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章 天網(上) 文 / 沉醉四月
十月二日,醫院急診室裡劉澤之正在輸液,隔壁病床上來了一個戴眼鏡、留著兩撇小鬍子的男人,手裡拿著幾張報紙,看起來好像是等待家人手術結束的家屬,找個閒著的病床歇歇腳。坐在那裡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報紙,此人正是化裝後的周成斌。沒過一會,一邊盯著劉澤之輸液的護士被別的病人叫走了。
劉澤之仔細觀察四周確信無人能聽到他們的談話,低聲說道:「我調任李士群的秘書,兩天後上任。小野平一郎牽頭,據說暫時留在上海治療舊傷的山脅正隆也參與指揮,日偽策劃了一個好像和猶太人有關的行動,76號也參加了。行動基地在崇明島附近,具體位置不詳,坐船當天往返,而且還有時間開會工作。目前我就知道這麼多。」
周成斌的目光裡有深深的擔憂:「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從報紙上得知76號發生投毒事件,我一直不放心,派徐建雪去看你,當時你還在昏迷。」
「我沒事,總算撿回來一條命。我想此次投毒事件應該不是上海站策劃的吧?」
「當然不是。就是兩個有愛國心的廚師自己幹的,這兩個廚師是父子,眼看中華國土淪喪,日偽漢奸倒行逆施,給《申報》提前郵寄了遺書,決心和漢奸鬼子同歸於盡。他們現在怎麼樣了?你知道嗎?」
劉澤之又是擔心又是快慰,擔心的是這兩個廚師凶多吉少;快慰的是中國人普通市民中也不乏錚錚鐵骨的真漢子!他答道:「我不知道,我還沒有回76號,無處打聽。你想營救他們嗎?」
周成斌猶豫了,營救,劉澤之就要冒險,這是犯潛伏紀律的,特別是目前芒刺計劃尚無實質性進展,日偽又策劃了一個天網行動;放棄,於心何忍?其實他心知肚明,再不忍心也要放棄。只是……這話他實在不願意說出口。只好歎道:「如果可能,你探聽一下情況。以後……我想辦法找找他們的遺孤。」
周成斌的不忍,劉澤之瞭然於心,他答道:「我知道了。還有一件事,76號培訓了一批特工,素質不高,課程中有四川話、重慶地理街道情況、風俗民情等,還是我給他們上的課。這些人現在不見了。他們的照片和其他資料我已經拍下來了,會盡快派劉無送到徐建雪那裡。」
「嗯。澤之,以後你在李士群身邊,處境更危險,一定要小心謹慎。」
「我知道,你也多保重。天網行動的詳情我會繼續著手查明。目前我搞不清楚天網行動指的到底是什麼,是在崇明島基地上實施的行動?還是這個莫名其妙的培訓計劃?估計後者的可能性大一點。」
自民國二十七年起,日軍對重慶開始的狂轟亂炸已經持續二年多了。這些年裡,重慶民國政府和國民蒙受了巨大的損失,但是完備的防空體系也逐漸建立起來。且不說軍事目標真真假假難以判斷,民用目標的偽裝、輪換使用也讓日軍防不勝防。重慶市民生活艱苦,很多人被疏散到郊區,住的就是簡易的竹子、茅草搭建的房子,這樣的目標沒有任何價值。而且許多簡易的防空洞今天還在使用,明天就有可能被廢棄,轟炸這樣廢棄的防空設施也是得不償失。每次轟炸收穫越來越小,特別是對人心的恐嚇作用日漸式微。而日本本土資源匱乏,再生產能力畢竟有限,戰爭消耗越來越多,承受的戰備物資壓力與日俱增,從粗放式轟炸向精確式轟炸轉型,對特定軍事目標、防空洞、學校等人口密集地區進行有針對性的轟炸,顯得越來越重要。
潛伏在重慶的日偽諜報網的一個重要工作就是提供這些有價值目標的最新示意圖,從而提高轟炸的針對性、有效性。可惜的是隨著中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中國人從最初的茫然失措中逐漸找回了對抗強敵的自信,發展高素質的諜報人員越來越難。往往是好不容易發展了一個下線,僅僅提供了一次轟炸目標,即被查獲抓捕。這樣的損失不僅日軍諜報網無法承受,而且也讓日本空軍精確式轟炸成為空談。
為了解決迫在眉睫的困境,小野平一郎提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設想之外的想法:用最低成本解決專業諜報人員的匱乏,以人數的優勢抵消素質的劣勢。他建議大規模招收中國人,經過最初級的情報人員培訓,以難民的身份派往重慶,收集學校、市場、防空洞等有價值的民用轟炸目標的經緯度,每批人員只配備一到兩個專業特工充當聯絡員,將這些人提供的情報整理後提供給日本空軍。這些所謂的情報人員即使被捕,損失也是微乎其微,自有源源不斷的中國「炮灰」補充。由於這些人以前從未從事過情報工作,身份沒有瑕疵,體態外貌等更是與老百姓沒有任何兩樣,重慶軍統、中統等情報機關破獲起來卻不一定沒有難度。而人數有限的專業諜報人員就此可以從中脫身,專注於軍事目標的收集。這就是所謂的「天網計劃」。
為了實施這一計劃,小野平一郎命令上海、南京的中國情報機關分別承擔培訓工作,這樣做的好處是其中一個單位發生洩密,並不影響天網計劃的實施。反正中國有的是人,這個劣等民族也有的是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不惜出賣國家民族利益的「聰明人」。
十月五號劉澤之重返76號,調任李士群的秘書。由於天網行動的保密程度並不高,他很快搞清楚了內容。而與此同時,由76號承擔的第二批參加天網行動的人員的培訓工作也隨即展開,有過重慶生活經歷的劉澤之依然還是教員之一。
搞清楚了天網行動的內幕,劉澤之馬上把消息告知了周成斌。從授課內容中他推斷這些被派往重慶的人除了極少數的聯絡員,其他人並不配備電台。而是提前劃分好區域,使用最原始的粉筆、木炭在目標外標注特有標誌,聯絡員或者是組長看到這些經常變換的標誌,就會明白哪些目標是有轟炸價值的,整理後使用電台告知上峰。這些人和他們的聯絡員之間沒有定向聯繫,即使被抓,聯絡員也不會因此暴露。
他設身處地的為重慶的防空機關做了多種預案,感覺到很棘手。猶如用大炮打蚊子,有力無處使。難怪李士群說過一句話:最簡單的辦法往往是最有效地,也是最難防範的。
該如何破解天網行動哪?第一批受訓的特工已經離開76號,如果不出意外,近日即可抵達重慶。劉澤之手裡掌握的那批人的照片資料雖然已經送往重慶,可是人數如此巨大,不甘心做亡國奴的日本佔領區的難民又源源不斷逃往國統區,這些人混在其中,甄別也不是輕易能做到的事。何況這一批人抓完了,下一批人又到了,就是有火眼金睛,也難免掛一漏萬,這該如何是好?
雖然提供情報是劉澤之的任務,解決問題不是他的事,但是作為一個中國人,他又怎麼能漠然視之?還有一個問題他也縈繞於心,倪新說自己會參與天網行動,這一點得到了證實。同時也證明天網行動與倪新和山木龍三承擔的機密任務無關,那麼他們兩個在忙些什麼?怎麼又會和猶太人有關?他們二人一個是李士群的親信,一個是日本人,承擔的工作肯定比自己負責的人員培訓工作,要重要得多。
行動隊隊長田成羙來找劉澤之:「劉秘書,身體好點了嗎?我們商量一下第二期學員培訓的課程安排,現在有時間嗎?」
劉澤之客氣道:「田隊長,您是這個培訓班的負責人,安排好了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了,或者叫我去一趟,怎麼還敢勞您大駕,親自跑一趟。快坐。我聽您的,反正我事也不多,不像您日理萬機。」
「那就還是你我一起先開始授課,我上午,你下午,行嗎?這一次李主任吩咐,要加一點情報收集分析的課程,一個月的時間,後十天交給情報處,然後的五天還是由技術鑒定科的人負責,我們兩個佔用前半個月就行了。」
劉澤之爽快答應:「沒問題,聽您的。那我就準備每天下午上課。」
田成羙起身走到了門口,突然又說:「對了,我想起點事,以後就按剛才說好的辦。明天我們臨時換一下課。上午我要佈置法場,處決兩個犯人。」
劉澤之心一沉,已經猜到了被殺的人是誰。看著田成羙說起殺人,如同說起生活中最常見的事情一樣,不見絲毫異常,他心中一陣厭惡。這個劊子手,太冷血了。他佯裝不解的皺眉問道:「怎麼又殺人?沒聽說最近有大的行動啊。」
田成羙笑道:「你又來了,兄弟,你幹這一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一聽殺人,還是不舒服啊?再說殺的這兩個人和你也大有關係。」兩個人以前關係就不錯,現在劉澤之又調任李士群的秘書,田成羙對他越發的客氣隨和。
「怎麼會和我有關係?我剛出院沒幾天。」
「這就對了,你為什麼住院?」
劉澤之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我明白了,殺的是那兩個投毒的犯人。我還想有時間去看看這兩個差點要了我命的人是何方神聖那。看樣子沒機會了。」他心裡暗歎:可惜了,兩個忠義之士。唉,求仁得仁,也算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