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解鈴之人 文 / 鄧旆光
我本是個法陣。在五百年前，這荒原還是一片諸侯征戰的沙場，名叫歸宿原。那時衛國與宋國爭奪霸主之位，便在這歸宿原展開了一場血戰。宋國大將宋無敵率領三萬鐵甲黑騎在這裡擺開了一字長蛇蠍尾陣，勢如破竹。衛國大將魏忠賢率領的五萬銅甲赤騎本擺開了魚鱗陣，想將長蛇割裂成碎片，分而殺之。這是對抗長蛇陣最好的方式，尤其人多勢眾之時，更容易一舉滅敵。但奈何那長蛇陣後是個蠍尾，甩來甩去，竟將魚鱗陣砸的土崩瓦解。眼看衛軍就要大敗，這時衛國第一法師敏俊大和尚便以這老樹為根，融合天雷、地火、狂風、暴雨和我，化為五行，凝作了這萬世輪迴陣。
「等等。」蛋太郎插話說，「天雷、地火、狂風、暴雨和你，你就是這法陣麼？我怎麼聽糊塗了？」
啊，困頓五百年，記憶都有些模糊了。所謂法陣的我，是現在的被你們成為時蠱的我的本身，而當初組合成法陣之一元素的我，則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模樣。
「也就是說，你在成為法陣前，你……你是個人？」蛋太郎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不可置信。而那女人點頭之後，他就更加不可置信了，他不相信的是，那個法師竟然以人為陣腳，那不是太殘忍了嗎？
那時的我，叫……叫什麼來著？啊，明月心，我叫這個名字，我姓明，叫月心。是魏忠賢將軍的侍女，那時魏忠賢將軍與**師敏俊大和尚相交甚好，敏俊大和尚經常到將軍府來喝茶，我總是在門口迎著他，等著他，等著他那張俊俏的臉在陽光下閃現出來，然後笑盈盈地跑過去問一聲好，再引著他走進客堂，唉，那時總感覺路太短，想和他走得更長更長。但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那路越來越短。不過，當我捧出香茶看著他用那薄薄的嘴唇抿下茶湯時，心裡還是有小鳥的歡鳴聲呢！
我認識他五年，這五年，他從來都是那樣的俊俏，就好像天外之人，從星天拍雲落凡，能認識他侍候他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事了。我偷偷叫他，來自星星的你。
那一天，敏俊要擺法陣，需要一個陰年陰月陰時出生的女子作為陣心，駕馭四向，找遍軍中便只有我一個女人，我只好硬著頭皮報出了我的生辰八字，敏俊一聽卻大喜過望，說我是非常符合條件的人選，是他的天賜之人。聽他這麼說，我的心裡比吃了蜜還甜，可是甜蜜卻總是短暫的。
他叫人剖開老樹，挖空樹心，將我放入其中，隨後又以佛法合閉樹幹，那時我就什麼都不知道，只覺得有雷光火閃徘徊在腦海，狂風暴雨在耳邊呼嘯轟鳴，當一切聲音都沉寂下來時，我聽到了敏俊的聲音，那聲音不知從何處來，卻在我的腦海中清晰地表白著：「月心，你忍耐一下，待將敵人殺盡，我便將你救出來，帶你回家。」
我相信敏俊，我相信我一定可以跟他回家，所以那時我怯生生地問他，你要我嗎？
他沉默了，半晌才說「我是和尚，和尚不能娶妻
看書!網奇幻kanshu:。但你可以成為我的弟子，隨我一同修行」。他這樣說，我好開心，他的言外之意就是答應和我在一起了，名分什麼的我不在乎，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可是後來，他並沒有兌現諾言，是嗎？」蛋太郎柔聲問道，隨後他看見明月心身子微微一震，滿臉幸福的神情瞬間冷卻，換作了落寞與哀傷。她繼續傷心地述說。
是啊，在老樹之中，我聽不到外面的聲音，看不到外面的影響。滿心裡揣著他的諾言，在黑暗與孤寂中等待。但奇怪的是，我卻能清晰地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就連一分一秒的片段，我也能隨心所欲地信手拈來。我想，那應該是法陣賜予我的力量吧。約莫過了半個月，那些宋軍應該也已殞命了吧。那麼，我是否可以透過時間之眼看看外面的世界呢？於是我嘗試著，嘗試著，終於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屍骸遍野，血流成河，那些屍體都是宋軍的屍體，那些血都是宋軍的血，衛軍大獲全勝，這場戰鬥應該結束了。
可是，為什麼沒有人來救我出去？難道還有逃脫的餘孽？難道他們去追殺殘兵了？那我再等等吧。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了，我對時間的拿捏更加熟練，甚至我的眼光可以翱翔到老樹之外，遠遠的景色也看得到。我遍尋這片荒原，卻尋不到半個人影。沒有殘兵，更沒有追殺殘兵的衛軍。我看到了撤退的車轍馬跡，那一刻我猜明白，他們走了，沒有人來救我，他們把我留在了這裡。
我的目光回到了老樹裡，我傷心欲絕，我想掙扎著出去，可是身子卻使不上一點力氣。我甚至可以看到我自己，天啊，我真的看到了我自己，那是我的肉身，已經風乾得猶如朽木，老樹的內壁伸出無數菌絲似的觸手，將我一層層纏繞，老樹被掏空的部分在漸漸加厚，它要吞噬掉我的身體。
而這時我猜意識到，一個月不吃不喝，我早就已經死了，我能看到外面的世界，那是因為我的魂魄離開了身體，我已經是一個孤魂了。
但我又並非僅僅是一個孤魂，因為我想離開這裡去尋敏俊時，我的身體竟被這片土地束縛，確切地說，我已成為了這法陣的核心，這法陣不移，我便寸步難行。我成為了桎梏命運的法陣，而這法陣第一個桎梏的人就是我。
多麼諷刺啊，他，我最愛的人，竟幫我遺忘在這裡，遺忘了我的深情，遺忘了他的許諾。我孤單地徘徊在這裡，我憤、我恨、我怨、我哭，沒有淚。
蛋太郎想，那個叫敏俊的和尚在設立法陣之前便知道明月心會融入法陣中成為法陣的一部分，但是為了軍國大義生死存亡，他並沒有向明月心明示，他欺騙了也辜負了她的一往情深。最終，他走時沒有撤掉法陣，想來也是良心使然，不想讓明月心就這樣形神俱滅。可是蛋太郎卻不敢將這話告訴明月心，因為這對於癡情的女子來說，太過殘忍，或許會更加激發她的怨憤也說不定呢。而這時，明月心忽然滿臉憤憤然地繼續說了起來。
我在這裡等，等著有人把我救出去。我雖然死了，可是我的魂魄還在，我的魂魄還是活生生的啊，我會生氣也會歡笑，我會悲傷我會無奈。我不想就這樣永生永世地生活在這荒原中，我渴望人間，我想輪迴轉世，能夠再見到敏俊，。
我想啊，要是誰能把我救出去，我就許他一個願望，幫他完成他一生中最想完成的事。
可是，我等啊等啊，等了一百年，沒有一個人來救我。
我還是在等。我向天發願，要是誰能把我救出去，在他有生之年我就為他效犬馬之勞，直到他死去，我才輪迴轉世。
可是我等啊等啊等啊，又等了一百年，還是沒有人來救我。
小伙子，你的人生恐怕才十幾年吧，你知道一百年的光陰有多麼漫長多麼空寂嗎？我知道，我也深刻地體會著。隨著時光的流逝，我的怨憤也愈加強烈，第三個一百年，我想，我不再等了。我要自己創造一個人間，我要利用我可以扭曲法陣中時空的能量，創造一個屬於我自己的世界，我就是這裡的造物主，我就是命運的安排者，這裡的人，他們的人生由我來定奪，他們永生永世都不許背叛我逃離我。
「是因為……寂寞嗎？」蛋太郎淡淡地夾帶著悲慼與同情地說道。
剎那間，明月心怔在了那裡，蛋太郎感覺她似乎是在哭，卻沒有淚水。蛋太郎沉吟一下，猶豫地伸出手，捉住了明月心的手，他沒有因自己能夠捉住魂魄的手而驚訝，他的心思都放在了明月心那雙閃動著瑩光的眼睛上，「那你就桎梏我一個人吧，讓我永生永世地陪著你，放過那些人，讓他們死去，讓他們轉世吧。」
「你……願意陪著我？為什麼？」明月心訝異地說，聲音都有些顫抖，顯然不可置信。
但蛋太郎堅毅的目光給了她許多信心。只聽蛋太郎繼續說道，「你無法獲救，如果打破法陣，非但不能將你放出去，還會讓你形神俱滅。所以，既然無法打破法陣，就讓我打破你的寂寞吧，放過那些本該輪迴的亡魂吧。」
「如果我不願意呢？」明月心忽然惱怒起來，厲聲斥責道，「就算我不願意你又能如何？你一樣要永生永世呆在這裡，不是嗎？」
「我的肉身或許會永遠無法離開，我的靈魂或許永遠都在這裡茫然地徘徊，但我的心啊，卻會迷失方向，漸行漸遠。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這裡的每個人不都是這樣麼？他們離你那麼近，卻感覺不到你的存在。你整日看著他們，不就像獨自一個人看著一場早已知道結局的戲麼？那樣的話……」蛋太郎將目光方向前方的黑暗，咬了咬牙，歎息似的傾吐，「那樣的話，會更寂寞吧。」
「你……」明月心瞠目結舌，因為蛋太郎的話刺痛了他的心，將凍結在心外的那層冰繭刺得支離破碎，她的心回暖了。
「好麼？」蛋太郎溫柔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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