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迷失 文 / 沉醉四月
成功營救出周成斌,讓劉澤之對郭烜刮目相看,同時心裡的一塊巨石也終於落地。他知道在這一次的行動中,一些做法失去了一貫的謹慎,很有些冒險。且不說衝動殺人事件至今仍是懸在他頭上隨時可能落下的一柄利劍,就是去日軍軍醫院找倪新和山木的事,也很容易讓人起疑。雖然找了毛駿這麼個擋箭牌,還是無法做到無懈可擊。現在倪新、山木被扣押禁閉,接受訊問,這把火隨時有可能蔓延到自己身上。但是如果再讓他做一次選擇,他還是會選擇參與營救。不知不覺中,那個很少見面,見了面也不過寥寥數語的周成斌,在他心目中佔據了很重要的位置,他,已經把那個人當做了自己親如手足的長兄……
安頓好周成斌,匆匆趕回上海的郭烜又給劉澤之出了個難題,還是在正金銀行對面的那家書店裡,二人見了面。郭烜一邊翻著書一邊說道:「戴老闆密令盡快找出潛伏在重慶軍統局本部的日本奸細。且此次代號為『芒刺』的行動將以你為主導,上海站會全力配合。說說你的想法。」
「截至目前,沒想法。只知道那個臥底代號『南極星』。老周情況怎麼樣?」
郭烜的話還是那麼簡單直接:「這不是你該問的……」停了幾秒鐘,說了三個字:「他還好。」
想起除了第一次奉命追殺叛將,周成斌和自己不多的幾次見面,彼此之間無聲卻能清楚感受到的關懷,劉澤之知趣的不再說話。一樣的沉默少語,周成斌給人的感覺是穩重可以依靠,這個郭烜給人的感覺卻是無趣孤傲。劉澤之隨意拿了兩本書,走到櫃檯讓小夥計結賬。又裝作挑選別的書籍,走回郭烜身邊。
郭烜問道:「76號有什麼情況嗎?」
劉澤之知道郭烜此話問的是營救周成斌後76號的對策和現狀,低聲答道:「人心惶惶,倪新、山木龍三、田成羙被禁閉接受訊問,之前的李明華,還有一個叫趙敬東的,還沒有放出來。」又說了一句:「我……目前還好,不過留下的疑點……」他突然不願意再說下去,也許郭烜並不在意他是否安好吧?
沒聽到劉澤之的下文,郭烜挑了挑眉毛,無聲地催促劉澤之說下去。劉澤之換了個話題:「我會盡快想辦法完成『芒刺』計劃,以後怎麼和你聯繫?」
郭烜答道:「你專用的那家聯絡站不能再用了,會馬上以房租到期為名安排新的地址,為防萬一,新地址還是只有你知道,不必告訴我和任何人。這家書店是我的一個聯絡站,但是你不能直接使用,從這裡望過去,路東三層閣樓窗台上有一盆文竹,這是安全信號,看到這個信號,你可以命令你的通訊員去那裡找設在一樓的死信箱和我取得聯繫。」交代完這些,再無多餘的話,轉身離去。夥計將包裝好的書遞了過來,劉澤之掏出錢結賬,示意零錢不用找了。也離開了書店。
劉澤之的處境之艱辛不宣之於口郭烜也能體會的到。他也不是沒有感覺到彼此之間的生疏,但是他相信作為職業特工,雙方都不會因此影響到並肩作戰履行職責。其實在心裡他早就承認了周成斌說過的一句話:八十六號是個很優秀的特工。他更不承認這份生疏是因為化名「徐建雪」的愛妻文越男的關係。三年前經戴笠特別批准允許成婚,隨後台兒莊會戰爆發,新婚三個月的夫妻並肩上了戰場,奉命撤回重慶後得知妻子被派到日占區潛伏,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三年,更沒想到的是竟然在上海意外重逢。他深信妻子對自己是忠誠的,但是不知內情的劉澤之有沒有可能假戲真做,他甚至想到如果劉澤之逾矩,毛人鳳會不會默許甚至為了更好地潛伏縱容劉澤之?他知道這種想法是荒唐,更是不應該的,但是說到底他郭烜也是個人,有著一般男人都有的七情六慾。
該如何找出這個就連李士群也只知其名未知其人究竟是誰的日本奸細哪?劉澤之又一次陷入了無從著手的困境裡。
五月三十一日傍晚,劉澤之買了兩根豬肋骨和半個嫩冬瓜,在廚房裡煲湯。十歲喪父,十二歲喪母,從十四五歲起,半是生活的不得已,半是因為興趣,閒暇的時候給自己和姐姐做幾個小菜是他與眾不同的鬆弛身心的一種方式。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想起了倪新,倪新對生活自有一份精緻的追求,也懂得很多,只要有條件,喝的茶、酒、抽的煙、喜歡吃的點心等等雖然不一樣是最貴的,但是都是最適合他自己的,當然這不影響沒有條件的時候倪新也可以一聲不出的忍受最艱苦的生活。自從來到76號,劉澤之經常邀請關係比較密切的單身同事小聚,倪新算是來的次數最多的幾個人之一。一個念頭浮上心頭:如果沒有這場日本強盜強加給中國的戰爭,與其和郭烜這樣呆板無趣的人相處,他寧願有倪新這樣一個朋友,閒來喝喝茶聊聊天,吃點家常菜,不也很好?
劉澤之甩了甩頭,責怪自己怎麼會突然冒出這樣無稽的想法,這些整日在一起周旋談笑的「朋友」,其實是最危險的敵人。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敵人,更是中華民族的敗類!這樣的迷失,也許有一天會把他送上黃泉路……
門口傳來敲門聲,開門一開,來人是張克清。劉澤之笑道:「張大哥,快進來,你來得正好,我煲了一鍋冬瓜排骨湯,再炒個青菜,蒸點臘魚,一起吃點。」
張克清也不客氣:「好啊,這個時候,冬瓜可不好找。我也想和你聊聊。」
不到半個小時,飯菜上桌,劉澤之給張克清倒了杯酒:「張大哥,喝點。這半瓶酒還是上次老趙和咱們一起吃飯,你怕他喝多了硬從他手裡搶下來的。」
張克清歎了口氣:「唉,說起來老趙被關禁閉快十天了,他還沒出來,倪秘書又給關起來了,也有兩三天了吧?多事之秋啊。」
「一說老趙,我就想起那個大仙李明華了,聽說他被關起來後,他那個特別電訊組暫時由你負責?」
張克清似是無意的發著牢騷:「也就這麼一說,我可負不了這個責。」
「怎麼說?噢,李明華神氣,他的兵也跟著神氣,還敢不聽調度啊?這是哪家的規矩?再說李明華人都進了禁閉室,他還神氣什麼?」
「倒也不是這麼說,我特意請示李主任,得到許可後見了一次李明華,讓他交接一下,人家根本不買賬,李主任聽了我的匯報,也沒有追究的打算。既然如此,我樂得清閒。何況——澤之,行了,我的酒量你知道,少給我倒點——我不懂日語,李明華來往的密電很多都是日語。」
劉澤之一愣,笑道:「如果我沒記錯,李明華也不懂日語啊,更別說用日語編輯密電碼了。總不會神到一個來月他就精通日語了?」
張克清笑著調侃:「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我的日語除了數字,就認識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李明華留下來的電報,有些不是機密一級的,我也翻了翻,像看天書,就認識這幾個字。這湯做的不錯,澤之啊,將來誰嫁給你,有福了。」
76號裡年輕人多,純粹按著年齡排輩,四十餘歲的張克清比劉澤之、倪新這些人大了十幾二十歲,幾乎長著一輩,平日很有一點長者的風範,難得開幾句玩笑。劉澤之笑道:「生逢亂世,又是干咱們這行的,沒準什麼時候閻王爺就下了帖子,結婚?算了吧,別害人害己了。」
「看你說的,你又不是一線的行動人員,沒那麼大的危險,別杞人憂天了。對了,有件事想找你忙個忙,聽說你的日語突飛猛進?有幾個李明華留下來的便箋,都很短,也不是他的筆跡,不知道是誰手寫在白紙上的,估計不會是什麼機密,但是李明華收藏的很嚴密,放在他辦公桌抽屜的夾層裡,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本來沒當回事,但是有一張上面有倪新這兩個漢字,唉,日語裡總是參雜著似是而非的中國字,你明天替我看看是什麼東西。現在倪新被禁閉,能不給他添麻煩最好。」
今天晚上張克清的話,總有點什麼地方不對勁,劉澤之心存疑惑,卻絲毫不形諸於色,笑道:「好啊,那我去看看,但願幫得上忙。來,再喝一杯。」
張克清用手掩住杯口:「行了,你也別喝了。這幾天大家的神經都緊繃著,我走了,你也早點歇著吧。」
本書源自看書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