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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48章 文 / 煙穠

    四月裡頭,晴天少雨天多,時時皆是雨絲風片,行人撐著油紙傘在小道上行走,輕塵漸漸的沾到衣裳上頭來了,一點點暗色的印跡。

    鄭香盈腳下穿著一雙木屐,身上披著蓑衣,身邊的小翠給她撐著一把傘,慢慢的在小道上行走著,木屐敲著青石小徑發出「得得」之聲,聽在耳朵裡邊,十分悅耳。方媽媽與魯媽媽走在她的旁邊,瞧著鄭香盈的裝扮只是笑:「姑娘若是再戴個斗笠,那便成了那河上泛舟的漁翁。」

    低頭望了望自己,綠色的蓑衣上有著點點水漬,稍微抖抖肩膀,那水珠便如珍珠粒子般滾落了下來,鄭香盈笑了笑,想到鴨子上岸時抖動翅膀的模樣來:「可不是這樣,我本是要帶箬笠的,還不是你們攔著我,說會將頭髮絲兒勾了去,定要讓小翠撐傘!」

    油紙傘是暗黃色的底子,上邊繪著幾朵白色玉蘭花,這傘已經有些舊了,那玉蘭花瓣有些微微的黃,差不多要與油紙傘的底色融在一處。雨滴敲到傘面上頭只聽「砰砰」的響聲,抬頭一望,便見那雨水滾珠兒一般沿著傘面從傘骨那處墜了下來。

    「媽媽,你瞧瞧這邊,桃子都快熟了。」站在桃林前邊,鄭香盈見枝頭結著不少的果實,扯著枝子都在不住的往下彎,那些果子外皮雖然大部分還是青色的,可她瞧著過得幾日便會轉成白色,那桃子尖上會透出點點鮮紅,瞧著讓人垂涎欲滴。

    她的桃林分成兩大塊,一塊是觀賞桃花,一塊則是種了果桃,觀賞桃花結出來的果實叫花桃,個頭小,也很難吃,她打算將那些花桃摘了用鹽水浸泡以後,等著五月天氣好了的時候曬些桃幹出來,若是味道好,以後拿了做果脯也不浪費。若是不好,切了伴到豬食煮了給豬吃,想必它們也不會挑食。

    歸真園的果桃今年是第五年掛果了,八年前鄭香盈便開始精心培育,想培植出口感佳水分足的桃子。桃樹是無性繁殖,需要雜交育種再分離篩選,種在園子裡頭經過三年以後才能第一批掛果,雖然說這時間不長,可要精心挑選出好的品種,並不是一次便能成功,鄭香盈每年都培植了一批桃樹,不斷的進行品種改進,慢慢的才開發出了一個新型品種,接近後世那種叫「五月鮮」的水蜜桃。

    現兒這水蜜桃是培植成功以後第二次掛果,今年雨水足,這水蜜桃長勢也好,鄭香盈想著桃子賣了該也能掙幾千兩銀子,小小補貼下家用。早些年這田莊的桃子很多都被鄭夫人拿了去分送到各房,讓下人拿到市面上去賣的不過一半還不到,實在是有些浪費。端午時節嘗到鮮桃是再好也不過,可鄭氏族裡只需象徵性的每府送一簍子便是,其餘的都留了變銀子才是正經。

    有些人是給了好處也不記得,自己何必巴巴的貼上去給好處。鄭香盈默默的望著枝頭的桃子,心裡打定了主意,除了給鄭氏各房送些桃子,還選幾簍桃子送去洛陽給豫王府的二公子,焦大叔與楊之恆,自己的大舅舅林牧逸最近調到了鶴壁任知州,跟滎陽不算遠,也該孝敬點端午節禮過去才是,小舅舅放了外任在江南,聽說去年被擢升了一級,只是路途遙遠,大周又沒有保鮮的技術,這桃子送到他那裡該已經壞了,自己還是另外選幾樣禮物托驛站送過去。

    鄭夫人只有兩個哥哥,怎麼著這也得要與這兩個舅舅保持親近,多了兩個可以走動的親戚,總比自己孤孤單單的活著要好。大舅舅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鄭夫人曾帶自己去過大舅家裡幾回,表兄表姐們對她都挺不錯。大舅調任以後住得更近了些,鄭香盈想著等孝期滿了她便去大舅那邊走動走動。

    這桃林裡的桃樹還不大,去年每株樹上大約能收六十來斤的樣子,今年再多也不過八十斤,桃林有三百多株桃樹,大約能有兩萬多斤的出產,大周的桃子便宜,一般只賣幾十一斤,好吃些的也不過一錢銀子罷了。鄭香盈心裡輪了輪,她這片桃林,刨去人工肥料等等,大約能賣出差不多出兩千多兩銀子來。

    「小翠,明日你便帶著小琴她們幾個來這桃林裡頭,一天轉兩次,將地上的落果撿了起來。」鄭香盈瞧著桃樹下落了不少即將成熟的桃子,有些心疼,這些桃子撿攏來做成桃肉條桃肉乾都的再好不過的,果脯可比鮮果要值錢得多。

    方媽媽聽著鄭香盈如此說,不由得眼前一亮:「姑娘可是想將這些果子做成果脯?」

    「正是。」鄭香盈微微一笑:「早兩日我不是說有重要的事兒交給媽媽做?這可全靠媽媽了。我曾在書上看了幾個做果脯的法子,可卻沒有動手試過,還請媽媽操心,將這些落果先做了試試看。」

    方媽媽連連點頭,臉上全是笑容:「姑娘,我會做杏脯呢,這桃肉應該也差不多。」喜滋滋的將手指了往杏林那邊方向道:「姑娘,還過一個來月,那邊的杏子也可以採摘了,咱們歸真園不還種了李子嗎?全部拿了做果脯,媽媽保證給姑娘做出好吃的果脯來!」望了望站在旁邊的魯媽媽,方媽媽胳膊肘兒碰了碰她:「老姐妹,你的酒能賣二十五兩銀子一壇,我的果脯也該賣一兩銀子一斤才是。」

    看來方媽媽是卯足勁兒想和魯媽媽比誰掙的銀子多,鄭香盈微微一笑,伸手牽住方媽媽的衣袖道:「媽媽,你與魯媽媽都是我最貼心的人,何必去攀比?媽媽做的飯菜,誰吃了不豎大拇指贊個好字?魯媽媽的酒好,你的飯菜味道美,各人都有自己長處,術業有專攻罷了。」

    方媽媽臉上笑意更深,望著鄭香盈的眼睛裡滿是慈愛:「姑娘,我可不是想和魯媽媽比,我只是覺著自己沒有用處,魯媽媽能將那些水變成銀子,我卻只能在旁邊看著心裡羨慕。現兒總算姑娘也給我指了條路子,總算我也能為姑娘多多少少掙些銀子回來了。」

    「媽媽,你們兩人,小翠小琴她們,歸真園裡所有的人,誰都對我好,咱們便是一家人,何必分什麼彼此!」鄭香盈笑著瞧了周圍幾人一眼:「只要咱們上下齊心,還怕沒有好日子過?」

    雨點漸漸的小了些,主僕幾人撐傘站在那裡,遠遠望去,就如一幅仕女圖一般,斜風細雨,將人的一顆心也慢慢的潤濕,化作了那一泓春江水般,軟綿綿的流淌了去。

    過了些日子,赤霞山上的圍牆總算砌好,雞捨也安置穩妥,靠著圍牆那處修了一排屋子,鄭香盈撥了一家姓王的一家姓李的到那邊去看山。王家與李家都是在鄭府做久了的下人,對鄭信誠與鄭夫人忠心耿耿,聽說給他們兩家多添十兩銀子一月的月例,讓他們守著山頭,王家和李家都感激涕零:「姑娘,你對我們太好了,怎麼當得如此多的銀兩。」

    「你們且聽我說清楚,到那邊去做的事情可多呢。」鄭香盈不是慈善家,十兩銀子也不是白白施捨的,總歸要有十兩銀子的價值。這兩家人上山,男人要替她去管理果樹,修剪枝條,或者是移植栽種,女的要早晨要將雞放出來,晚上要趕著回去,還要收撿雞蛋。到了秋季果實成熟,這兩家人還要負責摘果子,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將要做的事情一一向兩家人交代清楚,鄭香盈瞧了瞧王家阿大與阿二,又看了看那李家的小姑娘,向他們三人招了招手:「我來問你們,以後你們上午過來歸真園,我教你們識字兒,下午再回去幫爹娘幹活,這樣好不好?」

    王家和李家的大人聽了大喜:「有姑娘這般眷顧他們,我們求之不得,快些向姑娘磕幾個頭謝過姑娘!」

    三人聽了也是驚喜,有錢人家才送得起學堂,沒想到自己也能學著認字,三人跪在鄭香盈面前,磕了幾個響頭,站了起來的時候,王家阿大的額頭上已經有塊泥土印子。鄭香盈瞧著他那憨厚的模樣,心道這王家阿大真是實誠,磕頭都能磕出灰印兒出來,笑著讓小翠發給他們每人一套房四寶:「你們拿著去放到那邊的小廳,咱們以後便在那裡學著識字兒。」

    歸真園裡一共有六個小孩子,年紀都在四五歲到七八歲之間,鄭香盈打算將他們都培養出來,到時候也能更好的給自己做事。雖然大周不少人都目不識丁,可鄭香盈卻始終認為盲是沒辦法做好事情的,無論怎麼樣,也該要識得那些常用的字。

    王家與李家第二日便動身去了赤霞山那邊,過了十來日,王家嫂子與李家嫂子端著兩盆雞蛋過來報喜信:「姑娘,母雞已經開始下蛋了,我們將這兩日的都撿了過來。」

    「你們自己也留些做菜吃。」鄭香盈讓小翠與小琴接了盆子去將雞蛋送到廚房裡邊去,瞧著兩個嫂子喜孜孜的模樣,微微一笑問道:「那籬笆還要不要修高些?有沒有雞飛到外頭去?那山上可是有野物的,仔細那些雞跑到山頂那邊去被叼走了。你們自己也得多多注意些,素日少到那山那邊去,上回小楊公子說他看到一隻野鹿跳著過去了呢。」

    王家嫂子點頭應答:「起先確實走失了幾隻,我們後來又將那籬笆修得高了些,現兒那些雞都在呢。昨日挑了些雞蛋出來,準備讓母雞再孵化些小雞出來,以後就不用到外頭去買雞苗了。」

    山上放養的雞,是鄭香盈花了三百多兩銀子買回來的種雞與雞苗,看起來這些雞的適應能力很好,才十來日,便活蹦亂跳還能產蛋了。等著所有的母雞都能生蛋,過不久便能攢一批雞蛋到外邊去賣了。鄭香盈心裡尋思著,自己最好到滎陽城裡弄間鋪面才是,專賣水果與菜蔬。

    「姑娘,大小姐過來了。」門簾兒一晃,上邊繡著的芍葯花掬去了一半,另外一半擎在魯媽媽的手裡,花瓣都有些不舒展。

    第七十九章竹籃打水一場空

    鄭香林帶著小鶯踏著細碎的步子從歸真園的大門走了過來,這五月初的天氣不比四月,晴好的陽光從樹枝裡漏了下來,揉碎一地燦爛的金光。

    沿著牆走了一會子,鄭香林發現似乎有些不對,圍牆似乎修得更高了些,筆直的一面灰色磚牆,抬頭望著似乎看不到頂,好容易才見著一點陽光濺著星子般閃過,這才發現那上頭波浪形的琉璃瓦透出點點明黃顏色來。

    「這園子好像又重新修繕了下?」鄭香林有些驚詫:「上回來直接就見著院門了。」

    前邊引路的何嫂子笑道:「大小姐瞧得果然仔細,這兩個月確實重新修了下,將圍牆砌高了些,又將院門挪到後邊去了。」

    真不知道鄭香盈花錢折騰這些做什麼,鄭香林一邊走一邊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青磚,全部用的是青磚砌牆,不知道要花費多少銀子呢。想著現在家裡每日的吃穿用度都要精打細算,鄭香林心中不免有些小小的失落,旁人都說她運道好,一個庶女還能管家,可誰又知道明面上看著風光,背後全是艱辛。

    「這宅子這麼一修,就如走迷宮一般。」鄭香林雖然心中酸澀,可口裡卻不敢表露出來,只是小心翼翼的與何嫂子答著話:「上次過來,見著院門在前邊,出進也方便些,要喊個下人站在院子裡也能喊得應。」

    「這樣翻修了下便安全得多了。」何嫂子一面呵斥著搖著尾巴走過來的幾條猛犬,一邊向鄭香林解釋:「雖然這歸真園裡有幾十號下人,可畢竟只有我們家姑娘一個主子,自然要萬事小心些。」見著鄭香林畏畏縮縮的不敢從那幾條狗身邊走過,何嫂子走上前去朝那幾條狗跺了跺腳:「這是貴客,不用你們操空心!」

    那幾條狗似乎聽明白了何嫂子的話,偏著頭打量了鄭香林一番,這才搖了兩下尾巴,慢慢的退到了樹木後頭去。何嫂子指著那幾條狗消失的方向,很是驕傲:「年前買來的看院子的,可是得力!」

    沿著院牆走了不少光景,總算是進了後門,再回走了一陣子,這才來到了偏廳。鄭香盈正站在走廊下邊,頭髮簡單的梳了個抓髻,插著一支碧玉簪子,黑亮如綢緞般的頭髮披在肩膀上頭,襯著一襲嬌黃的衣裳,格外打眼。一抹鮮艷的紅色,在玉雪晶瑩的手腕肌膚處,灩灩的閃亮著,讓鄭香林瞧著心裡頭很是羨艷,原先沒見過她有這個手釧,想必是搬來歸真園以後才買的,也不知道鄭夫人究竟暗地裡留了多少銀子給她。

    「大姐姐,今日怎麼得空過來了?」鄭香盈笑微微的走下台階,過來將鄭香林迎了進去:「我事情忙,也沒得空回宅子去看你們,原本想著端午節過去,沒想到大姐姐倒先過來了。」

    鄭香林坐了下來,小翠沏茶送上,扯了小鶯便往外頭走:「我帶你看錦鯉,我們家姑娘早兩日買回來的。」鄭香林一怔,小翠小鶯早就沒了影兒,鄭香盈瞧她有些狐疑的往偏廳外邊看,朝鄭香林擺了擺手:「大姐姐,我這個小翠丫頭是最愛熱鬧的,沒事喜歡到處亂跑,我也就隨她去了。她與小鶯素來交好,這麼久不見,自然有話要說,咱們便不用管她們了。」

    鄭香林點了點頭:「二妹妹說的是。」抬頭望著鄭香盈,她的眉頭微微蹙起:「三房的大爺中了進士,早些日子回來了,說是明日要擺酒,三房那邊下的帖子上頭寫著大哥與你的名字,我特地過來告訴你一句的。」說完幽幽歎了一口氣,一雙眼睛裡泛起了濛濛水霧:「我都不知道該送什麼東西過去才好,家裡沒有一點餘錢,昨日才從族裡領了一千兩回來,可要用的地方實在太多……」

    鄭香盈一怔,鄭香林過來訴苦是準備要做什麼?難道想要她替七房送禮過去,然後要鄭遠山與她去三房赴宴?眼前浮現出鄭三太爺與鄭信隆的臉,她有些噁心,鄭氏其餘幾房雖然也討厭,可卻沒有讓她討厭到噁心的程度。三房那邊,她能不來往便不來往,請帖上寫了她的名字又如何,她不想去便不去。

    「大姐姐,既然家中沒有什麼多餘的銀子,隨便送些什麼東西便好。」自己不是冤大頭,自然不能熱心腸的將這事情攬過來,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沾惹不得的人和事,自己都不必去管。

    「我也想隨便送一些,可三房與咱們究竟是不同一般。」鄭香林臉色有幾分為難,祖父與三伯祖父其實是親兄弟,若不是過繼到七房來了,他們其實都是三房的人。不僅關係不同一般,更重要的是三房的大爺考中了進士,乃是博學多才之人,若是大哥能得他親眼,被他指點一二,想必明年的童生試也會順順利利。

    「三房雖然說和咱們關係非同一般,但現兒咱們七房的情形他們又不是不知道。」鄭香盈拿起桌子上的團扇扇了兩下,隨手將扇子擱在了桌子上頭:「我覺得送一套好些的筆墨紙硯也就夠了。」

    「只送一套筆墨紙硯,那也太寒酸了些罷?其餘各房還不知道要送什麼貴重的賀禮呢。」鄭香盈有些躊躇:「怎麼著也該要送點值錢的東西。」她還指望著六伯父給大哥指點,就送套筆墨紙硯怎麼行。

    「咱們三弟滿月的時候,各房送了什麼來你又不是沒有見著,又有誰將我們七房放在眼裡?都說禮尚往來,他們來了這樣的禮,咱們便回一樣的東西。大姐姐回去查查,看三房究竟送了什麼過來,比照著送差不多銀兩的東西過去便是,若是覺得不好意思,左右添不過一二兩銀子也就是了。現兒老宅那邊人多錢少,你不緊把細用的過日子怎麼行。」

    鄭香林被鄭香盈說了一通,一時間也開不了口,只能訕訕的望著鄭香盈,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情來。見著鄭香林這副可憐木有,鄭香盈的心又有幾分發軟,但畢竟還要堅持自己的底線,萬一突破了這個口,以後麻煩便多了。

    「遠寒現在五個月了,快長牙了罷?我讓歸真園裡幾個僕婦做了些小衣小褲,還有鞋襪這些東西,麻煩大姐姐替我一併帶回去。」銀子不會給,但別的東西還是要送一些,畢竟鄭遠寒怎麼說也是自己名義上的弟弟,另外莊子裡的出產,也值不了幾個錢,可以慷慨的讓鄭香林拿一些回去:「我園裡的桃子熟了,我這就叫人摘兩簍子,東院西院每邊一簍,也嘗嘗我這園子裡的時新東西。」

    鄭香林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心中充滿了失望,這個二妹妹起先不是這樣的,為人很大方和氣,可現兒卻變了很多,忽然見便吝嗇了起來,她分明應該聽得出自己話裡邊的意思,可卻裝成不知道,始終不肯接了那話題過去。

    「大姐姐,走,咱們去看下人摘桃子去。」鄭香盈笑著站了起來,吩咐魯媽媽道:「媽媽,你快去叫人摘兩簍桃子,我這就和大小姐過去瞧瞧。」

    鄭香林沒精打采的站了起來跟著鄭香盈往外走,走在青石小徑上邊,瞧著幾個穿著青灰色布衫的下人從身邊走了過去,忽然便想到了那個楊弓子,不知道今日是否能見著他。想到這裡,鄭香林猛然來了興致,將脊背挺得筆直,跟在鄭香盈身邊,一顆心是跳得厲害,既希望見著那英武少年,可又彷彿害怕見著他似的。

    走到桃林那邊,就見幾個僕人正舉著竹竿摘桃子,竹竿一端綁了個鐵圈,上頭套了個布袋子,瞧著有熟透的桃子,將竹竿伸到桃子底部,用力一拉,那桃子便會滾落到布袋裡邊,這樣摘桃子既不會傷了樹枝,又能保證桃子不受損。

    「這倒是個新鮮法子。」鄭香林一邊仔細打量著那些摘桃子的下人,一邊漫不經心的與鄭香盈說話,沒有見著那個英姿勃發的身影,她有幾分失望,站在小亭子裡,一時興致缺缺,只覺得眼前一片陰霾。

    鄭香盈有幾分奇怪,方才鄭香林還是言笑晏晏,怎麼忽然間她便沒了那說話的興致,心裡想著也許是家裡內務讓她有些煩躁,於是細聲細氣的安慰了她一番:「日子總是越過越好的,再過兩年多大姐姐便及笄了,議了親事以後便可以不用管這些事情了。」王姨娘那脾性,鄭遠山的不好對付,鄭遠帆的無賴,西院那邊也不能得罪,攤上這一大家子,鄭香林也實在是不好過日子,鄭香盈瞧著鄭香林的下巴越發尖了些。

    「多謝二妹妹體貼。」鄭香林沒精打采的應了一句:「五月初五那日回來一起吃飯罷,咱們守孝不能出門看龍舟,就自家兄妹聚上一聚。」

    鄭香盈點了點頭,招呼著下人們將摘下來的桃子送去外邊的馬車上頭,又讓魯媽媽去將小翠小鶯尋了過來:「叫小翠順道把給三少爺的衣裳鞋襪拿出來。」

    瞧著鄭香林上了馬車,鄭香盈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轉臉望向魯媽媽,有些惆悵的問道:「媽媽,我是不是越發小氣了?」

    「姑娘做得對,若是給那邊一點甜頭,少不得下次又想來嘗呢。」出乎意料,魯媽媽沒有做老好人,反倒是贊成她的做法:「若只是幾位小姐倒也罷了,扯上大少爺二少爺與王姨娘,好事也能被他們整出壞事來,咱們小心為妙!」

    小翠在旁邊接過話頭道:「姑娘,照著你吩咐給了小鶯一個荷包兒,裡邊裝了個二兩的銀錠子,就說是姑娘給她的端午節禮。」

    「她沒說什麼罷?」鄭香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指甲長得長了些,淡淡的粉嫩顏色,有如蚌殼內壁上的虹膜般閃爍不定,自己也開始學著宅斗了不成,塞銀子給鄭香林的貼身丫鬟,這不都是前世看的小說裡常有的橋段?

    「她沒有說什麼,只是讓我替她謝謝姑娘。」小翠笑嘻嘻道:「小鶯是個玻璃心肝的人,機靈得很,難道還不知道姑娘給她這荷包的意思?姑娘你便放心罷,那邊有什麼事兒,她自然會來給咱們報信的。」

    第八十章可憐柳絮隨風舞

    鄭香林怏怏的回到宅子裡邊,叫趕車的喜伯將鄭香盈打發的桃子鹹鴨蛋送回兩個院子去,自己帶著小鶯走進了主院大廳裡邊,想要到賬簿子上頭將今日鄭香盈送來的東西記一下。剛剛踏入月亮門,便遇著守在那裡的鄭遠山:「香林回來了。」

    「嗯。」鄭香林見著鄭遠山,心裡便有些畏懼,若是大哥知道自己在歸真園那邊只帶了一簍桃子回來,不知道他會怎麼說。

    「怎麼樣,有沒有和二妹妹商量好送什麼東西?」鄭遠山熱切的望了望鄭香林身邊的小鶯,見她手裡只拿了個輕軟的小包,想來也沒什麼好東西,不由得臉孔沉了下來:「二妹妹沒打發東西給你?」

    小鶯見自家姑娘的臉一片煞白,心中忿忿,走過來些擋住了鄭香林半個身子,將手裡的小包打開來給鄭遠山看:「二小姐可惦記著咱們老宅這邊呢,大少爺你看,這都是給三少爺的東西,三少爺長得快,眼見著那些衣裳便要穿不下了,這可是雪中送炭。」

    鄭遠山咬著牙一把將小鶯撥到一旁,眼睛逼視著鄭香林:「你便忘記我交代過你的話了不成?就拿了幾套奶娃子穿的衣裳回來,你是根本沒有把我說的話放在心裡頭!」

    鄭香林身子抖了抖,這五月的天似乎還有倒春寒一般,一種冷冷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只覺得自己全身發冷。瞄了一眼臉色鐵青的鄭遠山,鄭香林小聲說道:「二妹妹還送了東西的,給咱們東院也送了。」

    「是嗎?」鄭遠山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當真送了?」

    「是。」鄭香林小聲說了一句:「東院西院兩邊都有,誰都沒缺。」

    「原來她還是那面冷心熱的性子,我還以為她去了歸真園便變了呢。」鄭遠山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容來:「送了什麼東西?快些拿來給我看看!」

    鄭香林伸手指了指外頭:「已經送去姨娘那邊了。」

    鄭遠山聽了這話大步走了出去,鄭香林這才鬆了口氣,撫著胸口道:「可算是走了。」轉臉望著小鶯,鄭香林一臉的恐懼:「小鶯,你說大少爺見著咱們只拿了一簍桃子和一籃鹹鴨蛋回來會不會很生氣?」

    小鶯撇了撇嘴道:「大少爺自己有本事便去歸真園向二小姐討要東西,何必老是支使著姑娘你去!姑娘,你也別總是順從著大少爺,你瞧他越發一日比一日神氣了!」

    「他現兒是嫡子,又是長兄,他說的話我自然要聽。」鄭香林白著一張臉站在那裡,兩條眉毛就如倒八字一般耷拉了下來:「我也想做些事兒讓他高興,可惜我沒那個能耐,每次都讓他失望了。」

    主僕兩人正站在院子門口說著話,忽然間一個東西朝鄭香林飛了過來,她唬得一偏頭,那東西便貼著她的臉飛了過去,「吧嗒」一聲,就見一個白色的桃子摔在了地上,細軟的漿子飛濺到了她的裙裳上邊。

    「你這個沒有用的東西!」圓滾滾的身子旋風般刮了進來,王姨娘伸出手往鄭香林身上招呼了過來:「你大哥讓你去歸真園弄點東西回來,你倒好,撿破爛似的接了一簍桃子一籃鹹鴨蛋回來,還眉開眼笑似乎佔了不少便宜!」

    鄭香林被王姨娘揪住了耳朵,拉拉扯扯的往一旁跌跌撞撞的走:「姨娘,我還能去搶二妹妹的東西不成?你們都說她歸真園發了大財,只想到她那裡打主意,那你們自己去試試看她會不會給你們!」

    「還敢和老娘強嘴!」王姨娘鼓起了眼睛,伸手在鄭香林身上又拍又打,覺得不解恨,還擂鼓一般在她身上敲了幾拳頭:「你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呢,都不想著替他們撈些回來,老娘真是生了個賠錢貨,還不叫人省心!」

    小鶯在旁邊瞧著急了,伸出手便去掰王姨娘的那只肥手,掰半日掰不動,索性一頭朝王姨娘撞了過去:「姨娘,你可別忘了,我們姑娘比你身份高,你這般打她便是冒犯主子!」

    「呸,老娘肚子裡邊爬出來的貨,到老娘面前還敢起跳?」王姨娘望著愣愣站在一旁的鄭香林,只覺氣不打一處來,將小鶯推到一旁,衝了上去又拉著鄭香林的頭髮,叉開五根手指頭朝她臉上招呼了兩下:「以前夫人在的時候護著你,二小姐也攛掇著你和我做對,現兒她們都不在了,看你還敢在老娘面前神氣!」

    鄭香林被打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一張嘴直哆嗦,眼淚珠子成串的往下掉,王姨娘瞧著她那模樣,口氣軟了幾分:「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為何就不能和我一條心思?眼見著你兩個兄弟一日日的大起來了,總得要替他們攢些銀子才是!你素來與二小姐交好,怎麼著也該想法子從歸真園那邊摟些銀子回來!」

    「姨娘,你莫要以為歸真園的地都是金磚鋪的,也不過是個鄉下園子罷了,只不過是多些土特產。」鄭香林摸著一邊臉,委委屈屈道:「我給大哥一百兩銀子,明日他自己去買件像樣的賀禮去三房罷。」

    王姨娘聽了這句話才停住了罵聲,點了點頭道:「那你這就去支一百兩銀子來,買件五十兩的賀禮,還能替他攢下五十兩銀子。」

    鄭香林忍氣吞聲的點了點頭,帶著小鶯走進大廳,取出賬簿子來,把今日的進項與支出都記了一筆,讓小鶯將一個檀木盒子抱了過來,從裡邊取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交給王姨娘:「姨娘,也該買件八十兩的賀禮罷,五十兩太少了些。」

    「用不著你管!」王姨娘橫了她一眼,將一百兩銀票揣到了袖袋裡,這才搖著肥碩的身子往外邊走了去。鄭香林呆呆的坐在那裡,臉上還有隱約的手指印,眼中的淚珠子卻早已經干了,小鶯見著自家姑娘那呆滯的模樣,心中酸澀,走上前去用帕子替鄭香林擦了擦汗,輕聲勸慰她道:「姑娘,想開些,左右不過再熬幾年,你也就撂手了。」

    鄭香林這才如夢初醒般轉了轉眼珠子,忽然伸出手捂著臉,眼淚珠子從指縫裡慢慢的滲透了出來:「小鶯,我也想能熬過這幾年就好,只怕熬不過去。」

    「姑娘,你在胡說什麼!」小鶯聽著這話有些著急,伸手攏住鄭香林的肩膀,低聲勸道:「姑娘再怎麼著也該朝好日子看,出了這扇門,以後便能過上好日子了。」

    「出了這扇門?」鄭香林抬起頭來愣愣的看了看大廳外頭,陽光十分明媚,燦燦的照著中庭的樹木,顯得格外的溫馨。她眼前忽然閃過那個高大英挺的身影,那劍眉星目,心中忽然便甜了甜,若是自己出了這扇門,能和他一起走下去,那該多好。他生得英武,又會武功——只可惜是個下人。

    第二日鄭遠山帶著賀禮去了三房,因著鄭信暉素日裡人緣頗好,又是考上了進士擺酒,所以來的人很多,真可謂門庭若市。鄭遠山走到門口,瞧著外邊的盛況,鄭遠山瞧了瞧身後長隨捧著的賀禮,忽然覺得有些寒酸,正在猶豫間,六房一個少爺走了過來喊了他一聲,拉著他便往裡邊走了去。

    鄭三太爺笑瞇瞇的坐在椅子上,瞧著前來慶賀的眾人,心中有一種出氣的感覺。早些年他也是做過正五品的官兒,可惜在任上因為貪墨被人揭發,還是族裡各方面出力將他保住沒有入獄。回來以後閒置了兩年,等著鄭大太爺也回了滎陽並且當了族長,見他賦閒在家,因為丟了官精神萎靡,不由得心有慼慼焉,遂提攜他與鄭二太爺一起管著族裡的銀兩開支。

    雖然眾人皆不提過往的事兒,但鄭三太爺總疑心著族人心裡依舊在嘲笑他,再加上三房似乎官運不亨通,最大的官也只是前年小兒子撈了個正七品的知縣,在鄭氏族裡算是勢力單薄的了,今日老大總算是中了進士,而且放了個從六品的外任,起點比小兒子要高,以後慢慢往上爬,三房說不定也能興旺發達。

    正在想著,就聽耳邊傳來朝賀聲,睜開眼睛一看,就見鄭遠山站在面前向他行禮,他猛然便想起自己派人送帖子的時候特地寫上了七房那二丫頭的名字,可為何現兒卻只來了一個?「遠山,你那妹妹呢,怎麼便沒有過來?」

    鄭遠山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神色:「她說歸真園忙,沒得空。」

    鄭三太爺臉色暗了暗,這不是故意不給自己面子?瞧了瞧鄭遠山身後那長隨捧著的東西,似乎也不是什麼貴重的物事,心中更是不屑,那丫頭昨日下午派人送了一簍桃子過來,難道就准拿這個做賀禮不成?一簍桃子,誰稀罕她的!

    鄭遠山見著鄭三太爺臉上不虞,心中更是忐忑,暗暗將鄭香盈罵了千遍萬遍,不送東西也就罷了,竟然連人都不來,人家請帖上邊可有她的名字!陪著笑臉與鄭三太爺說了幾句話,見旁邊來了祝賀的賓客,識趣的走到了一旁,命長隨去將賀禮交到賬房那邊去。

    「大侄子,你來得倒早!」正站在走廊下邊等長隨回來,就聽身後傳來一聲親熱的招呼,回頭一看,就見鄭信隆笑容滿臉的朝自己走了過來,拍了拍鄭遠山的肩膀:「最近都沒有見著你的影子,天天悶在家裡?」

    「十四伯父。」鄭遠山慌忙喊了一聲:「我尚在孝期,大伯祖父囑咐我不得總是到外頭去玩耍,所以只能守在家中,今日是特地過來祝賀六伯父的。」

    「真是孝子!」鄭信隆瞧著鄭遠山微微的笑,一雙綠豆眼兒轉個不停:「關在家裡卻是浪費了大好光陰!青年人誰不想出來走走瞧瞧,偏偏你卻守得住!等你守完孝,伯父帶你去些好玩的地方,保準你玩得樂不思蜀!」

    鄭遠山心中有些明瞭,他聽旁人說過這位十四伯父最喜歡去兩處地方,一是賭坊,另外便是青樓,想來他說的好玩地方就是這些處所罷了。這兩個地方都是銷金窟,沒有大把的銀子怎麼能在那些地方混?鄭遠山心中有些鄙夷,可瞧著鄭信隆的眼神卻十分熱絡:「聽人說起十四伯父,都說是鄭氏過得最逍遙快活的,等遠山及冠以後自然要向十四伯父來學學如何過快活日子的。」

    「那好,十四伯父便等著你的信兒!」鄭信隆笑得眼睛都沒見著,這侄兒真是好騙,比他爹好騙多了,每次向他爹借銀子,他還要不時的勸自己莫要流連賭坊青樓,這侄兒可與他爹完全不同,竟然一口便答應了。

    鄭遠山冷眼瞧著鄭信隆,這個酒囊飯袋,就會騙吃騙喝,自己怎麼能著了他的道,只不過是要籠絡了他去對付不討喜的人罷了。

    (今日作者有話說裡奉上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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