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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0章 長春宮皇后 文 / 斜雨江南

    在這樣的日子終於走到了盡頭的時候,雲素裳覺得,哪怕即刻就讓她去了刀山火海,那也是幸福的了。

    婉雲軒的大門,在緊緊地關閉了數月之後,終於被大大方方地敞開,迎來了外面的第一縷陽光。

    雲素裳微微瞇起眼睛,卻仍是看不清站在門外的人。

    那居中的一道人影漸漸走近,在雲素裳的榻前,慢慢地屈身跪了下來:「奴才小豆子,參見娘娘。」

    「小豆子?」雲素裳有些意外,卻又覺得是意料之中。

    事到如今,他連親自來一趟,都不肯了嗎?

    小豆子見她始終閉目不語,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只好仍然恭敬地伏在地上:「是。奴才奉旨,前來請娘娘移駕。」

    雲素裳慢慢地坐起身來:「移駕?去哪裡?這婉雲軒,已經是宮中最冷的地方了。莫非……此刻便要送我上路嗎?」

    「娘娘,聖旨下,請您移駕長春宮。」小豆子擦著額頭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說。

    看來這婉雲軒的清冷,真是嚇到這孩子了呢。雲素裳悠悠地想著。

    不過——長春宮,那是什麼地方?

    見雲素裳始終興趣缺缺的樣子,小豆子只好硬著頭皮起身,自作主張要去攙扶她:「娘娘有所不知,昔年昭華宮走水,已是毀損大半,不及修葺。如今皇上吩咐修繕了長春宮,作為皇后起居之所,現下萬事齊備,只等娘娘移駕了。」

    雲素裳的眉頭越皺越緊:「長春宮,皇后居所?那麼你帶我去做什麼?皇后是誰?為什麼皇上自己不發落我,卻要交給皇后?」

    「哎喲,我的娘娘哎——」小豆子忍不住叫了起來,「您怎麼還不明白,長春宮是皇上特意為您收拾出來的,意指君恩常在,那是給您住的地方,您就是咱們沐德皇朝的一國之母,誰敢發落您啊!」

    雲素裳聞言只是怔怔的,竟好像是沒有聽懂的樣子。

    小豆子見狀不禁發了急,忙屈膝重新跪下,咚咚咚地磕了好幾個頭:「奴才一時高興糊塗了,還沒來得及向主子道喜呢!聖旨一會兒就下,到時候恐怕還要有別的小猴兒崽子向娘娘討綵頭呢,這頭一個報喜信兒的榮耀,奴才可絕不能讓別人沾了去!」

    雲素裳淡淡地點了點頭,似是對這個消息渾不在意:「既是這樣,即刻便動身吧。婉雲軒裡的東西不吉利,不便賞你,日後我在長春宮看見了什麼有趣的玩意兒,再給你留著,算你這第一個報喜信兒的綵頭。」

    小豆子忙誇張地磕了個頭,又說了一長串的吉利話,可雲素裳的神情一直冷冷的,看不出半點喜色,小豆子說到最後自己也覺得沒意思起來,只好訕訕地住了嘴。

    在小豆子的攙扶下慢慢地走出宮門,雲素裳不禁再一次瞇了一下眼睛。

    見慣了黑暗,竟連這日光,也覺得有些不喜了。

    小豆子慇勤地吩咐小太監將軟轎抬到門口,親自扶了雲素裳上去,又板著臉呵斥小太監們:「仔細著點腳下,若滑了一下半下的,顛著了主子,你們有九條命都不夠賠!」

    小太監們一個個都恭敬地應下了,雲素裳卻險些沒有笑出聲來。

    她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尊貴了?方纔還是生死無人問,一轉眼就變成顛一下就要小太監以死抵罪的稀罕物件兒了。就算是這人間有大起大落的,到她這種程度也就算是盡了!

    軟轎晃晃悠悠的,走得很慢,似乎有意讓她看盡這宮中繁華一樣。

    雲素裳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婉雲軒中的遍地荒蕪,再看看外面的紅花綠柳,只覺得什麼都一樣無趣。

    都是死的。

    軟轎被小太監們高高地扛在肩上,視野非常開闊。雲素裳幾乎可以越過宮牆看到任何一處宮苑內裡的光景。

    除了婉雲軒已是荒廢之外,別處景致,俱都依舊。

    很多年沒有在宮中坐過這樣的軟轎了,這樣高高在上的滋味,竟已是全然陌生的了。

    還記得幼時在父皇或者母妃的懷抱之中,由謹慎的小太監們抬著,到各處宮裡閒走,到御花園裡玩耍……那時的她,是真正快樂的,那時她以為,這世上的每一個角落裡都充滿著歡聲笑語,那時她不懂,這世上竟有解不開困境,竟有化不盡的憂傷。

    一經喪亂,金枝玉葉變為喪家之犬,這世上所有的艱難、所有的醜惡,所有不美好的東西,一股腦兒地都到了眼前來。

    到如今麼……

    到如今所有的榮耀與屈辱,都是秦翰飛給她的,有些東西看上去很美好,有些東西看上去很可怕,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水裡的倒影兒,晃晃悠悠的,怎麼看都覺得不真實。

    所以受罰受辱的時候,她沒有覺得屈辱難忍;盛寵之下,她也並不覺得有多榮耀。

    她不過是戲台之上的皮影,唱念做打都是別人的手在操控著,別人的嗓子在咿呀著,要她高興時她便高興,要她哭泣時她便哭泣,半點也由不得自己。

    閒的時候她會想,秦翰飛要的是這樣的一個她嗎?

    每次這樣想的時候,雲素裳都會在心裡狠狠地鄙視自己一下。

    其實不是不知道的。秦翰飛並不在乎她是怎樣一個人。只要她的前朝公主身份在,只要她的「天女」身份在就可以了。這一次突然要立她為後,究竟立的是那個與他相知相許的宮女雲兒,還是身份尊貴的「天女」雲素裳,答案不問可知。

    若是哪一日這幾個身份成為了他的累贅,他也會毫不遲疑地將它們,連同只剩了一個空殼子的她,一起拋卻了的。

    帝王之家的恩情,她並非不懂,卻總奢望著自己可以成為例外。

    其實成為了例外又怎麼樣?前朝唯一的例外,便是她的母妃,那個捧出一片真心來與一個身為君王的男人傾心相愛的女子,最終得到的結局是什麼呢?

    一朝身死,零落成泥,為她陪葬的是一個如日中天的王朝,和千千萬萬無辜百姓的生命。

    情深不壽,強極則辱。

    有些事情不能想,有些話不能說。一旦將什麼東西都擺到了面上來,則揭開皮剔出骨,看什麼都鮮血淋淋的,再沒了半分美好可言。

    長春宮麼……

    看來她的故事還沒有結束,不知這一線殘生,究竟要了斷在哪一處宮殿裡,才是秦翰飛想要看到的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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