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6章 囚徒 文 / 斜雨江南
初夏的季節,雲素裳躺在空寂的婉雲軒中,卻感覺到徹骨冰涼。
秦翰飛撤走了婉雲軒中所有的侍從,封了殿門,將她一個人留在了這座熟悉的宮殿之中。
這宮殿,富麗堂皇也好,纖巧精緻也罷,都不過是一個華麗的牢籠而已。
雲素裳在這牢籠裡生活了很多很多年,也知道這牢籠之外是一個更大的牢籠,但她從未像這一次一樣,對這個地方產生過這樣深的恐懼。
她不敢閉上眼睛,她害怕一旦看不到了,這眼前的一切都會消失不見,所有的象徵著榮華富貴的美好,都會變成什麼凶煞的物件,爭先恐後地向她撲過來。
她本來以為她可以從容地面對所有的懲罰的,但秦翰飛狠狠地甩開她,大踏步地離開的那一刻,她才感覺到真正的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的恐懼,飛快地蔓延開來,瀰漫了整個宮殿。
他離開了。
婉雲軒並沒有成為冷宮,現在它是……禁地。
一座華麗的牢籠,囚禁著一個被拋棄的靈魂。
雲素裳感到很可笑。
死過無數次的人,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她為什麼會害怕他的離開,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產生比死亡更大的恐懼?
她不知道,也無心知道了。
沒有了丫頭們的笑鬧,婉雲軒的園子裡是那麼冷清啊!那些或盛放或凋零的牡丹芍葯,那些隨處可見的薜荔籐蘿,在暖暖的風裡隨意招展著,顏色依然鮮活,枝葉之間卻總有些頹喪的意味。
真的很難看呢。
此刻的她也是這個樣子的吧?人活著,卻也僅僅是活著而已。
秦翰飛並沒有打算讓她死掉。一日三餐總會有人送來,雖不是從前那樣的精緻可口,卻也勉強算得上豐足。
她可不可以將這個現狀理解為,秦翰飛對她還存著那麼一點憐惜?
思及此,雲素裳不禁苦笑起來。
已經落到了這個地步,心裡想的竟然不是如何活下去,也不是想辦法聯絡臣子來救,而是念念不忘那個男人的恩寵,這算什麼?
算她雲素裳一念成癡,至死不悟,對不對?
雲素裳自嘲地苦笑了起來。
都落到了這個地步,竟然還是放不下他啊!
秦翰飛,你到底給我種了什麼毒,竟讓我直到這個時候還是執迷不悟?
過了最初的那一陣子,死倒也成了一件不必著急的事。雲素裳百無聊賴地躺著,聽著外面的聲聲鳥啼,心亂如風中的柳絲。
她的失敗,無疑徹底暴露了皇姐的野心。雖然秦翰飛一早便知道,但猜忌與確認之間,畢竟還隔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此番秦翰飛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拿下北番了——只要他願意向外面承認她曾經試圖謀害他的話。
但雲素裳並不肯定秦翰飛會不會這麼做,畢竟她還有個一個特殊的身份,如果有心人知道了她此次的舉動,或許會以秦翰飛並沒有得到天女的認可為由興風作浪,這顯然不可能是秦翰飛願意看到的。
對了,她的那一重身份,也許就是秦翰飛始終留著她一條命的原因吧?
可笑,她差一點就糊塗了,差一點就以為他還是對她存著一分留戀的呢!
不是早知道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願嗎?為什麼到了最後,還是存了幻想?
雲素裳覺得自己忍笑忍得很辛苦,可是笑著笑著竟然就笑出了淚。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本不該後悔的,她只是有一點不甘心而已——對了,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一事無成,不甘心自己用盡了所有的勇氣,卻既沒有完成皇姐的囑托,又失了秦翰飛的信任,不甘心……
不甘心一個曾經的金枝玉葉,如今這樣心甘情願地做著別人的圈寵!
還是一個被遺棄了的圈寵……
雲素裳雙手摀住臉,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世事變遷,實在是荒唐得可笑,不是嗎?
秦翰飛說,大業皇朝的殘兵敗將撐不過兩個月,她不信。
所以她要活著。她偏要撐過這兩個月,親眼看一看她的子民是不是真的那樣不堪一擊?
她要堅持下去……沒有了秦翰飛的寵愛,她還有她的大業未成,還有父皇的囑托、母妃的希冀,還有這人世間未看盡的美景……
秦翰飛,你叫我等著,我便等著,等著看你如何一統江山,如何把我的子民殺盡,如何成為一個鐵血無情的真正的帝王!
對了,你其實本來已經足夠稱得上鐵血無情,本來就是一個足夠完美的帝王了,是不是?
那麼,就讓我看看你是如何君臨天下,如何做一個可以流芳千古的曠世明君吧!
至於我……他生未卜,此生已休。餘事,已不必再問了。
這樣被遺棄的日子已經過了幾天,雲素裳竟也已經漸漸習慣。說起來,秦翰飛這一次其實還算得上是仁慈的,她也無心再去抱怨別事了。
只是這樣一個人的日子到底有些心焦,她曾經試圖與送飯菜過來的內侍說兩句話,無奈對方不知是真的聽不見,還是故意裝聾作啞,竟對她的問話恍若未聞,每次來的人都不一樣,但這種情形從未改變,這一點,讓雲素裳感到心裡的焦灼越來越嚴重了。
宮中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響起過夜梟的聲音,想必婉雲軒外早已被侍衛守得密不透風,她想與外面通一點消息,已經是想都不要想的了。
北番的戰況如何,江南是否已經舉事,皇姐安排了何人出戰,秦翰飛如何應對……她一概不知。
浣衣局那邊,好久好久都沒有回去過了呢……喪亂之後,在這宮中生活的這些年,最愜意的時光竟然是在浣衣局做苦工的日子。這樣的事,若是換了從前來說,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
如今的她,已被徹底剪去了羽翼,除了被動地等待命運的宣判,她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事情可以做了。
但她並不盼著秦翰飛來。
他不來,便是前方的戰事尚未有結果,如果他來了,那便是她命運的最終宣判已經到來,到時候……到時候她這一身一命到何處安置,已是不得而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