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二章 天狼星 文 / 沉醉四月
郭烜從昏迷中醒來,已經是傍晚時分,他算計了一下,昏迷了十來個小時。除了後腦上受到的一掌,對手應該給他服用了鎮定劑或者安眠藥。他試著活動了一下,發現手上拷著一副手銬,除了後腦劇痛,沒有別的地方受傷。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三正兩廂的農家小院中。從糊著一半防風桑皮紙、一半鑲嵌著玻璃的窗口向外望去,雖是隆冬季節,外邊依然山色幽靜,景色宜人。如果他沒有猜錯,這裡就是有「青城天下幽」之稱的青城山了吧?
外間屋子裡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和將軍聯繫上了嗎?」
「聯繫上了。將軍指示,等唐先生傷勢好轉一點,就想辦法離開這裡,路上有人接應。」
「這個人怎麼辦?」
「將軍指示,如果能把他帶回上海,記我們大功一件。如果有危險,馬上處決!」
郭烜衝著堂屋喊道:「我餓了,要喝水吃飯。」
老鄧從堂屋走了進來,嘲笑道:「譜還挺大。得,給你。」老鄧很不耐煩的把一大碗冰涼的糙米飯和一瓦盆涼水重重墩到裂開了一條大縫的桌上。
郭烜帶著手銬把飯和水都吃完喝完,孔文清走了進來,遞給他兩片藥,冷冷的說道:「把藥吃了。老鄧,再給他倒點水。」老鄧拿著瓦盆走了出去。
郭烜很識時務的沒有反抗,把藥放入嘴中,接過老鄧倒的水,吞了下去。不大一會,又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天色暗了下來。郭烜所在的房間裡沒有點燈,外間堂屋裡也只點著一盞只有一個燈芯的煤油燈,微弱的火苗在風中搖曳,忽明忽暗。一覺醒來,已是午夜時分。看守他的人換成了老吳,睡眼惺忪的打著盹。郭烜用嘴配合被拷在一起的雙手,從衣服領子裡抽出一根細細的鋼絲,悄悄捅了幾下,打開手銬,輕輕走近老吳,突然出手如電,用鋼絲勒死了老吳。回身打開窗戶,四處看看,悄無聲息地跳了出去。
在院子裡巡邏的孔文清和郭烜默默對視了一眼,指了指後門,郭烜會意,沿著牆邊走到後門,推開門,消失在夜色裡。
二個小時後,老鄧和段老四起來換崗,黑暗中睡眼惺忪的段老四推了推老吳,老吳身體一斜,從凳子上倒在地上。段老四大吃一驚,往床上一看,被子雖然還裹成一個人形,郭烜卻已不見了蹤影!他喊道:「快來人!郭烜不見了,老吳死了!」
眾人趕緊跑進來,均大吃一驚,亂成一團,相互抱怨。孔文清首先冷靜下來:「別吵了!我們趕緊走!要快,晚了就來不及了。」
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是啊,郭烜跑了,一會招來救兵,這裡的人個個死無葬身之地!馬上七手八腳的收拾,趕緊帶著一時昏迷一時清醒的唐勝榮逃離。
早晨六點,在山溝裡崴了腳的郭烜帶著青城縣駐軍趕到小院,早已人去屋空。聞訊趕來的戴如也帶人趕到,見到郭烜,戴如問候了一句:「沒事吧?聽說您脫險,我已經向毛先生作了匯報。毛先生指示這裡一切還是聽您的安排。您看下一步……」
郭烜很疲倦,聲音沙啞:「帶人搜查這座小院,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
戴如領命,命令部下展開搜索。然後等著郭烜進一步的指令,郭烜卻再無別的吩咐。戴如有點奇怪:救出南極星,逃跑的都是職業特工,不可能在這裡留下有用的線索。搜查小院也就是例行公事。而郭烜卻和這些人一路在一起。以郭烜的精明強幹,觀察力之細緻,他應該有很多有用的線索提供給大家,以備追蹤緝捕。怎麼就沒有下文?
半個多小時過去,幾名負責搜查的部下異口同聲地報告說對手離開前處理了現場,沒有發現有用的線索。郭烜命令道:「你們幾個帶人在山裡繼續搜一搜。如果地形不熟,可以請求當地軍警配合。戴組長,我們先回重慶吧。請毛先生下令沿途追捕。」
戴如正在觀察正房東裡間,似乎有架設過電台天線的痕跡。他本想問問郭烜在被關押的正房西裡間,是否留心到了東裡間的情況。聽到郭烜命令趕回重慶,他又嚥下了嘴邊的話,心道:以郭烜的能力,不可能沒有注意到東裡間裡曾架設過電台,想來是郭烜另有安排,不願意在人前提起。他應了一聲:「那好,你的腳崴傷了,車子又不能開上山,用不用找個擔架?」
郭烜搖頭道:「不用,我的腳傷不嚴重,拄個枴杖就行了。走吧。」
十二月十日,下午四點的上海機場。小野平一郎、李士群等在滬日偽情報機關的頭頭腦腦都到齊了。飛機還在機場上空盤旋準備降落。小野平一郎對李士群說道:「謝謝李主任仗義援手,南極星已經被成功營救。李主任所轄的天狼星在行動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李士群心中有苦說不出來,好不容易在重慶軍統內部埋下了一顆釘子,誰知道就這麼著犧牲了。小野平一郎,你也是個老特工了,難道不知道再有價值的臥底,一旦身份暴露,馬上就會一文不值這個簡單的道理嗎?暴露了的臥底淪為棄子是必然的,怎麼能夠意氣用事哪?卻也只能陪笑答道:「將軍的命令,怎麼能不執行?南極星一行到了那裡?何時可以抵達上海?」
小野笑道:「他們離開四川之後,為了安全,就切斷了對外電訊聯絡。南極星身受酷刑,需要治療調養,估計沒有一個月,是無法抵達上海的。我已經向接替我職務的影佐禎昭少將做了交代,等南極星到了,他會安排好一切。」小野平一郎向迎接影佐禎昭的眾人的隨從打量了幾眼,笑道:「怎麼沒有見到倪新倪秘書啊?」
李士群怕小野記得倪新抗命的事,有所刁難,事先命令倪新迴避了今天這個場合。他笑笑答道:「他有點瑣事,脫不開身。」
小野平一郎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那可太遺憾了,影佐禎昭將軍到了之後,我會和他簡單的交接工作,後天一早就將離開上海返回日本。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影佐禎昭的專機降落,七八名隨從扈從影佐禎昭走下飛機。和儒雅消瘦。文質彬彬的小野平一郎不同,不到四十歲的影佐禎昭雖是便裝,高大的身材,不拘言笑的面容,一板一眼的舉止,渾身上下都充滿了軍人氣概。他首先走向小野平一郎,微微鞠了一躬,露出了一絲笑意:「一別三載,晚輩時刻懸念於心,將軍風采一如往昔。」
「哪裡哪裡,中國人有句古話: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大日本帝國的希望在你們這些後起之秀身上。淞滬一帶是中國大陸的經濟中心,大上海更是亞洲金融中心。影佐君是帝**界精英,以後的事,全仰仗你了。」年長近二十歲的小野平一郎這番話,既端足了長輩的身份,又給影佐禎昭留足了面子。
影佐禎昭笑道:「將軍此言,影佐愧不敢當。鶴子,來見見。」
影佐禎昭身後一名二十歲出頭,穿著一身西式裙裝的女人,上前一步,向小野平一郎鞠了一躬,微笑不語。小野也笑了笑,說道:「影佐君,回去再聊吧。寒舍設下便宴,為你洗塵。」說著,他轉頭對身後其他人說道:「請諸君一同賞光。」
眾人自是都含笑答應下來。小野平一郎的私宅是日軍司令部旁邊不大的數間日式平房,一座小院內,石凳古籐,清雅別緻。隆冬季節,兩株硃砂金蕊紅梅盛開,陣陣幽香,沁人心扉。**個貴賓在榻榻米上坐定,李士群看量四周,沒有一點主人即將離去的痕跡。暗道難道影佐禎昭沒有看中這棟房子?還是小野平一郎要留下房子,以備不久的將來回來繼續居住?日式晚餐開始了,喝了幾杯清酒的小野平一郎興致頗高,在兩名藝妓獻舞的時候,親自彈著玄鶴琴伴奏。
酒過三巡,小野平一郎拍了兩下手,下午機場隨侍在影佐禎昭身後的那名西裝女子,換了一身和服,走了出來,執壺先為影佐禎昭倒了一杯酒,影佐禎昭雙手接過,放在一旁。又為小野平一郎斟滿了一杯酒,舉到眉心。小野平一郎蹙眉教訓:「沒規矩,一點禮節都不懂,先敬客。」話語裡全是長輩教訓自家晚輩的親密不拘。
眾人皆是一驚,此女是誰?只聽小野平一郎說道:「小女小野鶴子,以後請多關照。鶴子,敬諸位長官、長輩們一杯。」
眾人都是一驚,有的人知道小野平一郎有個女兒,但是他自己都離開上海了,女兒過來幹什麼?有的則完全不知情。眾人禮貌的誇獎道:「將軍好福氣,女公子秀外慧中。」
「是啊是啊,令愛真可謂是一表人才。」
小野謙遜了幾句,又拜託眾人照顧。大家自是一口允諾。
宴會結束後,劉澤之和司機陪同李士群離開,路上,李士群吩咐道:「回七十六號。」
劉澤之等隨從們都已聽說了小野鶴子的事,忍不住問道:「主任,沒想到小野平一郎的女兒也來了上海,還是影佐禎昭將軍的中文翻譯。她父親在的時候,她都沒有來。我們私下議論……」說到這裡,劉澤之偷覷李士群的臉色,不敢再說下去。
李士群反而追問道:「你倒真是自來熟,我看你和那些人聊得很熱絡。你們私下都說了些什麼?」
「聽幾個日本人說影佐禎昭是小野將軍的學生,二人還有那麼一點遠親關係。您說小野鶴子會不會和影佐禎昭有那麼一點瓜葛……」
「胡扯!」李士群突然沉下臉,訓道:「你這個信口開河的毛病,改不了了,是嗎?」
劉澤之嚇了一跳,趕緊閉嘴。過了一會,看李士群閉目養神,方才輕輕嘟囔了一句:「不是您讓我說的嗎。」
76號,電訊處的溫桂勝處長和幾名組長已在等候,劉澤之伺候李士群脫下大衣,又沏了一杯茶奉上。李士群說道:「行了,你回去吧。讓司機也回去。」
劉澤之應了一聲,出來安排好侍衛警戒,回到宿舍,看倪新房間的燈還亮著,敲了敲門沒人應聲,試著一推,門沒有上鎖。劉澤之奇道:「幹嘛哪?門都不鎖。一個人喝酒,怎麼了,有心事?」
倪新笑道:「沒有,這不是沒找到伴嗎?你回來了?主任也回來了?」
「瞧你問的,主任不回來,我能回來嗎?沒找到伴?不會吧?我看你還就是有心事,才一個人喝悶酒。」
倪新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笑笑說道:「你啊,總是能看穿別人的心思,還不懂得藏拙不露的道理。我可告訴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了,會很危險。算了,你來了,就陪我喝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