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8章 心字成灰殘燈盡 文 / 斜雨江南
這一日天色已經入夜,秦翰飛竟然沒有來。
雲素裳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心底同時湧起無盡的淒涼。
她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停止了對自己的折磨,自己存在的價值也就徹底沒有了。
只是想不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才不過短短幾日時光,他竟然已經連折磨她都不願了。
也是,這張臉已是蒼白似鬼,昔日的姿容早已不知消散到了何處;這具身體已是千瘡百孔,早已經沒了半分嬌美可言;眼看懨懨欲死的她,也不會有精力去迎合他無盡的掠奪,他怎麼可能仍然對她有興趣?
這最後的一分價值也沒有了,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呢?
「主子,歇下吧。皇上知道主子身子不便,已經說過不來了的。」舒姑姑走進來將案上的燈火熄滅了一半,見雲素裳仍是睜著眼睛,只得小心翼翼地勸道。
雲素裳點了點頭,順從地閉上眼睛,舒姑姑卻分明知道,她根本不會睡著的。
白日裡昏昏沉沉,夜間卻是萬分警醒,從回宮以來一直是這樣的狀況。太醫每日來請好幾遍脈,說是若肯細細調養或可有救,但所有的藥最終都澆灌了門前的花木,什麼病能夠治得好?
如今的情形,分明只是挨日子罷了。
昨日夜裡皇上來過,照例是一番折辱,幾乎消磨到了天亮,今日白天就添了咯血之症,一日之間幾乎水米未進,急得幾個親近的丫頭幾乎哭斷了肝腸。
詩筠忍不住,跑到勤政殿去鬧了一場,毫無懸念地討了一頓板子回來,現在還趴在自己的屋子裡掉眼淚。
但她的目的似乎達到了。皇上剛剛來過,卻並未進殿,在外面問了些看病的情形,長吁短歎地徘徊了很久,終於還是轉身離去了。
舒姑姑不知道這種情形是喜是憂。
原以為無需再強撐著身子承寵,主子是應該慶幸的,但細細看來,卻又像是有些不對。
平日裡兩人相見時,雖是劍拔弩張,但那時的主子眼中是有生氣的。惱怒、羞憤、傷心,雖然都不是什麼好事,但至少,還有幾分像是活著的人。
今晚卻是不一樣。
入夜之前,她的那雙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口,像是恐懼,卻也像是企盼。直到一支銀燭燃盡,仍未聽到那聲令人心驚的通傳,她的目光,竟也像那支燃盡了的蠟燭一樣,漸漸地黯淡了下去。
卻仍是不肯睡著。就那樣默默地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一個固定的方向,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舒姑姑看看那個裝睡的女子,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是多餘。幫雲素裳放下帳簾,檢查一遍門窗之後,她終是無可奈何地靜靜走了出去。
那雙無神的眼睛,真的嚇到她了。有時她的心裡會冒出很可怕的想法:「那樣絕望的一個人,究竟能不能熬過今夜?
在這宮中,一個人想要無聲無息地消失,實在是太容易了。
自戕?根本不需要。她只需靜靜地等著,等到寂寞如潮湧至,脆弱的生命自然就會像洪流邊的一片枯葉,毫無懸念地被席捲而去,從此杳然無蹤。
明日的婉雲軒,是否還可以一切如舊?
「她怎麼樣?」
一個聲音忽然在黑暗裡響起,將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舒姑姑嚇了一跳。待回過神來,她慌忙跪地,來人卻一把將她拉了起來:「朕問你,她怎麼樣?」
舒姑姑聽見他問,一時竟心酸得險些落淚。她定了定神,開口的聲音仍是透著難以掩飾的沙啞:「很不好。」
「怎麼不好?」秦翰飛的聲音仍是清冷,但熟悉的人卻可以聽出,那聲音裡帶著些竭力掩飾的顫抖,與平日沉穩威嚴的形象有很大的區別。
舒姑姑深吸一口氣,忍著淚低聲歎道:「晚上又吐了兩次血,只餵進去幾口水,什麼都吃不下……身上的傷仍是不好,太醫開了些溫補的藥,仍然是喝不下,這樣下去……」
「她不肯喝,你不會給她灌下去?」秦翰飛的聲音冰冷,令人發顫。舒姑姑卻看到他撐在柱子上的手指節發白,顯然已是在竭力壓抑著情緒。
「……一開始是不肯喝,奴婢們輪流著去勸,才肯喝上幾口,後來……怕是真的嚥不下去了,連吃粥都會吐,那藥,是根本不敢端到跟前去……」
舒姑姑的解釋,一字一句都像鋼針一樣扎進了秦翰飛的心裡。
沒有人知道此刻的他是什麼心情,即使他自己也絕不肯承認,聽到那些真切地發生在他的小女人身上的事,他已是心痛得無以復加。
他以為自己對她只有恨的。
本來以為,自己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從根本上摧殘她,讓她知道,她的身體和靈魂,在自己的面前都只有被隨意踐踏的份……
看見她身上的傷因為不肯服藥遲遲未癒,看到她不思飲食日漸虛弱,看到她眼中的生機漸漸褪去,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暢意的。他很想告訴那些惱人的前朝餘孽,他們眼中高貴無比的公主,也不過是他身下承歡的一個賤婢;他很想讓全天下人知道,他並未被這個妖孽女子所迷,他所有的沉迷都是假象,都是他對她展開報復的一種手段……
可是他的報復尚未來得及完全展開,他便已經絕望地發現,他心裡的痛苦、擔憂和悔恨,早已經徹徹底底掩蓋了最初的那一點點快意,他甚至開始想,如果能讓她好起來,如果能讓她恢復從前的健康從前的靈氣,他願意放下所有的仇恨,願意忘記所有的過去,願意拋卻一切與她攜手今生!
可是他還有這樣的機會嗎?
世上的事,從來都不是有機會後悔的。
她的身體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今日太醫院院首跪在他的面前,提醒他必須盡早「準備著」的時候,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臟碎裂的聲音。
準備著什麼?
她……
短短數日時光,那個鮮活靈動的小女子,竟要與他徹底作別嗎?
這怎麼可能?那個小女子是那樣倔強那樣堅強,她怎麼會這樣不堪一擊?她不是應該囂張地指著他的鼻子說不怕他嗎?她不是應該跳著腳跟他大叫大嚷嗎?她不是應該高傲地昂起頭顱,告訴他這天下的勝負之數尚未分明嗎?
她怎麼可以……
她怎麼可以拋下他!
如果沒有了她,這萬里江山,他要來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