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文 / 斜雨江南
出了婉雲軒的門,欒夢平被侍衛押著,回去那座他昨日剛剛逃出來的天牢,雲素裳以為可以跟他一起,不想卻被侍衛告知,她要被送去暴室待審。
欒夢平知道兩人要分開關押之後,然開始焦躁起來,無奈侍衛都不是平凡之輩,他雖然已經竭盡全力,到底還是寡不敵眾,最後鬧到兩敗俱傷,還是改變不了這個局面。
相對而言,雲素裳就平靜得多。此刻她已經恢復了平日的神態,淡淡地安慰欒夢平道:「不必擔心我。咱們一向身不由己,便死了也不值什麼。你若能有機會活下去,若無必要不必找我,更不必為了我冒險。我希望你記住,一切隨心所欲就是對的,別人便是怪你,也不必理會。」
欒夢平有些發怔,一時想不通她是不是在暗示著什麼。
一旁的侍衛雖不耐煩,但見了欒夢平剛剛不要命的打法,也知道此人是個血性漢子,不敢硬來,只得一遍一遍地催促不止。
欒夢平定定地看著雲素裳,多次甩脫侍衛的控制,卻總是既不肯逃走又無話可說。雲素裳雖是心不在焉,也終於察覺到了他的異樣:「三哥哥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裳兒,」欒夢平定了定神遲疑道,「你你還記得我們昔年的約定嗎?」
雲素裳心中打了個突,沉默了一陣子才勉強笑道:「什麼約定?我只記得你說過下次見面要給我帶那個什麼族的點心吃,你也沒帶啊!」
「裳兒,你不要拿閒話來搪塞我!你明明記得,為什麼不承認?」欒夢平臉上閃過受傷的神情。
雲素裳十分尷尬,卻連對他苦笑的力氣都沒有,只得低頭避開他的目光。
欒夢平卻不打算放過她。今日一別,極有可能便是永訣了,有些話若是不說,難道還要等到來世嗎?
「裳兒,昔年你答應過我,等我們長大了,等我做了將軍,就讓我做你的駙馬……」
雲素裳愈發尷尬,臉色雖然依舊蒼白,耳根後面卻是悄悄地紅了起來。
「裳兒,昔年的承諾,可還算數嗎?」欒夢平窮追不捨。
「死到臨頭了,還在這裡風花雪月!我勸你還是先想想自己該怎麼死吧!」欒夢平身邊的侍衛惡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他狼狽地趔趄了一下,抬頭惱怒地瞪了那侍衛一眼,回過頭來卻仍是企盼地看向雲素裳這邊。
雲素裳尷尬之餘,只覺得哭笑不得。
那個承諾是自己幾歲的時候作出的?五歲,還是七歲?
也只有不諳世事的童年,才會那樣隨意地說出實現不了的承諾吧。
也只有年幼無知的童年,才會將隨意出口的承諾當真啊!
欒夢平應該知道,她昔年的承諾,不過是孩童之間的戲語罷了,怎能當真?難道他至今都還不曾成長嗎?
還是說,那是一個他自己不肯醒來的夢?
雲素裳無奈地搖搖頭:「我記得,可是……你不該當真的。」
欒夢平緩緩地勾起唇角,笑了起來:「我知道。你當初的承諾是認真的,所以值得我認真對待。即使後來你忘記了,或者假裝忘記了,我也會記得,大業皇朝最美的公主,對我許下過最美的諾言。」
雲素裳也艱難地笑了起來,眼角眉梢卻儘是苦澀之意:「可惜,我早已不是大業皇朝的金枝玉葉。想不到昔日的一句兒戲之語,卻連累了你。」
欒夢平沒有理會她的自傷自憐,卻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笑著問道:「裳兒,若有來世,嫁我可好?」
若有來世……
雲素裳苦澀地笑了起來:今生已是淒苦如此,何必還要企盼有來世?
欒夢平終於還是被兇惡的侍衛帶走了,雲素裳站在分別的路口,神色淒惶。
她曾經對昭華宮的那位主子說過,若有來世,願做農家女,織布舂米相夫教子,粗茶淡飯平平靜靜地過一輩子。
那是她在宮中少有的真話。
若有來世,不要金尊玉貴不要顛沛流離,不要這傾國之貌也不要經世之才,她只要做一個平凡的農婦,相夫教子,在平凡的柴米油鹽之中耗盡一生,可以嗎?
情深不壽,強極則辱。
也許她和秦翰飛,正是因為愛得太過於義無反顧了,所以才會遭到飛蛾撲火般的結局吧?
秦翰飛是她今生的劫。
若有來世,不需要太熱烈的愛情,她只需要一個平凡的農夫,會勤勤懇懇地下地耕田,在接過她做的粗布衣裳的時候,肯對她憨憨地一笑,這便足夠了。
若是許給欒夢平,也許是可以做到的吧?
想不到,今生顛沛至此,仍是像風中柳絮一樣苦無所依,卻早早地把來生許了出去。
來生,是誰也不知道會如何的。在此許下一個諾言,與其說是一個承諾,倒不如說是對未來的期許,對未知的一種美好祝願罷了。
看到欒夢平歡喜的笑容,她便覺得自己是沒有錯的。既然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準,留一個美好的希望又何妨?
至於今生,也只能一直遺憾下去了。
秦翰飛,那是她這幾年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了。因為他的存在,這寂寂深宮之中的孤苦無依、步履維艱的重重算計,似乎都顯得不那麼難捱了。她曾經滿懷深情地幻想過,有朝一日可以拋卻身份,忘記一切艱難險阻,無憂無慮地與他攜手今生……
可這終究是不可能的。與他之間的障礙,不只是千難萬險那樣簡單。也許她從一開始,就不該對這一場鏡花水月付出真心吧?
明知是錯,還是義無反顧地陷了進去,受傷最重的,還是她自己。這一點,秦翰飛是否會知道?
此刻的他,一定是極其惱怒的吧?若非確實傷心生氣,他也不會對她如此冷漠無情……
是她錯了。
她的癡心傻氣,傷害的人不只是她自己,還有毫不知情的他。
他既肯冒天下之大不韙始終不肯放開她的手,必是用盡了所有的勇氣,可最後的傷害,不是來自他的敵人,不是來自哪些頑固的大臣,而是來自他最在意的她!
他此刻必是既心痛又惱恨的吧?不知傷透了心的他,會如何報復「工於心計」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