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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代價 文 / 沉醉四月

    第二十九章代價

    第二天,民國二十九年五月二十五日,宿舍樓裡依然沒有任何動靜,由此可知山木龍三還未歸來,而且也沒有打過電話關照過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的妻子。事情越發不妙,山木龍三執行的任務一定非同小可。一夜未眠的劉澤之如常上班,走廊裡「碰巧」遇到了弟弟劉無。劉無吃了一驚,關切的問道:「四哥……劉科長,您的氣色很不好,怎麼了?額頭上還有傷?」

    劉澤之的聲音不高不低:「昨天中午吃壞了肚子,下午吐了個一塌糊塗,又連著兩頓沒有吃飯,剛才腳下發虛,撞在宿舍衛生間的門上了。中醫不是有個說法嗎,吃壞了東西,淨餓幾頓就好了。現在沒事了,就是全身乏力。你來得正好,替我跑一趟,本來約好下午補休要去學日語的,我剛打了幾遍徐小姐的電話都沒有打通,你轉告她我去不了了,下午要到康慈醫院看病。」

    兄弟之間閒話,劉澤之的話說的很隨意,但是劉無從他的眼睛裡卻看出了鄭重。而且哥哥的話聽起來不合情理且很囉嗦,既然相信中醫的說法,淨餓了兩頓,沒有大事了,為什麼還要去看病?特別是「康慈醫院」四個字,哥哥似乎有特意強調的意思。去那裡看病有必要告訴一個日語家教嗎?吃壞了肚子這樣的小病,對於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大男人,根本算不上一回事,即使注重保養,去醫務室看看,不就行了嗎?劉無笑道:「我知道了,一定原話帶到,你自己多注意身體。」

    聽到弟弟說出「原話帶到」四個字,劉澤之明白兄弟之間已有默契,點了點頭自行離去。劉澤之的助手徐建雪聽完劉無轉述的話,心下瞭然。「去康慈醫院」是事先劉澤之約好的一級危險信號,只要發出這個信號,說明軍統站已經處在危險之中,而劉澤之本人暫時也不能離開76號。她並不多言,送走了劉無,匆匆叮囑了紀群幾句,逕直前往康慈醫院。

    不巧,由於孟霄傑是上海知名的心腦血管專家,慕名而來、排在前面的患者已有十來位。徐建雪毫不猶豫地塞給叫號的護士一筆不菲的小費。護士笑笑把她的名字悄悄提到第一位。孟院長一眼看見來人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這枚白金戒指形狀特別,一隻展翅的蒼鷹雙翅銜接變成了一個圈,嘴裡銜著一枚透徹奪目的藍寶石,碩大的戒指戴在手指修長纖細的徐建雪手上格外顯眼,很不協調。聽病人述說不明原因的心痛已有多日,孟院長讓旁邊的護士準備抽血化驗:「你先去看看化驗室裡今天儀器修好了沒有?如果沒有修好,催一下,看什麼時候能修好,回來告訴我。」

    打發走了護士,孟霄傑院長斂起醫生的職業笑容:「太太,您這枚戒指很別緻啊。有詩雲蒼鷹:何當擊倭酋,毛血灑平蕪。」

    徐建雪笑道:「孟院長你錯了,這兩句詩應該是: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不過你該得很貼切。」

    「我知道了,你先去醫院門口那家咖啡館裡等著,蒼鷹馬上就到。」

    十餘分鐘後,郭烜來到咖啡館雅座包廂,一見徐建雪,他愣住了,徐建雪也是一愣,四目相對,皆都無言……徐建雪雙唇微微發抖,正要開口,郭烜急走兩步,一把握住徐建雪的手,他抓的是那麼的緊,一枚同樣規制,只是藍寶石換成了紅寶石的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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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鷹戒指咯的徐建雪痛苦的蹙起了修眉:「郭烜,你弄疼我了……」一語未了,淚水已然滑落。又一次聽到了這句新婚之夜夫妻燕爾時的呢喃軟語,恍如隔世,三年了,新婚不到百日就分別,自此杳無音訊的夫妻終於重逢……伊人如舊,卻已虛度了多少時光?

    「越男……越男……真的是你嗎?」郭烜親吻著自己手中握著的那雙溫暖的小手,不忍放開。

    徐建雪克制住自己的情感,生逢亂世,相擁而泣對他們而言是一種太奢望的妄想……「郭烜,我現在化名徐建雪,是八十六號的助手。八十六號發出了一級危險信號,該怎麼處置,你應該明白。八十六號以前做過應變安排,只要他發出危險信號,我就來康慈醫院接頭,並且告知來接頭的人:如果上海站再次覆滅,接替周站長職務的新任負責人可以在這個地址和他取得聯繫。這個聯繫站是我負責的。我……走了……」

    不敢奢望一吐衷腸,一了相思,只求能問一問她是否安好?身在何處?可是嚴格的紀律讓這樣的話不能出口,身負的責任也讓這樣的話無暇出口,郭烜目送伊人離去,剛才的一幕是如此的不真實,似乎還是那個無數次重溫的迷夢,可是自己的手中分明遺留著愛人的體溫,這一刻,郭烜,這個鐵漢眼中有淚……

    回到康慈醫院,郭烜命令孟霄傑緊急聯絡楊爽負責的四個行動小組轉移,設在這裡的電台保持靜默。佈置好了這一切,他一刻不敢耽擱,簡單易容化裝後帶上武器和幾件必須的工具,當即出發,他必須馬上和周成斌取得聯繫,隨後安排李立負責的另外三個行動組轉移,並通知蘇北的忠義救**第三縱隊做好應變準備。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周成斌會不會……他不敢再想下去。

    天光大亮時才和衣稍憩的倪新被山木龍三叫醒:「倪桑,醒醒,快看,有動靜了。你看——李立發出了信號。」

    一向寡言持重的山木龍三少有的興奮,倪新定睛一看,果然,李立窗口晾著的一件半舊灰色上衣不見了。倪新穩了穩神,披上早已準備好的七分舊三輪車伕號衣,換上雙筋百納布鞋,不緊不慢的出了房門。巷口一家賣蘭花豆、紙煙、火柴的小雜貨鋪裡,李立沒有看倪新,低聲說道:「周成斌剛通過公用電話用暗語和我聯繫,通知我一個小時後,也就是上午十一點,外白渡橋街心公園東門會面。」說完,拿著兩包劣質香煙走了。隨後,倪新買了一包火柴,也若無其事的離開。

    一進監視點,倪新兩步邁到攤開的地圖前,說道:「山木君,狡詐的周成斌改變往常的習慣,不來這裡而是另外安排了會面地點,你看——在這裡,十一點鐘,我們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行動吧。」兩日兩夜未曾合眼的山木龍三如同一名伏擊多日,看到獵物終於進入了瞄準鏡裡的獵人,沒有絲毫倦意,兩眼放光、精神抖擻。他命令倪新帶人在李立出發後跟蹤其後,兩個特工留守,帶著其他人分頭分批先行出發趕往距離這裡三四公里的周成斌指定的見面地點。並派人通知小野和李士群,惡狼離巢,可以動手了!

    接到山木龍三的通知,李士群對小野平一郎說道:「將軍,可以收網了。您看行動隊是不是馬上出動,抓捕李立供出來的他手下的三個行動組長?」

    小野搖了搖頭:「李主任,沉住氣,等周成斌落網後再行動不遲。我寧可放過這些小蝦小魚,也要萬無一失,抓著周成斌這條惡狼!」

    「將軍高明。」

    郭烜找到法租界一棟分租給了四五戶人家的兩上兩下石庫門洋房,這裡是很多在租界裡暫避戰火的小康之家們集中租住的地方。和周成斌的對外公開身份——蘇北**、日偽、土匪三方拉鋸地區不大不小的士紳,很相合。已是人去屋空,一個正在準備午飯在上海僱傭的住家娘姨說主人剛離家不到二十分鐘,走前交代午餐回家裡吃。郭烜知道這個娘姨並不是自己人,不知內情,他含笑道謝後離開。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一向謹慎過人的郭烜信步當車,把等待的地點選在了距離周成斌住所二百餘米的一家茶樓三層天台上的露天茶座,這裡居高臨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周圍方圓一公里之內的一切。要了一壺茶和兩樣茶點,一邊喝茶,一邊極目遠眺,習慣性的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一個多月關在不見天日的醫院地下室中,雨後仲夏的陽光,是如此的讓人舒適眷戀。他心下暗道愛妻原來也在上海,和自己同在這片陽光之下,真是太好了,也許會有機會再度見面,即使沒有這樣的機會,同在上海,也是溫暖……

    目光所及,一家街心公園引起了郭烜的注意。臨近正午,那裡原本人不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十來個人。此時,卻有三三兩兩的人從各個方向走進公園。有人來公園不奇怪,偶爾人多一點也正常,奇怪的是離開公園的人幾乎沒有。新進入公園的人並不想慣常所見的那樣有人扎推聊天,有人唱戲,有人散步,各幹各的事,而是好像大家都在散步。郭烜再一留意,更覺怪異,這家公園四周人也陸陸續續多了起來,還有幾輛車不遠不近的停在了四周,讓郭烜感覺到了事情的嚴峻:這幾輛車的停泊位置很不尋常,不僅對公園形成了包圍之勢,而且毫無顧忌,並不考慮阻礙了交通、影響了其他人的生意、擋住了其他車輛行人的去路等問題。車子停下來後,也不見車上的人下車。那些車輛的檔次、號牌都極普通,不像達官顯宦的專車,誰的車這麼大的威風?

    茶樓的夥計來續水,郭烜很隨意的問道:「借問一句,我想在法租界租間房,那個公園還法租界管轄嗎?」

    「不是的,先生,那個橋的西邊還是法租界,過了橋就不是了,一橋之隔,房租差著兩倍多。」

    「噢,謝謝。」

    沒等郭烜進一步梳理思路,數聲槍響,公園東門處發生槍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且戰且退,郭烜的心猛地一痛,周成斌!只見三三兩兩的便衣分頭向公園跑去,幾輛事先停泊的車上衝下來幾十名荷槍實彈的特工,包圍了公園。被圍在中心的周成斌明知不敵,卻拚死抵抗,撂倒數名對手!圍捕的一方雖然佔據優勢,因著小野下了死令必須要留活口而畏手畏腳,雙方一時激戰相持不下。無奈寡不敵眾,周成斌中槍受傷,倒在地上,舉槍就要自戕!一名狙擊手及時開槍,命中他舊傷未癒的右臂,對手蜂擁而上,周成斌終被生擒!

    郭烜閉上了眼睛,心如刀絞,晚了一步,就晚了這麼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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