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兒時 文 / 絕對大家
生命最簡單而又原始的歡樂編織了兒時的時光,文星像走進童話一樣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的世界。夢是稀奇的,因為它還不願進入若有若無的大腦;幻想也十分有限,只是空間沒有受到限制。愛也產生出來,但在指定的圈子裡打轉,這是為自已及所愛的人所特設的。如果說人性的自私是可悲的,那麼它從人之初就被植入了體內並被自己認可下來,我們實在是不能相信道學家們拚命維護的那點東西。
睜開眼,是熟悉的笑臉,是親切的呼喚;閉上眼,是懷抱裡的溫暖,是美麗的夢幻。周圍的人都那麼愛他,文星滿足了,他陶醉在以自己為中心的小圈子裡……啊,生命豐厚的饋贈!?
兄弟倆在一起就互為對方所吸引,彷彿一對喜歡群居的鳥兒。他們經常把對方當作娛樂工具。文光的年齡有著明顯的優勢,因此,文星經常扮演失敗者的角色。取笑這個大腦袋的弟弟是文光最快樂的事,文光有時還能利用祖父達到目的。
祖父和姑媽忙於種田,哥哥不在家的時候,文星感到非常無聊。祖母不允許他走出家門,他只好在屋子和院子裡轉來轉去。
活動空間雖小,卻總能找到許多樂趣。樣式陳舊的椅子像一個看台,他爬上去總要費好大的力氣;牆上貼著的色彩鮮艷的剪紙最讓他驚奇,他常常讓想像力在上面自由地馳騁。潮濕的地面上長滿了疙瘩,這是下雨天帶進屋的泥巴,要剷除它們絕非易事。他感到最神秘的是牆上被挖出的一個很大的「洞」。它裡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就像他童話世界裡神奇的盒子,他很想看清楚裡面,目的當然是得到,因為他知道裡面藏有花生、糖果之類好吃的東西。祖母總是把它看管得很緊,他在她眼中也是一個「家賊」。?
小板凳是文星的主要玩具。他坐在上面,學著祖父趕車的樣子用一根樹枝抽打著它,想讓它跑起來,但它總是違反他的命令。於是他自己奔跑著,拿小板凳放在胯下,那樣子也很神氣呢!有時,他氣惱地把小板凳扔在院子裡,但又不得不在祖母嚴厲的質問下把它撿回來。他當然不會把它安靜地放在原地,那東倒西歪的樣子一定是他隨便一丟的結果。
不知為什麼,文星總是把一隻手塞在嘴裡吮著,另一隻手捏著下身,生怕它丟了或者突然被什麼東西給咬下來。這兩隻手會不由自主地互換,如果讓祖母瞧見,他就得挨一頓臭罵。他很害怕,不知道祖母為什麼發那麼大的火,便乖乖地把手挪開。但是,他好像記性特別差,無法改正這個習慣,總是以這種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後來,祖母習以為常了,便不再罵他;再後來,他自己也把這種習慣給忘記了。
院子的東邊有一些碎磚塊,有一天,文星被它吸引了。
「那是啥呢?」他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拿起一塊看了看。磚塊絲毫沒有吸引人的地方,他失望地把它扔掉。底層的磚被壓在泥土裡,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掀起一塊。裡面爬出幾隻蟲子,它們好像非常懼怕陽光,飛快地逃走了,看著它們倉惶逃跑的樣子,文星裂開嘴笑了笑。他又掀起一塊,這一次他看到的是一隻褐色的大昆蟲。它比剛才那幾隻大多了,身體也很靈活,腹部的腿特別多。它好像很不喜歡文星打亂它安寧的生活,朝他急速爬過來,文星嚇壞了,大嚷著向後退去。祖母聞聲走了過來。?
「你看見啥了?」?
「那裡有一個蟲子!」文星邊說邊用手指了指。
祖母走過去看了看,決定嚇一嚇文星。?
「離那只蟲子遠一點,它叫蚰蜒,專門往耳朵裡鑽。它鑽啊,鑽啊,就鑽到你腦袋裡去了。」
「啊!……」文星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從此,這種動物就成了文星害怕的對象。但是,過了一段日子,蚰蜒帶來的恐懼消失了,他甚至忘記了這種動物。
文星經常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他不知道內心深處為什麼有時會湧起這麼一種情緒,而且在瞬間把他控制得牢牢的,就像猛獸逮住了一個小動物。他知道想像力容易把這種情緒惡化,但總是擺脫不了它的誘惑。就在他想像著擺脫恐懼的時候,它卻總是發揮著最大的功效。他害怕黑暗,特別是當他獨自呆在黑暗裡。可怕的東西總是從黑暗中現出它奇異的形狀來:變形的器官,誇大了的軀體,長長的毛髮……這些成分的組合與變幻足以把他嚇倒。這其實是對死亡的恐懼。那些駭人的東西被他製造出來就把他吞噬,或者把他一步一步逼退到懸崖上。恐懼是人類最大的本能,這是任何人也無法完全克服的。?
文星恐懼的根源是那間擺滿了雜物的黑屋子。它的窗子被遮住了,只有很少的光線射進來,裡面總是飄浮著幽暗怪異的反光。雜亂無章的東西加劇了他的恐懼,因為在他看來那些黑暗中的器物儼然是一個個怪獸或妖魔。他不敢推開那扇破爛不堪吱呀作響的門,他害怕有什麼怪物會突然竄出來。有一次,他大著膽子走進去,還未完全走到屋子的中央就被它陰冷嚴肅的氣氛給嚇壞了。突然,他聽到有東西在裡面走動,禁不住毛骨悚然起來(那其實是老鼠)。如果這些小動物為了爭搶食物而嘶叫,他簡直要嚇昏過去,他以為那就是想像中的魔鬼。?
祖母是驅逐恐懼的力量。只要看到她或者聽到她的聲音,文星心中的恐懼便消散了。恐懼跑得那麼快,以致於文星連影子都無法看清。祖母的懷抱是多麼溫暖啊,溫暖中又讓人感到多麼安全!沒有什麼再使他害怕,意識裡恐懼的東西也變成了微不足道的有形物體。
有一件事讓兩個孩子大惑不解,那就是:祖母總是叮囑他們走出家門後要倍加小心,特別是不能吃生人給的東西,無論那東西多麼好吃。
「為啥?」
文光到了什麼都想知道的年齡,這是他十分好奇的。
「外頭壞人很多,我害怕他們下毒!」?
文光一臉狐疑地看著祖母。
「聽見了嗎?文光?文星?」他們的祖母語氣十分凝重。
「別人在外頭玩咋沒事呢?」文光又問。
「這都怨你娘!」祖母突然變得嚴厲起來,「她與你爸爸離婚時惹了人,有些人懷恨在心,我能不擔心嗎?」
「媽媽惹著誰了?她為啥與爸爸離婚?」?
「別問了,以後按我說得做就行了!」
祖母終於發作起來,文光嚇得趕緊離開。他們的祖母總是這麼利索,從不多說。當然,她決定了的事也就沒有人能夠改變。
文星現在仍然能夠記起——有一次,因為生氣,祖母說了一大堆話。
「俺沒見過這麼狠心的人!她成天價跟你姑吵,沒完沒了!我不搭理她,她卻踩著鼻子上臉。有一回,她用棍子打我的頭,撕爛你三姑的襖──那可是她剛買的一件衣服!你三姑要喝藥,我好歹才勸住。為了這件新衣服,她等了三年啊!你倆聽著:她不配當娘,也別想她!」?
祖母平和的語氣中透出嚴厲,她目光炯炯,直盯著兩個孩子,使他們僅剩的一絲懷疑也跑得無影無蹤。他們都相信她的話,這同時又增添了對母親的恨。文光一直與祖母生活在一起,他習慣的是她的愛而非母親;文星太小,母愛是很快被遺忘的。他們現在沒有能力加以區別,只能服從。?
關於母親的事很少有人提及,只是當好事者開玩笑似地問文星是否想念母親時,他才想起這個令他困惑的問題。母親留給他的印象太模糊了,他幾乎什麼也不記得了,但有一幕他刻骨銘心:
一把竹椅斜斜地放在一堆傢俱的上方,彷彿插上去一樣,下面是一個鋁鍋和一對紅漆木凳。它們像演戲時的道具一樣,搖搖擺擺的在他的視線裡消失了……
走出家門時,文光並沒有遇到壞人。文星太小,還只能在院子裡徘徊。如果不是這道陰影覆蓋在他們幼小的心靈上,童年將更加美好。關於要加害他們的那些壞蛋,他們只能想像那是父母離婚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已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事情似乎結束了。但他們卻不這麼認為。因為他製造了他們及整個家庭的苦難,他所受的那點痛苦還遠遠不夠,他將來一定還要受到更嚴厲的懲罰,而實現這一偉大目標的一定是他們。
後來,他們從周圍的議論中知道:那個傢伙果然破壞了父母的婚姻。雖然只是瞭解到這麼一點點,但他們認為這就足夠了,整個事情真相大白了。他們隱隱約約地感到:母親犯下了錯誤,所以才被驅逐出門。雖然只是一種極模糊的意識,甚至還不能浮出潛意識的混沌領域,他們卻相信自己那點可憐的判斷力,原因是孩子太需要一個明確的理由來安慰困惑的心了。
文星的父母為什麼離婚?誰是誰非?此系後話,不表。
兒時的時光像色彩繽紛的花園,迷失了天真的心靈。兩顆純潔的心迎著初升的太陽,迸發出無數燦爛的光芒。熱情被點燃了,照亮了未來的天空。歡樂啊,那才是生命綻放出來的綺麗花朵!歡笑、淚水、惆悵……任情感隨意流淌,生命之河在快樂地歌唱。當心徜佯在一望無際的田野,煩惱與憂愁就消散了。夢是美麗的,還沾著晶瑩的淚珠。一切都充滿了愛,那是他們心靈的回聲。貧窮被忘掉了,自由的風輕拂著受傷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