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絕報 文 / 七品
以命相搏的攻城戰又開始了。
常樂然親自指揮著守城的士卒,穿著厚厚的被水浸透的棉衣在城牆上禦敵,弓箭已然用盡,他們架起盛放著從各家搜集來的食用油的鐵鍋大鼎,將一股股的沸油往城門下澆去。
正在搬運撞車的清元士兵躲閃不及,一下被燒成了焦炭,那撞車也已被淋成了黑黝黝的顏色。
「滅火,滅火!」負責攻擊城門的長官一聲大喊,只見清元士們嫻熟地倒地打滾,迅捷地撲滅了身上的火焰,接著拚命一般挖掘、揚起城門下的沙土,往撞車上潑灑而去,片刻後,待大火熄滅,他們又鼓起勇氣,奮力地推著撞車往城門而去。
後面的部隊高舉著弓箭,胡亂地向城頭射擊,掩護著沖車的攻擊。
食用油的數量原本就不多,效果也遠不如火油,失去了弓箭的掩護,在猛烈的攻擊下,常樂然的努力無異於是杯水車薪,倒是有很多站在城頭的士兵耐不住城樓餘溫的烘烤,昏死過去。
「嗨呦——嗨呦——放!」待撞車接近城門時,清元士兵吶喊愈高亢起來,隨著長官的一聲號令,猛然力將撞車狠狠地往城門撞去。
只聽砰然一聲巨響,天長鎮的城門被撞得一陣搖晃,灰塵、木屑簌簌落下。
終於,只聽「卡嚓——」一聲巨響,不堪重負的天長城門終於沒有耐住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擊,堅挺了一天一夜的城門轟然倒下,木屑灰塵紛飛之時,天長鎮已對清元士兵敞開了入口。
無數清元士兵瞪著通紅地眼睛,像嗅到了血腥味的蠅蟲一樣瘋狂地湧入洞開的城門,他們如野獸般衝向天長城內剛剛組建的防禦工事,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向守城的天長士兵衝了過去。
兩隊同樣凶悍的軍隊漸漸接近,終於纏結在一起,慘烈的肉搏戰開始了,每一處房屋,每一處街道,都成了必爭的堡壘。
長矛的折斷聲,鎧甲的撞擊聲,以及馬蹄的雜沓聲,一時均亂糟糟的震響著,馬蹄被砍斷,連人帶馬一起翻在地上,還沒來得及吐出口中的血沫,就被四處捅來的刺槍戳了滿身窟窿。
在每一處工事的附近,戰鬥總是最為劇烈,喊殺聲也最為響亮,流的血也更多,堆起的屍骸也更高。到處是鮮血,到處是廝殺,新鮮的血液和泥土混在一起,變成泥濘的血泊,血泊上很快就佈滿了踐踏的腳印,死傷遍野,傷者和死者橫七豎八地疊在一起,片刻間就是一小堆。
戰鼓擂擂,城中震響著喊殺聲,天長衛的戰士們幾乎是在以命換命,往往四五名戰士才能換取一個敵人的性命,天長城門後方圓不足一里尺寸之地,是天長衛的第一道防線,這裡以成為一片死地,堆滿了屍體,連立足的地方都沒有,冒著熱氣的鮮血將陣地的每一寸土地,都染成了殷紅。
士有必死之心,將無貪生之將,但是這並不能彌補人數和實力的巨大懸殊,第一道防線漸漸支撐不住。
「在我的陣地上只有兩種人留在這裡,一種是死了的,另一種是就要死的。」第一防禦梯隊隊長蕭然眼看防線被攻破,把殘破的軍帽用力摔在地上,狠狠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其他的人,不管前面有什麼,都給我衝!」
他帶領僅存的一百二十七名士兵衝向了如蟻群般湧來的清元大軍。
第一梯隊三百五十六名天長衛戰士全部戰死。
急促的收兵鳴金聲在陣地後響起,在齊林的默許下,士兵含淚敲響了軍鉦。
「諸人盡可離陣,惟我身任隊長,職資所在,誓與陣地共存亡,萬難離此一步!」第二防禦梯隊梯隊長顧敏將拖著自己離開的士兵推在地上,「告訴凌小姐,我老顧懦弱過一次,但我老顧不是慫蛋!感謝凌小姐給了我這次機會,我老顧也能挺直了腰板做鬼!我死後,請凌小姐檢驗,箭是從我老顧的前面插進去的!」他抽出戰刀向前揮舞著,「兄弟們,身後是活路!前面是敵人!你們選哪個!」
「向前!向前!!」
「好!都他娘的跟我衝!!」
「同生共
看』」書網*免費*小姐……」絕報二字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絕報一立,有死無生,眾官兵齊齊跪倒在地,以死相勸。
常樂然老淚縱橫:「凌小姐!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我天長衛無能,讓凌小姐深陷死地,雖百死不能贖我等之罪!還望凌小姐收回成命!速速撤回德林!」說完跪倒在地,拚命磕著頭。
但凌清菡死意已決,從容的神色沒有絲毫改變,她厲聲喝道:「傳令兵!還不快寫!」
「是……」年輕的士兵流著熱淚,提起了筆。
「十三日,賊兵犯境,余攬天長之兵,出百死,入絕地,雖極力用兵,終不敵。」
「二日,城破,天長一衛戰至一兵一卒,軍容整肅,不減銳氣,血戰兩日,寸土未讓,現孤軍奮鬥,決心全部犧牲,以全國格人格。」
「我堂堂西林,無貪生之士,更無怕死之將,裂眥西視,決不東撤,我死城活,我活城死!菡生於西林十七載,無寸土之功,唯有一死,以報西林!我死之後,西林將士需奮勇殺敵,若不能復我西北六鎮,西林衛紅衣以上軍官全部處決!」
「侄不孝,望叔父成全。」
「凌家第一順位繼承人、西林衛佐監衛凌清菡,絕筆。」
「凌小姐!!」顫抖的手寫完最後一個字,傳令兵再也忍不住,扔掉手中的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在場的天長軍民無不失聲痛哭。
隨著最後一個音符吐出,她緩緩的吁了口氣,望向威水衛的方向,猶豫了很久,終究沒有寫上對他說的那幾個字。
「你去吧,騎我的快馬離開,務必將此絕報送到。」
傳令兵抹著眼淚,倔強地不肯離開,將絕報傳給身邊的士兵,身邊的士兵又傳給下一個人,就這樣,這封能帶來生路的絕報在每個人手中轉了一圈,誰也沒有離開,最後到了齊林手中。
齊林看著手中薄薄的紙張,苦澀地笑了笑,掏出一個特質小袋,將絕報裝在裡面,揉作一團,吞在腹中:「如果我能有全屍,這封絕報就會被發現。」
看眾人如此,凌清菡也沒有多說什麼,抽出腰間的佩刀,斜指蒼穹,喊出了最後一句戰前動員令:「烈節在將,忠勇在民!天長就是我等之墳墓!西林的男人們!不要讓女人擋在你們前面!去吧!用敵人的鮮血向我證明,西林的男人沒有孬種!愛我的!跟我上!」
戰刀揮出,寒風被撕裂發出聲聲哀嚎。
她一腳踹開擋路的齊林,衝破護衛們重重的保護圈,第一個跳下高台,向洶湧而來的敵人衝去,如血的披風在身後綻開,隨風飛揚,如同盛開的雪櫻……
沒有人再有一點猶豫了!沒有人再有一步退縮了!沒有人再有一絲生念了!
巾幗如此,天長幸甚!凌家幸甚!西林幸甚!
剩餘的四百三十三個男人將胸腹中奔湧的情緒怒吼著發洩出來,嗷嗷叫著跟著衝了出去,雖然說要在男人身上證明自己是男人有些難度,但是體力活足夠可以彌補技術的不足。
於是,廚子抄起了菜刀,火夫拿起了燒火棍,老頭子們喝著雞血揣起了笤帚,孩童們手裡緊攥著石灰,斷了腿的傷兵撿起地上的板磚……
凌清菡臉色潮紅,脖間青筋暴起,扯著嗓子大喊著:「殺!」
士兵們高舉著手中的戰刀,破爛的鎧甲包裹著黝黑的皮膚,他們臉色發青,聲嘶力竭地呼號著:「殺!!」
菜刀、板凳、燒火棍齊齊指天,天長的百姓在呼喝,他們的臉上流著淚水,蒼老的,稚嫩的、女人的聲音匯成一句:「殺!!!」
數百個聲音匯成天長衛最後的驕傲,遠遠地傳開去……
遠方的群山在回應!
西林十三省在回應!!
西林的男人們在回應!!!
「殺!!!!」
狂呼的聲浪凝結成沖天的殺氣,如同山洪海嘯般衝向前方,狂風為之呼嚎!大地為之震動!!蒼穹為之色變!!!
這是一群偉大的人,他們在自己生活的熱土上吼出了最後的榮耀!!!
西林立衛百年,寧死!寧戰!!不退!!!不降!!!!
對面的清元士兵被這陣陣滔天的聲浪震得臉色發白,他們不明白,為什麼這區區數百人竟能迸發出如此的力量。
是的,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真正的勇士,只對天使下跪。
(「那一刻,她就是安娜女神,她在和我們並肩戰鬥,女神都和我們在一起,還有什麼值得我們恐懼。」
「那一刻,我就決定,我注定會為了這個女人,獻出我的生命。」
「有一天,有個敵人舉箭對著我,對我說,投降吧,我說,對不起,因為她還在那裡。」
「也許,我們之中只有少數人會被她記起,但這就足夠了,因為我們都曾為了她浴血而戰。」
若干年後,在那座恢弘的藝術館裡,在她的畫像前,幾個老人在後輩的攙扶下,鼻子發酸,眼眶發紅,淚水順著蒼老的皺紋不住地留下,用乾枯的手擦來擦去,怎麼也擦不乾淨,他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驕傲與鐵血的年代,為了那個偉大的女人,忘死而戰。)
「呵呵,凌家的女人……」屁股上印著一個腳印的齊林自嘲地笑了笑,拍著屁股後的鞋印,看著凌清菡颯爽的背影,他彷彿又看到了她小時候在明媚的春光中奔跑時的樣子,那時的她,豆蔻年華,嫣笑如花……
兩個身影漸漸融合在一起……
「這裡當墳墓,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他長歎了一聲,嘴角綻開溫暖的弧度,「如果你下地獄,我陪你一起下好了,下輩子我把這個酒窩給你。」
他摸了摸臉上的酒窩:「左明秀啊,你終究還是沒爭得過我。」撿起地上的刀就要向前衝去。
「下地獄這麼好玩的事,怎麼不叫上我?」一個無恥卻親切的聲音在背後傳來,一臉壞笑的左明秀出現在身後,扯住了他的肩膀。
他第一次覺得左明秀也能笑得如此有正義感……
他第一次覺得左明秀也能笑得如此飛揚跋扈……
他媽的,你終究還是沒有給我機會啊……
既然來了,那便戰吧!
這一次,我們生死與共!!
「呵呵,你小子,還是來了,那就一起下地獄吧!」齊林挺起了胸膛,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臂膀,他笑了,笑得無比妖艷。
他左臂緊緊摟住左明秀的肩膀,右手抬刀,遙指著前方烏壓壓的清元士兵,無比猙獰地左明秀耳邊低語著,「他們,都得死!如果你不把他們殺光,我就殺了你……」
死神的鐮刀在嘴角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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