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42章 文 / 煙穠
樹枝上有細碎的雪花末子掉了下來,落在楊之恆的腳邊,馬上又與地面上的積雪混在一處,再也尋不見蹤跡。楊之恆朝玥湄郡主笑了笑:「郡主,你的力氣又大了些,跺了幾下腳便能將樹上的積雪給震下來。」
「哈哈哈,之恆,怎麼幾日不見,你竟然風趣了許多!」身後傳來爽朗的笑聲,楊之恆都不用回頭便知道那是二公子許兆寧。他做許兆寧的伴讀已有六年,對他實在熟悉,他說話的聲音,他的神情,楊之恆便是閉著眼睛都能想得出來。
豫王有四個兒子三個女兒,豫王妃只生了一兒一女,兒子是許兆安,女兒就是玥湄郡主。許兆寧乃是宋側妃所出,豫王府還有另外兩位公子與兩位小姐,皆是豫王的侍妾所出,身份地位相差甚遠,與許兆安許兆寧和玥湄郡主自然不能相提並論。
照著常理來說,許兆寧乃是側妃之子,放在大戶人家裡頭,也不過是個庶次子,可豫王對嫡長子許兆安與庶次子許兆寧卻是一碗水端平,兩人的吃穿用度皆是一樣的等第,而且彷彿豫王更看重許兆寧一些,經常找他單獨考校功課。豫王府的人都私下議論著,可能是豫王愛屋及烏,因著寵愛宋側妃,所以連帶對她生的許兆寧都高看了一眼。
宋側妃是個病美人,一年裡頭有七八個月是在床上躺著的,可即便她身子骨兒不好,豫王的寵愛卻從來不會少了一絲一毫,一個月裡至少有十日晚上是歇在宋側妃的回心院,豫王妃與另外幾個侍妾一起才分了十日,其餘日子豫王都是單獨歇在自己院子裡邊。
因著豫王的偏愛,大公子許兆安自小便將許兆寧看做自己的對手,處處要拔尖占強,性子越來越是犀利鋒銳。而許兆寧卻是一個極其溫和的少年,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願意去與許兆安爭長較短,只不過被豫王督促著也要習練武,所以也不會比許兆安要差。
楊之恆與許兆寧這麼多年在一處,對於許兆寧的性格早已瞭若指掌,其實許兆寧最喜歡做的事兒便是種花養草修心養性。「之恆,我真不願意去與大哥爭,有什麼好爭的呢,他是王妃肚子裡邊出來的,我這身份無論如何也比不上。」許兆寧苦笑著搖了搖頭:「父王這樣對我,真是將我放在架子上烤呢,瞧著王妃看我的眼神,冷漠下邊藏著痛恨,我想她該是極其痛恨母親與我。」幽幽的歎了一口氣:「若是不生在這王府便好了,到哪裡找個莊子,種上一園子花草,閒暇時便吟詩作畫,實在乃人間樂事。」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煩惱,即便是生在步步錦繡的王府,一樣都躲避不了。楊之恆聽著許兆寧的笑聲,心有感觸,許兆寧過得比他辛苦多了,笑聲下邊掩藏著的心酸。轉過臉來朝許兆寧笑了笑:「這麼早就出來了?」
「我剛剛去回心院了。」許兆寧走了過來,與楊之恆並肩站在樹下:「這麼多日你都去了哪裡?初六的時候我派人去尋你,結果那人回來說院子上掛了把銅鎖,楊公子卻不知道去了哪裡。」伸手拍了拍楊之恆的肩膀:「你去哪裡閒逛了?一去便是這麼久,也不知道早些回來,我在府裡頭實在閒得發慌!」
「我去了個好地方。」楊之恆笑瞇瞇的回了一句:「很好的地方。」
「二哥,你沒看我與楊之恆在說話嗎?」玥湄公主快步走到了兩人面前,臉上裡頭有不高興的神色:「你倒是好,一過來便將他拉到一旁去了!」
玥湄公主揚起了下巴,表情倨傲,雖然許兆寧被記在自己母親名下,對外也稱是豫王嫡子,可再怎麼樣也改變不了他是庶子的事實,府裡頭誰不知道他是宋側妃所出?只不過是礙著父王的寵愛,也將他當嫡出的公子看待罷了。
「三妹妹,你要與之恆說什麼話?你說便是,我並未阻攔你。」許兆寧溫和的笑了笑,往旁邊避開了一步:「要不要我再避開些?」
楊之恆有幾分窘迫,以前許兆寧開這玩笑他還沒什麼感覺,現在可能是因著年紀大了,也可能是因著旁的原因,他覺得滿身不舒服起來。臉色微微發紅,楊之恆也急急忙忙的跟著許兆寧往一旁走:「哪需要你避開,站到一處說話便是。」
玥湄郡主氣哼哼的追了過來,一張臉孔就如刷了白漿子一般,伸出手來便揪住了楊之恆的衣袖:「你們兩人合起來欺負我不是?」楊之恆也不理睬她,繼續跟著許兆寧往前走,衣袖被玥湄郡主扯住,略微斜了些,衣裳領口也隨著打開了些,一根紅色絲絛從那開著的地方露出了一點點繩子頭來。
「這是什麼?」玥湄公主眼尖,手指一挑,便將那紅色絲絛帶住,輕輕一拉,一個精緻的荷包便從楊之恆懷裡抽了出來。玥湄公主攥著那荷包在手裡頭,一邊急急忙忙去解開那根絲絛,一邊尖聲叫喊了起來:「楊之恆,誰送了你這荷包?」她的眼神怨毒了幾分,似乎自己心愛的東西被人搶走了一般,臉上露出很難看的表情來。
楊之恆轉臉一看,見玥湄郡主手裡正拿著鄭香盈送他的荷包,心中大急,伸出手便去搶奪:「你怎麼能這樣亂翻我的東西?」
玥湄郡主索性將那荷包倒提著,口子朝下使勁一抖,裡邊的東西便滾落了出來,幾個小銀錠子,還有幾朵乾透了的花輕飄飄的飛了出來,貼在晶瑩剔透的地面上,枯褐的紅色彷彿鮮明瞭起來,連花瓣上的每一根脈絡都看得清清楚楚。
「誰送你的?」玥湄郡主彎腰撿起了一朵干花,手指撫摸過那柔軟的花瓣,心中的火氣一點點的冒了出來,她拈著花瓣用力一扯,那朵花便在她手下四分五裂,細碎的花瓣就如枯蝶般紛紛揚揚的飄飛了起來,又慢慢落到了雪地上邊。
楊之恆蹲下身子將銀錠子和花朵都撿了起來,就連那些花瓣碎片都收集到了一處握在手中。直起身子來,楊之恆冷冰冰的望著玥湄郡主道:「荷包還給我。」
玥湄郡主從來沒有見到過楊之恆這副模樣,不由得也嚇呆了幾分,手裡緊緊攥著著那個荷包,慢慢的往後邊倒退著走了兩步,瞧著步步逼近的楊之恆,口裡強著嘴兒:「不給,就是不給你。我乃是堂堂的郡主,我看上你的東西便是你的榮幸,你自然該千恩萬謝的雙手奉上,怎麼竟然還來向我討要?」
楊之恆冷冷的望著玥湄郡主,將一隻手捏得緊緊:「郡主,我是尊重你才問你討要,若你再不還給我,就別怪楊某要唐突了。」正準備縱身躍上來搶那個荷包,就聽後邊有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玥湄,你在做什麼?」
幾人轉臉一看,就見豫王正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目光銳利的往這裡看了過來,身邊還站著許兆安,正擰著眉頭望向楊之恆。
「父王!」玥湄公主有些害怕,將荷包藏在身後,朝豫王行了一禮,雖然豫王妃十分嬌寵她,可父親豫王卻不如母親這般和氣,對她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是縱容包庇,現兒她搶了楊之恆的荷包,心中也害怕父親責怪,只能低著頭站在那裡,心裡巴望著父親與大哥快些走開就好。
「你們一大早在這裡鬧什麼?」豫王有幾分不悅,女兒今年也有十二了,可卻沒有一個大家閨秀的模樣,說得委婉些是嬌憨活潑,說得不中聽便是瘋瘋癲癲。十二歲的姑娘家,誰不是坐在屋子裡頭陪著母親說閒話,學著打理中饋,或者學些基本的女紅,到時候也要裝模作樣弄幾件自己親手繡的嫁妝出來,可偏偏自己這個女兒,卻因著王妃嬌縱,每日在王府裡頭閒逛,最可氣的是還時時來粘著楊之恆。
「父王,我與楊之恆鬧著玩呢,沒什麼事兒。」玥湄郡主慌慌張張的回答了一聲,這時就覺得似乎有人在拉自己的手,回頭一看,楊之恆已經走到她身後,拉住那半根露在外邊的紅色絲絛,用力往下拽。
「楊之恆!」玥湄郡主有幾分動氣,豎起兩條眉毛正準備發火,就聽豫王沉聲道:「玥湄,你拿了之恆什麼東西?還不快些還給他!」
玥湄郡主無奈,只能鬆開了手,那荷包便回到了楊之恆手中。楊之恆朝豫王抱了抱拳:「多謝王爺秉公執言!」他拿著荷包仔細看了看,見沒有什麼損傷這才鬆了一口氣,把手裡的那些東西放回到裡邊去,又小心翼翼的將荷包收到懷裡,這才站直了身子在一旁。
豫王望著楊之恆英武的臉龐,微微一笑:「怎麼,之恆有了中意的姑娘?這荷包是那姑娘送給你的?到時候要不要本王替你去做個大媒?」
楊之恆臉色一紅,白玉般的臉頰上漸漸的透出了一點點的紅色來,玥湄郡主在旁邊見了有幾分著急,跺著腳撅著嘴道:「父王,他哪裡還能認識什麼旁的姑娘?每日都是在這王府裡頭呆著,這個荷包是上回我打發丫頭到外邊給他買的,我們方才真的只是鬧著玩呢!」
「玥湄!」豫王的臉沉了下來:「你今年也要滿十二了,為何說話做事這般不動腦筋?還不快些回你自己院子裡邊去,好好將那女誡女四書多看幾遍,想想你的言行舉止該是什麼樣子才是!我已讓你母親到宮裡去替你找幾個教養姑姑過來,是該好好約束你了!」
玥湄郡主聽了豫王這番話,臉色煞白,呆呆的站在那裡瞧著豫王:「父王,女兒知錯,以後不再胡鬧了,還請父王寬宥,玥湄不要那教養姑姑!」
「你不要也得要,哪個郡主沒幾個教養姑姑從小指點著?你十二歲才找教養姑姑已經算是遲的了,還不快些回自己院子去!」豫王橫了玥湄郡主一眼,轉過臉來瞧著許兆寧,眼中又露出了笑意:「你今日早上去看了宋側妃?她身子好些了罷?」
「是。」許兆寧低聲回答:「托父王的福,她身子好多了,精神頭兒不錯,今日早上喝了一碗金絲燕窩粥呢。」口裡回答恭敬,心中卻有幾分苦澀,自己是宋側妃生的,可偏偏只能叫豫王妃為「母親」,私下裡頭他也曾稱呼過宋側妃為「母親」,可宋側妃臉上卻神色大變:「我不是你母親,你千萬不要這樣喊我!」他知道宋側妃是怕遭人詬病,謹小慎微,可這卻是無奈的現實,他若是喊她「母親」,那她便是僭越。試過幾次以後,這「母親」的稱呼都被宋側妃拒絕,許兆寧索性也不再堅持,只是跟著旁人喊她宋側妃。
「這樣便好,每年到了春天,她便會發病,真希望今年她要安安康康的。」豫王長歎了一聲,溫柔的望向了許兆寧,卻沒留意到旁邊許兆安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滿的神色。
第六十一章數錢數到手抽筋
「之恆,你真的有中意的姑娘了?」等著豫王與許兆安走得遠了,許兆寧這才湊上來笑著詢問:「瞧著你對那荷包緊張的模樣,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你也在胡說了。」楊之恆心中有幾分甜,可卻不可承認,伸出手摸了摸胸口,那荷包似乎像個小暖爐一般,熱乎乎的貼在那處:「我只不過是喜歡裡邊的那幾朵干花罷了,特地拿荷包收好了的,沒想到被郡主瞧上一定要奪了去,心中自然不忿。」
「對了,那幾朵花實在奇妙,怎麼做成這模樣的?」說到花草,許兆寧眼中放出光來:「瞧著那形狀該是梅花罷?再給我看看可好?」
楊之恆笑著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荷包,從裡邊拿出那幾朵干花來:「有兩種花,一種是梅花,一種是茶花。」上次鄭香盈贈了他幾朵茶花,他也一併挪到了這荷包裡頭來,這荷包裡裝的都是鄭香盈送給他的東西,成了他最珍貴的寶貝。
許兆寧將花朵托在手中仔細看了看,嘴裡嘖嘖稱讚:「之恆,你是從哪裡得了這花的?梅花倒也罷了,這茶花可真真難得,你瞧見沒有?這花瓣邊緣都有一條絞深的印記,十分新穎別緻,也不知道是一本什麼樣的品種,真想親眼去瞧瞧開花時的模樣。」
楊之恆聽著許兆寧稱讚那花朵,心中也是高興:「兆寧,這花朵是一位小姐栽種出來的,據說大周這樣的茶花只有她那兒有呢,這位小姐極會種花,她園子裡頭多的是罕見的各種花草,你若是想要見到這茶花,可以央求我師父,讓他今年四五月份帶我們去那園子賞花。」
許兆寧聽了楊之恆的話,眼裡也流露出羨慕的神色來:「真有這樣的園子?哪日能親眼去見識一番便好了。」
「我什麼時候說了假話?」楊之恆心中得意,若是許兆寧相求,師父肯定不會拒絕他的要求,自然會帶著他們去滎陽,這樣自己也能再見著鄭香盈了:「我師父與她極是相熟,等著我師父從京城回來再說。」
「甚好,甚好。」許兆寧喜孜孜的點了點頭:「我真想去拜會這位會種花草的小姐,向她請教一些種花養草的問題。」
過了十多日,焦大從京城回來了,他先去了豫王府,與豫王關著門說了好一會子話,這才去許兆寧的院子裡找到了楊之恆。
「師父!」楊之恆正在書房裡與許兆寧一起上學,見著焦大走了進來,不由得驚喜萬分。搖頭晃腦講解得正起勁的夫子見著焦大過來,知道他是豫王面前的紅人,不敢得罪,自己捧了書到一旁去歇息了:「焦爺先與二公子楊公子說著話,我過一刻鐘再來。」
「師父,一切順利否?」楊之恆緊張的打量著焦大,師父這次去京城定然是處置重大的事情,否則絕不會不帶上他。自從認識焦大拜他為師開始,他們就沒有分開過,到哪裡都是一道兒,師父能將他撇下,自己獨自上京城,那是不想帶上自己這個累贅。楊之恆望著焦大有些疲倦的神色,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苦練武功,要做師父的好幫手。
「順利得很。」焦大淡淡的回答了一句,拍了拍楊之恆的肩膀:「怎麼才一個月不見,你似乎又長高了些。」
許兆寧在旁邊笑著點頭道:「我也覺得之恆這些日子長得很快,瞧著都比我高了那麼一點點了。」許兆寧只比楊之恆大一個月不到,原先兩人都是一般高矮,可現在卻被楊之恆給超過了,站在楊之恆身邊,許兆寧發現自己只到他額頭那處。
「之恆,個子長了,其餘都要長才是。才武功,一樣都不能拉下。」焦大滿意的瞧著楊之恆,雖然才過一個月,可他覺得楊之恆彷彿變了許多,也許新年新氣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家都長了一歲。
「師父,我知道。」楊之恆臉上滿是驕傲的神色:「師父沒在的時候,我可沒有閒著,拳腳功夫沒有放下,也看了些書。」楊之恆摸了摸頭,後邊這半句他說了假話,至少在歸真園呆著的那幾日裡,他一個本書都沒有翻動過。
「這就好。」焦大欣慰的朝楊之恆點了點頭:「你繼續與二公子唸書罷,師父先回家歇息著,明日再來看你。」
「焦大叔,我有一個請求。」許兆寧擠了過來,急急忙忙拉住了焦大的衣袖:「聽之恆說你識得滎陽一個會種花草的小姐?聽說她有個田莊,裡邊種了不少奇花異草,等著春日天氣好的時候,能不能帶我去她那田莊裡邊看看?」
焦大瞥了楊之恆一眼,心中有幾分奇怪,怎麼他與許兆寧說起鄭香盈來了?轉念想到魯媽媽答應的好酒,他也來了興致,笑著抱拳道:「既然二公子有事相求,焦某怎麼能不答應?再過兩個月,咱們便一道去滎陽看花罷。」
聽著焦大答應了,許兆寧與楊之恆分外高興,許兆寧高興的是可以看到罕見的花草,楊之恆高興的是能見到稀罕的人。兩人笑微微的坐回了書桌旁邊,許兆寧吩咐書僮去取了一本黃歷過來:「咱們來瞧瞧,哪個日子適宜出行?」
將一本黃歷翻來覆去的研究了好一會子,楊之恆指著黃歷上一個日期說:「就這個日子罷,適宜出行、上梁、遷徙、嫁娶……」
許兆寧湊過來瞧了瞧,點著頭道:「這日子瞧著不錯。」低下頭看了看,哈哈一笑:「這日子也有不宜之事,你瞧著這上邊說犯財神,或許要破財呢。」
「你還怕破財不成?」楊之恆笑著捶了下桌子:「就這個日子罷,三月二十六,咱們定好便不改動了。」伸手悄悄摸著那貼著胸口的荷包,一股暖洋洋的氣息彷彿從那處升起,將全身都溫暖了幾分。
陽春三月,春光晴好,路邊的柳樹抽出了新的枝條,上邊點綴著綠茸茸的新葉,山間各色野花都開了,擠擠密密的開在綠色的葉子上邊,就如錦緞裡繡著的花兒一般。秧苗剛剛種下,田野裡到處都是綠油油的一片,中間偶爾夾雜著一塊金黃色的油菜花地,密密匝匝的鋪在了地上,與旁邊綠色的稻田交映著,遠遠望著,好似一幅黃綠交錯的厚重氈毯。
歸真園裡邊一片繁忙,三月正是適合栽種的季節,鄭香盈自然不會閒著,正帶了田莊裡的下人們在種樹種花。過年以後她去牙行裡挑了二十個下人,在買人之前她派人到那二十人的村子裡打聽過,為人忠厚老實的她才肯要。買了回來以後這些人沒有讓她失望,做事情十分賣力氣,而且也沒有多話好說,她暗地裡頭觀察了一個多月,發現這些人沒有花冤枉銀子,確實是做事的好幫手。
二月初的時候,陳老闆便來了一回,賣給太白酒肆的那兩百罈酒已經告罄,他特地來看看歸真園是否還有存酒。鄭香盈心中歡喜,將魯媽媽年前釀的那一批琉璃白賣給了他,又與陳老闆簽下了協議,春季供應太白酒肆三百壇新酒。
魯媽媽聽著自己的酒銷路好,不由笑得開心,摩拳擦掌的準備釀新酒。春季裡頭各色的花多,魯媽媽這一回準備釀桃花酒與梨花酒,田莊裡頭的人手都一起動手來幫忙,新買來的幾個丫鬟在小翠小琴的帶領下清晨起來去摘新鮮的花朵,年輕力壯的下人代替了壽伯與祿伯,去歸真園後邊的山上提山泉回來。
鄭香盈沒事的時候總喜歡往那後山張望,這後山的清泉可真是好,放到前世該是天然礦泉水了,後山上也有不少野生果樹,完全可以嫁接了作為優質水果賣出去,看來看去這後山就是一塊風水寶地,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才能將這山頭買下來。
鄭夫人暗地裡買了一個鋪面,租了給一家賣絲綢的,幾年租金攢了下來差不多有一萬五千兩銀子,她去年在宗祠裡大鬧了一番,從族裡頭挖了一萬兩銀子,鄭夫人還有三萬兩銀子的壓箱錢放在那盒子裡頭,加上最近賣酒的錢,自己差不多有了五萬兩銀子的家底。
雖然田產買賣明碼標價,可這買山頭的人不多,大部分該是找了官府私底下買賣的。自己這歸真園與後山隔了半刻鐘的腳程,中間全部是稻田,聽說是一位姓黃的富商置下的田產,要是想買那坐後山,少不得也要將這些稻田全部買下來才行,將歸真園擴建到那山腳下頭,再一併圈了起來,這才好管理。
鄭香盈歎了一口氣,要用銀子的時候,只恨自己荷包裡的錢少了。自己手裡才有五萬兩銀子,光是中間這些稻田,至少也得要花三萬多兩銀子,那個山頭一萬多兩銀子想要買下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了。而且田莊上邊還有四十多口人問她要吃要喝呢,要是把這五萬多兩銀子都花完了,難道大家都一起喝西北風去?
若是這大周也有如後世銀行裡的低息貸款便好了,自己去錢莊裡貸時萬兩銀子將那後山買下來,不出十年便能賺得翻一番。只可惜大周錢莊裡的放貸利息很高,民間的印子錢自己更是別想去沾,利滾利的下來,不得幾年,自己便該被那雪團兒一般的債務壓得透不過氣來了。
眼睛在園子裡溜了一圈,鄭香盈皺著眉頭想,若是來幾個識貨的,將這園中花草買些去,也能掙一大筆銀子。但要是想要一朝致富,那便需得來個有慧眼又腰纏萬貫揮金如土的主兒,自己園子裡那株山茶花和五色月季給買了去。
鄭香盈眼前浮現出了一個肥頭大面的男子,穿著閃閃發亮的綾羅衣裳,手中托著一個鳥籠兒,身後跟了幾個長隨,口中唸唸有詞:「我生平最大的願望便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吃飽喝足一擲千金……」
第六十二章桃花宴開門大吉
春風吹,桃花開,歸真園的桃林裡邊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色。經過幾年的培植,園子裡邊已經有各種觀賞桃花,白碧桃、紅碧桃、五色碧桃、垂枝碧桃、千瓣桃紅、綠花桃、絳桃,這些桃花千姿百態,顏色也各色各異,開得一片爛漫芳菲。
鄭香盈指揮著一群下人在歸真園的一個單獨開闢出來的園子裡忙碌著,這是她的實驗生產基地,屬於商業秘密,謝絕對外人開放,在園子的一角,密密匝匝的種了好幾百株矮腳桃花,還用繩子將枝條紮了起來,捆綁成各種姿態,有嫦娥奔月,有百鳥朝鳳,有高山流水,還有翠竹幽篁。
下人們小心的將矮腳桃花從地裡挖出來,放到旁邊的白瓷盆裡邊,又將土給填好,把捆著樹枝的繩子解開,一盆盆各種形狀的桃花便出現在眾人面前。鄭香盈手裡拿著剪刀,站在二十盆桃花面前不住的打量著,看著那些地方需要修剪便將雜枝亂葉剪去。
「姑娘,為何只要挖二十盆出來?」小翠瞧著那一盆盆開得嬌艷的桃花,有些奇怪的問鄭香盈:「這裡有幾百株,為何不一次全部刨出來?」
「物以稀為貴。」鄭香盈抬起頭來,接過小翠遞上來的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若是咱們一次擺幾百盆出來,反倒顯不出這桃花的特別了。」明日是滎陽詩會今春的第一場游宴,她還指望著抓住這個機會來將她歸真園的名氣打響。雖然她在栽了兩百多株這種矮腳桃花,明日卻故意只擺出二十盆來就是想吊那些人的胃口,讓他們瞧著覺得十分金貴,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
能花閒錢買花的人絕不是窮酸之人,也算得上是滎陽城裡有些名望的,他們將那盆栽買回去擺在案幾上頭,來訪的客人若是有附庸風想要效仿的,自然會問這盆栽的來路,歸真園的名字也就會隨之被世人所知了。
當滎陽城裡的人都知道歸真園裡有花賣,就可以搭著賣些上檔次的花,一盆賣出去就能抵得上今日一天的收益,這樣才真是賺錢呢。鄭香盈望著擺在身邊開得燦爛的桃花,心中有一種豪情壯志,總有一日,當滎陽城裡的人想要買花的時候,腦子裡便想到歸真園三個字。
第二日一早,滎陽詩會的人便坐著馬車過來了,桃花林裡的花兒開得正盛,露水掛在花瓣上滾來滾去,更襯得那桃花嬌艷欲滴。眾人見著這顏色各異又嫵媚動人的桃花,一時都傻了眼:「原以為天下的桃花就是一色的粉罷了,沒想著還能見著這麼別緻的花兒。」
引著眾人進桃林的小翠聽著眾人的誇獎,嫣然一笑:「我們歸真園的花兒可是有自己特色的,單單桃花的品種就有十多樣。各位爺若是有興趣,我們歸真園還出售小盆的景觀桃花,可以放到案幾上頭,或是放到書房裡頭擺著,都是極好的。」
「竟然還有這種桃花?」詩會裡邊的人墨客們聽了都嘖嘖稱奇:「桃花還能種成小盆的?第一次聽說。」
小翠笑了笑道:「大家可以跟我過那邊去瞧瞧便知。」
眾人跟著小翠走到一處臨時搭建的棚子那裡,就見裡邊的桌子上邊擺放著十來個白色的瓷盆兒,裡邊有各種小小的桃花樹,修剪成各種形狀,靈動輕盈,妙趣橫生。最中間有一盆略微大一些的桃花十分醒目,那形狀就如一個曼妙的美人正在翩躚起舞,盆子外邊放了一塊紙牌兒,上邊用簪花小楷寫著七個字:歌盡桃花扇底風。
「好花,好句!」幾位士子不由得高聲稱讚了起來:「李會長,這歸真園主人是誰?如此風,何不請他過來參加咱們的詩會?」
李會長見著這詩句也是愣在了一旁,心中讚歎這鄭小姐的詩句字字珠璣,真是妙不可言,這時聽著眾人問歸真園主人,馬上想起鄭香盈諄諄拜託他不要洩露自己身份,於是笑著向眾人點頭道:「歸真園主人乃是一位隱士,她不喜熱鬧,只喜靜居,他肯將這園子借給咱們做游宴場地,已經是實在難得,各位還是莫要去干擾了她。」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高人自然有不俗之處,咱們也不必勉強,不知這些桃花要賣多少錢一盆?」
跟在小翠身邊的小琴聽了這話心中高興,走上前來指著那小盆的桃花道:「這些小盆的三兩銀子,這邊大些的五兩,中間那一盆十兩。各位爺,這價格實在不貴,光是那白瓷盆兒,少說也得要半兩銀子一個,再瞧瞧這花兒開得甚美,擺在案頭上,給屋子裡頭平添了不少春色呢。」賣出一盆,鄭香盈給她們三錢銀子,小琴眼睛盯著那些人士子,心裡盤算著不知今日能賣出多少。
「三兩五兩銀子而已,不貴,確實不貴。」有個穿著青色長衫的士子指了一盆桃花道:「我要這一盆,你幫我留著。」轉臉望著身邊跟著的長隨道:「快些將那盆花抱出來。」
「這位爺,您貴姓?您先付了銀子,我寫了您的名諱貼到這盆子上頭,等著要走的時候再來領便是。」小翠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筆墨紙硯,笑盈盈的望著那士子:「今日只擺了二十盆花出來,若是晚了可就沒得賣了。」
那士子從身上摸出了一個銀錠子:「你稱稱看,該是五兩重。」
小棋接過銀子,拿了小秤盤子稱了下,點了點頭:「確實是五兩。」小翠問了那人的姓名,將名字貼在花盆上邊,將那盆花抱到一旁。桌子上頭本來是擺得滿滿,忽然搬走了一盆,瞧著就如人少了一枚牙齒般,空洞洞的一塊。
「給我來一盆。」第一盆被買走,旁邊不少人也跟著開口道:「我要那一盆,給我留著!」小翠小琴和小棋三人霎時間手忙腳亂,二十盆花不多時便賣了個乾乾淨淨,還有說得晚些的人沒有搶到花,十分遺憾,小翠笑著讓他們將地址留下來:「這位爺,您先將銀子付了,我們歸真園三日內便將這桃花送到您府上去。」
李會長與陳老闆在旁邊站著看眾人買花,兩人對視了一眼:「這位鄭小姐可真真是賺錢的好手,租園子要一百五十兩,現兒這二十多盆花差不多又是一百兩,還順便打開了賣花的門路。」雖然今日只賣了二十盆花,可這二十盆花搬回去,滎陽城裡自然有見了喜歡的,少不得又會來歸真園購買,這可是一舉三得。
眾人買了花以後,李會長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咱們現在去各自賞花,半個時辰以後再回到這邊來賽詩作畫。」眾人應了一聲,紛紛帶著各自的書僮長隨散到園子裡到處去賞花,一路上只見花團錦簇,綠柳紅花,個個皆是讚歎春光晴好,景色撩人。
回到桃林前邊,坪裡已經擺了十多張桌子,中央擺了一個香爐,裡邊插了幾支線香。「老規矩,三柱香為期,大家各自擬題,今日主題與桃花有關。」李會長宣佈了規則,眾人拿起筆來,開始凝神苦思,揣摩作詩。
小翠向小琴與小棋交代了一番,讓她們好生看著場地,自己拿了銀子飛了一雙腳回去向鄭香盈回稟這邊的情況:「姑娘,那些小盆栽的桃花已經全部賣光了,還有四位爺放了銀子在這裡,說要咱們送貨過去呢。」
鄭香盈拿著那荷包掂了掂,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來:「不錯,今日也有快三百兩的進項了。」她拿出賬簿子出來開始記了一筆賬,萬事開頭難,一切都要慢慢來。今日這一批矮腳桃花賣了出去以後,不愁沒有人會循著路兒過來。
「等會讓方媽媽帶人將準備的點心小菜送上去。」滎陽詩會裡的人可都是她的義務促銷員,可得要好好招待才是,鄭香盈站起身來,望著院子裡一地落花,心裡十分得意,每日吃好睡好,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還能坐在家裡賺銀子,人生愜意,莫過於此。
香爐中線香燃盡,詩會那邊已經評出了前三名,對著桃花作畫的人也差不多收筆,這邊方媽媽小翠帶著幾個丫鬟提了籃子走了過來「我們家主人說,飯時尚早,先用些點心小菜調點口味,還有我們田莊自釀的美酒,各位請自用。」
各色點心與小菜擺在桌子上頭,色香味俱全,瞧著便讓人垂涎欲滴,眾人圍著幾張桌子慢悠悠的品起酒菜來,那酒香清冽,喝在口中十分甘甜綿醇:「真乃好酒!」
陳老闆含笑道:「歸真園裡的酒皆是佳釀,均由我們太白酒肆代賣,若有興趣,可來我們太白酒肆瞧瞧。」李會長瞧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這陳老闆就是機靈,按理來說他本是沒有資格進詩會的,只是他一向風,詩會有什麼活動又捨得出銀子,大家都不排斥他,這麼多年下來,也將他看成自己人了。
眾人用過酒菜以後便自去園中遊玩,池塘邊放了釣竿,還有一條小木船,不少人在池塘邊垂釣,有人帶著長隨去盪舟,還有些人,三五成群,或是在草地上坐著閒聊,或是在亭子裡邊坐著看風景。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偏廳那邊來人喊吃飯,飯菜十分豐盛,味道又不錯,眾人吃得酒足飯飽,個個滿意。
梅花宴與桃花宴後,歸真園便在滎陽城裡聞了名,不少人家前來預定游宴的場地,還有一些人慕名前來買花,鄭香盈準備的那幾百株矮腳桃花十餘日內便賣得乾乾淨淨,連桃花枝子都沒剩下。
「姑娘,這花兒竟然也能賣出這麼多銀子來,真好。」小翠笑瞇瞇的守在鄭香盈身邊,瞧她扒拉著算盤珠子算賬,一邊用手指壓著自己的胳膊使勁兒揉:「這些天雖是累得腰酸背痛,可是一想到有銀子賺心裡頭便高興。」
從去年賣酒開始到今年賣花,小翠也攢了好幾十兩私房錢,幹活越來越有勁兒。歸真園的下人個個與她一樣,雖然天天忙碌,可心裡卻十分歡喜,沒想到還能遇著這麼好的東家,才這麼幾個月,每人手中便有了好幾兩銀子。
「只要大家齊心協力,咱們的小日子會越過越好。」鄭香盈讓方媽媽好好辦了幾桌酒宴,將歸真園的下人都召集攏來:「各位以後繼續努力。」
下人們高興得幾乎都快說不出話來,連忙舉起酒杯來一飲而盡,個個表示願意為鄭香盈效勞,以後做事情便更有勁頭了。從二月二那日開始,歸真園裡邊一直忙忙碌碌沒個安歇的時候,忙了一個多月有餘,總算是慢慢得了清閒。鄭香盈瞧了瞧自己那個記事的本子,見著最近幾日沒有安排游宴的活動,她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明日二十六,大家總算可好好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