的帽子,我不怕,也戴得起,我是貧下中農。」她用左手指著唐淑君:「你們要鬥她,她爬不上來,我來扶她上來讓你們鬥,錯了嗎?」
彭玉龍啞口無言,不知所措,一雙眼睛看著張學明。
張學明表面凶狠,剛才見唐淑君摔倒時,眼睛裡也閃過一絲憐憫之色。但他心知肚明,他必須要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否則這批鬥大會就開不下去。如有人把他告到公社去,說他同情階級敵人,與階級敵人同流合污,那麼挨批鬥的就不是顏品文和唐淑君,而是他自己。
他知道彭玉龍在等他發話,他故意「咳」了一下,用一種嚴肅、肯定的口氣說道:「這位同志階級覺悟高,能夠劃清階級路線,懷著深厚的無產階級革命感情和對階級敵人的刻骨仇恨,為了使批鬥大會順利進行,她挺身而出,值得表揚。」他帶頭鼓掌。
這位婦女可不領情:「我沒有張支書說得那麼好,也不懂啥子覺悟和仇恨,我是見她被你們整得這麼慘,來扶她上來讓你們鬥。」
說完,她彎腰去拉著唐淑君的右手:「哭啥子哭?怕啥子怕?不就是挨批鬥嘛?你沒有做虧心事,怕啥子?起來讓他們鬥,看他們能鬥個啥子名堂?哪些人做了虧心事,缺德事,天曉得!」
唐淑君止住了哭,借力站了起來。
彭玉龍又想發作,被張學明制止。
婦女扶著唐淑君上了長條凳:「你們快鬥。」說完便回到人群中去了。
張學明為了控制局面,恢復聲勢,他又帶頭高呼了一遍口號。見氣勢差不多了,便用眼神示意彭玉龍。
彭玉龍心領神會,走到唐淑君腳下,抬頭凶狠地問道:「唐淑君,我問你?你為什麼要跑?要當逃亡地主?你要老實交待,向人民低頭認罪。」
頓時,空氣凝固,場地靜得出奇,都想聽她怎麼回答。
唐淑君低著頭,低聲說:「我是害怕當地主挨打。」
她的確說得很小聲,聽不清楚。
彭玉龍又抓住機會吼道:「大聲點。」
唐淑君痛苦的、無奈的提高了一點聲音:「我是害怕當地主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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