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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章 家庭糾紛 文 / 絕對大家

    家顯得很和睦,即使偶有爭吵,也會很快平息。文星的祖母靠自己的威嚴建立了一個有序的世界,家中的每個成員都圍繞著這個中心旋轉。但周圍就不行。比如對面那位乾瘦的鄰居虎吧,他家裡就天天爭吵和毆打。虎中年喪妻,有六個兒女。他的兩個兒子是雙胞胎,因為長得很相似,文星有好長一段時間無法辨別。他們是家裡的常客,文星幾乎每天都能看見。

    文星常常聽到鄰居家的孩子們爭吵,有時還伴著哭泣。虎不再糾正孩子們的行為了,天天這樣的演出早已把他弄得煩亂不堪。他多麼累啊,一個人支撐著這個龐然大物運轉了這麼多年!有時,他實在受不了他們的爭吵,就粗暴地罵著:

    「滾,都滾……該死的孩子們!」

    吃飯是上演家庭戲劇的最佳時刻。

    又一頓晚飯結束了,文星離開了餐桌,來回地走動著,他吃得太多了,有點難受。祖母在擦桌子,虎的小女兒慌忙跑進來,差點撞上文星。她尖叫著跑到文星祖母身後,氣喘吁吁地說:

    「弟弟要打我,你可得護著我!」

    話音剛落,她雙胞胎弟弟中的一個叫鐵成的就大叫著衝進了屋子。

    「你這個該死的,滾出來!」

    姑娘哀求似地抓住文星祖母的衣襟,小聲說著:

    「你看,他真壞啊,光打人!」

    「她……她把我的衣服縫壞了!」

    「縫壞了就打嗎?她可是你姐姐呀!」頓了一下,文星的祖母繼續說下去,「一家人要和睦,別為了一點小事成天打來打去!」

    她的話具有無可辨駁的力量,虎的兒子可奈何地停下,埋怨了幾句走開了。弟弟走後,姐姐立即鬆開了手,說了幾句感謝的話轉身向外走。

    「你先別回家,早回去還挨打!」

    姑娘感激地點了點頭。

    「成天往這兒跑!成天打仗」文星不滿意地嘟囔著。

    「哪個家都一樣,吵來吵去,就像一鍋粥。」

    文星的祖母說完,點燃了一支煙。

    「可咱與他們不一樣!」

    對比之後,文星更加敬重祖母了。

    沒完沒了的爭吵、咒罵、抱怨……村子裡幾乎每個農家都是這樣的。艱難的生活把人的性格扭曲了,他們變得異常暴躁。愚蠢是這種生活的最好推動力,這種荒唐的力量每時每刻都在尋找著發洩的出口。

    文星鄰居的故事多得講也講不完。

    虎的三弟跛子豹是個結巴,講話十分幽默,常常引得文星和哥哥哈哈大笑。他經常做出滑稽的表情逗他們。請看他生動的表演吧——鼻子皺起,嘴角撇到一邊,幾乎碰到了耳朵,眼睛則完全變成了白眼球。兩個孩子樂壞了,大笑不止;他卻一臉嚴肅,不為歡樂所動。他們樂得幾乎發狂了,難受地捂起了肚子。

    跛子豹識字,這使文星驚訝不己,因為周圍沒有幾個人懂這玩意兒。這給他帶來不少榮譽。當有人需要回覆信件時,他便成了忙人。跛子豹很爽快,有求必應。這當然不是白幹的,為了表示謝意,主家總會給他一點東西或請他吃飯。有時,他會把好吃的送給文星和文光。

    跛子豹還精通婚喪禮儀。每逢這樣的場合,他就變成了一個指揮官。有時,他未免太得意了,有的人便嘲笑他。他雖然口吃,反駁卻十分有力,且把眼睛一瞪,一副不屑的神態。但那人從心裡瞧不起他,便問他:

    「豹子(他的綽號),你為啥到現在光棍一根?恐怕四十多的寡婦也不跟你!瞧你那模樣,再聞一聞身上的味,與牲口沒有兩樣!」

    這話果然奏效,他閉口不言了。他默默地看著譏諷他的人,眼裡掠過一絲傷感。但他接著又笑起來,用含糊不清的話反駁著:

    「髒?我就是髒!人民的本色!操,我才不稀罕媳婦!「

    「行了,別吵了,新媳婦快來了!」主家發出了命令。

    儘管有人不服氣,但跛子還是成為婚禮的主持。

    跛子豹與二哥住在一起,兄弟兩個成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們是同病相憐的一對,經常哀歎命運的不公。貧窮製造了他們孤獨的一生。但生活是變化的,他們期待著生活的變化——當然是變好。唉,有多少人在做這種無望的等待啊!

    文星經常到鄰居家串門。如果有好吃的遞過來,他是不會拒絕的。他們都是好人,文星能感覺出來。

    生活免不了磕磕碰碰,有一天,文星跟鄰居虎的兒子發生了矛盾。

    烈日炎炎,屋子裡像蒸籠,屋子後面的大柳樹便成了避暑的勝地。蟬棲息在高處拚命地嘶叫,共鳴的聲音使文星受不了,他就以狂叫和大嚷以示反抗。這麼做的結果當然無濟於事,但有時也會奏效,這大概因為蟬太累了。看到命令變成了現實,他陶醉了,就躺在那兒舒舒服服地睡覺。他因為自己是智慧的人類,而它們不過是低等動物,他便想像著自己對它們有一種特殊的權利。但是,他怎麼也睡不著,他被蟬的噪鳴和悶熱的天氣弄得頭昏腦脹。後來,他乾脆坐起來。?

    單獨呆在這兒也沒有多少意思,文星很快就覺得無聊了。過了一會兒,文光拿著小板凳走出來,他的到來緩解了單調的氣氛。

    起風了,天涼快了一些。不知過了多久,文星倚著粗大的樹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文光在地上畫著一些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符號……周圍一片寂靜。蟬停止了單調的歌唱,陷入了昏昏的睡夢中。文星突然醒了過來,邊罵邊用力搔著奇癢難當的腿部,那兒不知被什麼東西叮了一下,腫起了一大塊皮肉。?

    「嘻嘻……哈哈……」文光樂壞了,彷彿一隻小鳥看到了被鷹捉弄的老虎。?

    「文星,我給你弄一個帽子戴吧?」?

    「你要是能弄到就好了,這麼熱的天……哎,你咋弄?」?

    「你等著。」?

    文光說完就行動。他很快爬上了短短的樹幹,在它的分杈處折了一些柳枝。接著,他跳到地上開始編織。一會兒,一個綠色的帽子做成了──它很像是那些為了這個國家的建立而浴血奮戰的游擊隊戰士的頭盔。文星戴上它在陽光下神氣地走來走去,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展示它的功用,而全不管自己早已大汗淋漓。鄰家雙胞胎中的鐵成看到了文星的表演,跟文星開了一個玩笑:趁他不注意時搶走了他的帽子。文星暴怒起來(他從來都是這麼衝動):

    「拿過來!」他大聲地命令著。?

    「讓我戴戴。」鐵成笑嘻嘻地說。?

    「給我!」他大喝一聲,順手拿起身邊的小板凳朝鐵成的腦袋砸去,鐵成猝不及防,肩膀被擊中了。

    「哎喲……王八蛋,你敢打我?」鐵成揮舞著拳頭吼叫著朝文星撲過來。

    「我跟俺奶奶說!」文光急忙跑回家。?

    文星拿起那個小板凳做為武器自衛,他怒目而視,鐵成膽怯了,僵立在那兒。他們對峙的樣子十分可笑。這時,祖母走了出來,她斥責了文星幾句,鐵成咕噥著走了。

    這個有著大腳板的女人並不溺愛兩個孩子,他們有什麼「病毒」她是會立即除去的。但在眾人面前她寧肯表現得自私一些。她不想讓他們因為失去了母愛顯得沒人愛,如果眾人不把他們當作正常人對待,她會很難受的。撫養這兩個孩子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也是她今生的最後一個目標。她像賭氣似地做著這件事,能否支撐到他們長大連她自己都懷疑。生命中的重荷已經形成,她沒有推卸的絲毫理由,她原本可以扔掉這個沉重的包袱,但是,但是——此系後話,不表。

    因為這件事,一直到秋天,文星才又踏進鄰家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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