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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4章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文 / 斜雨江南

    沐王對皇后健康的祝禱有幾分誠心,雲素裳自然是無從得知的;皇帝的誠心天下皆知,但「天子」到底還是不能決定「天意」,皇后的病拖了五六天,到底還是沒能睜眼看看他遠遊歸來的幼子,就在睡夢中撒手人寰了。

    詩筠得了這個消息,喜得唇角的笑意怎麼也蓋不住,忙忙地就跑到雲素裳這邊來,跪在當地叩首不止:「那老賊婆真的死了!還是娘娘有辦法,奴婢代素月謝過娘娘大恩了!」

    雲素裳慌忙拉她起來,細細查看過四周無人,這才低聲斥道:「跟了我這麼久,還是不知道穩重些!這話讓旁人聽了去,你我還有活路嗎?」

    詩筠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多話。

    雲素裳定了定神,這才低聲問道:「確定真的死了?」

    「可不是嗎,」詩筠壓低了聲音笑道,「上面已經吩咐了,要天下服素三月呢,宮裡少不得要禁樂一年!那皇帝還真夠癡情的!」

    雲素裳很想愉快地笑一笑,卻總覺得心裡有幾分苦澀。

    早知這天下之爭也不是什麼一清二白的事,所以自己的雙手也難保乾淨。可是事情真的到了這一天,心裡仍然還是免不了有些五味雜陳。

    這件事她並不認為自己做的不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逃不開這樣的命運了。追根溯源,也許從投生到帝王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生的種種艱難吧?

    昔日在浣衣局,小枝曾經評價說,她的眼睛太過清亮,明淨得彷彿容不下這世間的任何一絲塵埃。當時她只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就慌亂地岔開了話題,不敢接受小枝誠心誠意的讚美。

    人常說眼睛是騙不了人的,殊不知有些人的眼睛,生來就是騙人用的。什麼清澈明淨、什麼不染塵埃!一個自幼生活在天下最複雜的一個院子裡,未曾長大又要經歷亡國之痛的女孩,如何能夠在夾縫之中生存下去,並保有靈魂的純淨?

    說起來,這宮裡靈魂最乾淨的人,應該是那個枉死的皇后了。唯有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麼,並且一直都在為著得到自己追求的東西而努力。

    最後的最後,她應該是如願了吧?皇后薨逝,君王一夜白頭,停飲食、輟朝政,整個人如行屍走肉一般呆呆地守在靈前,不動不言,讓人毫不懷疑此刻的他,是完全有心跟著去了的。

    皇后一直在執著地追求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完美愛情,雖說在晚年遇到了一些波折,可最終的結局畢竟是完滿的,他想要的敬重和思戀,皇帝已經毫無保留地給了她,她是否可以含笑九泉了呢?

    皇后自始至終沒有醒來,所以雲素裳無從得知她是否會猜到自己這條性命會終結於一個看似無害的幼女之手。但無論能否猜到,她對這樣遮遮掩掩見不得人的手段,必然都是極其不屑的吧?

    身居天下至高之位的權力漩渦之中,竟仍能保持赤子之心的,恐怕也只有皇后一人了。她吩咐劉公公悄悄在錦盒之中做的那點機關,殺得了皇后的性命,卻殺滅不了她一直單純一直執著的心。

    這件事,會成為自己一生的傷痛吧?雲素裳知道,自己的心裡有很多不能碰觸的傷疤,常常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莫名地疼痛起來,病入骨髓,無藥可醫。如今這舊傷未癒又添新病,只怕今生難得安寧了。

    如萱捧了內務府分配下來的麻衣進來,見雲素裳與詩筠兩人相對無語,雲素裳尤其神色哀戚,心下也不禁跟著難過起來:「皇后娘娘仙去,必定是凡間留不住,去極樂世界享福了,娘娘莫要太過傷感,熬壞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值了。」

    「誰傷感了?」雲素裳擦擦眼睛笑道:「願意死都死去,這宮裡死絕了又與我什麼相干!」

    如萱不敢多話,服侍著她把衣裳換了,才小心地叮囑道:「不管是不是真傷心,在皇上面前都要作出個傷心的樣子來。前面靈堂已經搭起來了,娘娘快去吧。」

    詩筠也換了衣裳,跟如萱一起扶著雲素裳前去應景。眼見靈堂前白漫漫跪了一地,哭聲震天,卻不知其中有幾個人是真正傷心,旁觀的人見了只覺得好笑。

    雲素裳走到前面,挨著穆秋荷跪下,垂首不語。

    穆秋荷見皇帝只管在前面坐著,雙目呆滯無神,估計他是什麼也聽不到的,便大著膽子暗地裡拉拉雲素裳的袖子,低聲道:「人總算是死了,卻累得我們還要來這裡受罪,真真可惡!」

    雲素裳不願附和她,只得低聲歎道:「死者為大,少說兩句吧。」

    穆秋荷哼了一聲,低下頭去。

    這時靈堂後面忽然轉出兩個人來,跪伏在靈位前嚎哭不止,雲素裳才知太子已經從北疆趕了回來,如今三位皇子,也只有秦翰飛仍在江南苦戰,未能還朝了。

    恐怕除了皇帝和三位皇子,只有雲素裳一人意識到了皇后之死對著天下局勢的影響,絕非失去一位國母那樣簡單。

    皇帝本已是風燭殘年的身子,哪裡能經受得住喪偶的打擊?太子和沐王不遠千里飛奔回來,未必不是懷著爭奪權力的心思。

    太子庸弱無能不得帝后之心也是天下皆知,沐王豈會放過這個機會?親生兄弟卻定要有個君臣之分,想來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既然爭鬥不可避免,豈會有人不肯將自己放在最有利的位置上?

    雲素裳說不清自己心裡是怎麼想的。一方面覺得只有秦翰飛才堪為天下之主,深為他不能及時趕回來而感到難過;另一方面她又很清楚,秦翰飛對於大業遺民的復國大事來說,是最大的阻力,只要有他在一天,大業皇朝的復國大計就遙遙無期!

    終究還是逃不掉針鋒相對的那一天。雲素裳在心中暗暗慶幸自己未曾在兒女私情之中陷得太深,否則異日只怕是一個難解的死局!

    可是,她真的沒有陷得太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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