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2只能分家了 文 / 於隱
這幾日,伯明已經托了一位媒人去錢家說親,因為錢秀才外出有事不在家,銀月她娘也做不了家裡的主。
其實銀月她娘到現在還啥事也不知道,只覺得甄家不要她閨女當小妾了,那麼嫁到薛家也行。所以她給媒人的態度是,她應下了這門親,待銀月她爹回來,就可以定日子了。
媒人這麼來傳話,這讓伯明一家放心不少,只要此事順利不要太折騰就好。
這一日已是除夕夜,在吃年夜飯之前,伯明先帶著三個弟弟去祠堂拜祖先。整個薛家村的男丁都去祠堂了,無論老小,一個不落。
伯明不愛出風頭,所以放的炮竹是最普通的,端過去的祭盆也是絲毫不起眼的。為了不讓村裡人知道叔昌的事,他不允許家裡任何一人將此事說出去。
幸好村裡的人還都不知道此事,否則在祠堂裡,叔昌估計就要被大家唾罵死,或許還會遭打。本來就有許多人家嫉妒他家日子過得好,若知道了此事,怕是會故意鬧大,說叔昌辱沒祖先。要是這樣,今後叔昌真的沒法做人了。
伯明怒其不爭,可又能怎樣,他是自己的弟弟啊。
從祠堂回來後,一家人圍桌吃年夜飯。雖然過年大家都很開心,桌上擺放著十幾盤好菜,可是因為叔昌的事,他們總擔心出會什麼亂子,心裡還是有些壓抑放不開。
叔昌自己則更難受,這些日子以來,他都沒笑過一次,總是低著頭,因為他覺得自己實在抬不起頭來。
大年初一,一家子男丁忙著去拜年。從大年初二開始,他們就要走親戚了。因為招娣這幾日應該要生了,櫻娘只是回了一趟娘家,其他哪家親戚都沒去,而是由伯明帶著弟弟們去。
她要在家守著招娣,雖然仲平也在家守著,但他是一個男人,不懂女人生孩子的事,櫻娘怕他遇事太慌張不會處理。
就在大年初五這一日,伯明與叔昌、季旺去了姑姑家。招娣大清早的說肚子有些疼,櫻娘就跑去鄰村跟穩婆打了一聲招呼,希望穩婆這兩日不要出遠門。
櫻娘才到家,見招娣躺在炕上疼得不行了,一陣疼過一陣。櫻娘又趕緊再去鄰村,把穩婆給請來了。
仲平可沒見過女人生孩子,見招娣疼成這樣,他嚇壞了,根本不知所措。待聽見穩婆和櫻娘在屋裡喊著叫招娣使勁時,他的心臟突突直跳,默默地向老天爺拜了拜,求老天爺讓招娣母子平安。
沒等太久,他便聽見屋裡傳出嬰孩的哭聲,他似乎還轉不過腦筋來,自己這是當爹了,他咋覺得一點兒也不真實呢?
孩子的哭聲還挺響亮,他推門進來時,見大嫂正抱著孩子瞧呢。
櫻娘見仲平進來了,忙道:「仲平,你快過來瞧瞧你的小千金,長得像你哩!」
仲平不太會看孩子長得到底像誰,就是覺得自己的孩子好看。他小心翼翼地從櫻娘手裡接過襁褓,仔細瞅著。
瞅了許久,他才抱著孩子坐在炕邊上,讓招娣也瞧瞧孩子。招娣一臉的微笑,她看著從自己肚子裡出來的孩子,感覺自己做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若是有誰敢說她孩子不好,她絕對能上去和人家拚命,所謂護犢子應該就是她這種心理。
招娣生孩子這麼辛苦,仲平也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而是給了招娣一個褒獎的笑容,之後他又緊盯著自己的閨女瞧。
這時穩婆過來教他怎麼抱,穩婆見多了不會抱孩子的粗手粗腳的大男人,這麼小的孩子腦袋還沒長穩,會晃蕩,沒抱好會傷著孩子的。
別看仲平是個幹粗活的漢子,平時也不怎麼細心,但是對於自己的孩子,可知道疼呢,學會了怎麼抱孩子後,他就一直抱著不肯撒手。招娣才抱著看了一會兒,他就接了過來,讓招娣趕緊躺下歇息,不要管孩子的事。
櫻娘給穩婆付了錢,穩婆為招娣弄淨了血水就走了。櫻娘忙著去廚房給招娣熬紅糖補血,再為她煮些麵條吃。
招娣的月子肯定是由櫻娘來照顧,無非就是做飯、洗尿布、看孩子。
櫻娘端著紅糖水過來時,招娣有些愧疚,「大嫂,我坐月子看來是要累著你了。」
「這點事累啥累,到時候我生孩子坐月子,可不就由你來照顧我麼?」櫻娘吹了吹紅糖水,讓招娣趕緊喝。
招娣尋思著也是,沒有婆婆,她們妯娌就只能互相照顧了。
待伯明他們回來時,見家裡多出來一位小千金,整個院子裡都熱鬧了起來。這時伯明從仲平手裡接過孩子抱著,他是越看越喜歡,都忍不住想親她了,「櫻娘,我可以親親她麼?」
櫻娘知道伯明喜歡小孩子,見他那樣,忍不住想笑,「這個我可不敢做主,你問孩子的爹娘吧。」
仲平嘻嘻笑著,「這還需問麼,想親就親唄。」
伯明才親過孩子的臉蛋,季旺就跑過來也要親。叔昌其實也想過來的,可是大哥最近對他總是沉著臉,他也不好意思湊上來。想到他自己也快要當爹了,那種感覺說不上來,若是被人接受那就是喜事,若是不被世人接受,怕是只會帶來煩惱。
櫻娘熬了高梁米湯來喂孩子,又讓伯明去鎮上買鯽魚給招娣發奶。
當伯明買了魚回家時,上次托的那位媒人來了,說錢秀才不同意,至於為什麼她也不清楚,只說讓伯明帶著叔昌去一趟他家。
伯明只好帶著叔昌去了,一進錢家大門就聽見銀月在哭。
「爹,我現在生是薛家的人,死是薛家的鬼,你不讓我嫁到薛家,我就只能去死!」
錢秀才氣得直跳腳,罵道:「這世人的男人是死絕了還是怎麼的,難道只剩薛家有男人了?」
錢秀才見伯明與叔昌過來了,就吹鬍子瞪眼睛地說:「誰允許你們私自拿我閨女的生辰去配八字了?甄家不要她,難不成就非得嫁到你們薛家?我啥時候同意把銀月下嫁到你家了?」
伯明聽他說是下嫁,頓時火冒三丈,「好,愛嫁不嫁!」
伯明想甩袖就走,見叔昌苦著臉,只好停下了腳步。錢秀才見伯明竟然這麼說話,氣得想上來揍伯明,他手指著伯明的腦門,「我要是把閨女嫁給了你們薛家,我就不姓錢!」
銀月見她爹與伯明鬧翻了,嚇得哭得聲音更大了,「爹,你咋能不姓錢,我肚子裡都有叔昌的孩子了,哪怕你不姓錢,我的孩子也要姓薛的。」
錢秀才聽得兩眼圓睜,怔了一會兒,他隨手掄起牆角的鋤頭就要挖叔昌的腦袋,「你們薛家竟然出這種畜生,還真當我錢家這麼好欺負麼?我今日就打死你這個……」
銀月跑過來攔住她爹,「你把他打死了,我和孩子怎麼辦?」
錢秀才氣得甩了銀月一巴掌,若不是叔昌及時扶住銀月,銀月就要被甩得地上去了。
錢秀才回屋氣得摔酒瓶、砸椅子,銀月她娘聽見閨女說肚子裡有孩子了,連忙來勸錢秀才,「你還強啥呀,你再不同意嫁,人家扭頭說不要你家閨女了,銀月這一輩子可咋辦?」
錢秀才當然知道這個理,把伯明叫進去了,說讓他家拿一萬錢過來。伯明實話實說:「我家真的沒有那麼多錢。」
錢秀才像賣閨女似的,跟伯明討價還價到五千。伯明想到還得花錢給叔昌置辦新桌椅、櫥櫃啥的,不可能把家裡的錢全花在娶銀月身上,就坦白地說只能按一般人家娶媳婦那樣給一千八百錢。
伯明沒有多說什麼,就說大家娶親都是這樣的。何況若為此事花多了錢,仲平肯定會怪他心軟,說他任由錢家索要。
最後還是在銀月她娘的勸說下,錢秀才終於妥協了。當伯明說不能辦喜酒,也不能請迎親隊,不能打鼓吹嗩吶時,錢秀才簡直要吐血了。吐血歸吐血,他也認了,誰叫他的閨女這麼不爭氣,不知道高貴自己呢。
之後這些日子錢秀才日日罵罵咧咧的,罵銀月丟錢家的臉,罵銀月破財。他過年前之所以外出,本就是為了銀月的事,雖然甄家不要銀月了,可是縣裡有一位大地主家想納小妾呀,他都跟人家談好彩禮錢了,人家願意出十萬錢哩。
十萬錢就這麼沒了且不說,他認為銀月要是嫁到地主家,那可是要享一輩子的福的。事情變成這樣,他怎能不罵?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銀月還未嫁人就有了身子的事不知怎麼就被外人知道了,不僅錢家村的人知道了,連薛家村的人也知道了。雖然錢秀才在家罵閨女,那也是關起門來罵的。都說沒有不透風的牆,紙包不住火,或許就是應了這些話,叔昌與銀月的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正月二十日,叔昌來錢家接銀月。本來是喜事,可是因為不能打鼓吹嗩吶,也不能穿大紅喜服,這親迎得很壓抑。
本來這已經讓銀月覺得憋屈得很,沒想到叔昌帶著她才一出門,便被錢家村的村民們圍觀,竟然還有些小孩子往她身上扔石頭,罵她是破鞋,「銀月不要臉,是個大破鞋!」
叔昌護著她到了大路上,才算逃過了那群不懂事的小孩子欺負。銀月這下哭開了,「叔昌,我到底錯在哪兒了?我不想給人家當小,只想過做正妻,想和你在一起,又沒有去害人,為啥那些人這麼對待我?竟然還教小孩子使壞。」
叔昌安慰她,「不是你的錯,這都怪我,是我不該……」
「這也不能怪你,是我心甘情願的,當時我怕被送去給甄家當小妾,不想自己的身子被臭男人褻瀆,所以我才想要給你的,哪怕不能永遠和你在一起,我也要把第一次交給我中意的人。若不是這樣,我爹又要把我送到縣裡一位地主家當小妾了。」銀月一路都在哭,她平時對別人的流言蜚語都不顧忌,只要自己過得開心,可是這回她真有些扛不住了,剛才那些小孩子扔石頭,她頭上都被砸出好幾個大包。
她和叔昌才進薛家村,結果又被薛家村的人圍著看,這回不是小孩子扔石頭了,而是婦人潑髒水,潑到銀月的身上時,還故意說道:「喲,我沒瞧見,真是不好意思。你不是錢家村的姑娘麼,怎麼到薛家村來了,不會是偷偷摸摸地嫁人吧?」
銀月的臉被潑花了,身上也是濕透透的,在這個大冷天裡,銀月都顧不上冷了,只是一個勁地哭。叔昌一直護著她,結果他也被潑個全身濕。
他們倆來到自家的院子裡,家裡也不能為他們放炮竹,只好在一家人的注目禮下走進了他們的屋子。在這之前,家裡為他們倆置辦了幾身新衣裳,他們倆換上乾淨的衣裳後,就摟在一塊哭。
銀月以前可一直是個性子潑辣的,可也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啊。想到自己這樣被人辱罵,扔石頭、潑髒水,她根本受不住。
直到吃晚飯時,叔昌為她端來了飯菜,她也吃不下,就那麼一直伏在炕上哭。
櫻娘這時正在給坐月子的招娣熬骨頭湯,聽見銀月這麼一直哭覺得也不是個事,銀月自己也是有身子的,哭壞了豈不是連累了肚子裡的孩子?再想到招娣還在坐月子,孩子也是要睡覺的,銀月這麼一直哭,招娣和孩子根本沒法好好睡覺。
櫻娘把骨頭湯送到招娣這兒來,招娣就說:「大嫂,要不你去安慰安慰銀月吧,她這麼哭也不是辦法呀,我聽著她都快要哭斷氣了。想來也是,若是放在我身上,我怕是活不下去了。」
櫻娘歎道:「可不是麼,我剛才還在想著要好好安慰她呢,我這就去瞧瞧她。」
櫻娘來到叔昌的屋時,叔昌正在勸銀月吃東西,說餓了這麼大半日,再不吃哪能撐得住。
銀月見櫻娘來了,仍然沒能止住哭。櫻娘為了讓她轉移注意力,問道:「銀月,你喜歡這個新衣櫥麼?這個可是木匠師傅新打的。還有這張桌子,你瞧,這邊上還刻著花紋哩。」
銀月瞧了一眼,絲毫不感興趣,「大嫂,你說我這樣以後怎麼出門?他們不是扔石頭就是潑髒水,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你淨說胡話,什麼死不死的,你肚子裡還有孩子,你忍心他還沒出世就跟著你去死?他們也不可能日日扔石頭潑髒水,這些日子你別出門。等過了一陣子,大家都消停了,也沒人再揪著你不放了。」
銀月聽櫻娘這麼安慰幾句,果然舒服多了,終於肯吃飯了。櫻娘見他們這一日被折騰得夠慘,就叫他們早些歇息。
次日早上,銀月竟然起不來炕了。近些日子她哭得多,身子虛弱許多,加上妊娠反應,昨日還被人潑髒水受了凍,這下發起高燒來。
叔昌請郎中來為銀月看病時,郎中還很不樂意。最後還是叔昌說出雙倍的錢,他才勉強來了。結果一搭脈,說銀月這是得了風寒。
接下來半個月裡,家裡真是夠忙活了。招娣和孩子需要人照顧,銀月病了也需要人照顧。
櫻娘最近洗屎尿片,水都凍裂了,還得幫著看孩子。因為已經開春了,伯明要去地裡耕地,仲平和季旺去南山挖水庫。水庫挖得差不多了,再過一個月就要到村前挖小河了。
叔昌這些日子在家照顧銀月,為她熬藥,因為怕傷及肚子裡的孩子,郎中開的藥方子都是極溫和的,所以病去得也很慢。這麼折騰了半個多月,銀月瘦了一圈,但總算挺了過來。銀月因為生病了,都沒有回門,只是叔昌帶著禮一個人去了。其實銀月哪怕起得炕來也不敢去,怕這一路上又要遭罪。
招娣終於出月子了,可以下炕為自己的孩子洗衣裳,也可以做飯了。這一日銀月也好些了,來到院子的牆根下曬太陽。
她見招娣手腕上戴著一個極好看的銀鐲子,這是仲平昨日為招娣買回來的,因為招娣過生辰,也因為她終於滿月了,仲平一高興就去買了,何況這是大嫂早前就囑咐他的。
銀月心裡很不舒服,她這回嫁人嫁得夠丟臉的,被外人欺負也就算了,就連哥嫂們對她也不貼心。說什麼家裡沒那麼多錢娶親,卻有錢買銀鐲子。
當她看見櫻娘手腕上也戴著一個銀鐲子時,她心裡就更不平衡了,家裡有錢不捨得花在娶親上也就算了,誰叫她做了丟臉的事呢。可是做為薛家的媳婦,大嫂和二嫂都有,怎麼偏偏她沒有?
若按她以前的性子,她肯定會當面問大嫂的。只是自從出這種事後,她的性子也被磨得軟了些,也不敢直接問了。
中午叔昌跟著伯明從地裡回來時,她在自己屋裡小聲地問叔昌,「為啥大嫂和二嫂都有銀鐲子,就我沒有?我嫁到你家來,大嫂怎麼一件首飾都不為我準備?」
叔昌解釋道:「大嫂和二嫂成親時也都沒有首飾的,咱們成親有新桌椅有衣櫥,可算是大哥大嫂用心了。大嫂和二嫂都是過生辰時才買銀鐲子的,不是成親的時候買的。」
銀月聽了知道自己是誤會了,便不好再說這個了。突然,她又想起來,「正好過幾日就是我十五週歲的生辰,你跟大嫂說一說吧,她聽了進去,肯定也會給我買的。」
叔昌為難道:「刻意說這個不好吧。」
銀月覺得也是,刻意說這個似乎別有用心。「可是,上回不是請人配過生辰八字麼,家裡人應該知道我的生辰的。這幾日大嫂應該會記著這事,咱們只要等著就行了。」
叔昌連忙說道:「若是大嫂忘記了,你可不許生氣。」
「我不生氣,我只會暗中提醒一下。」銀月一邊說一邊擺弄著自己的頭髮,「叔昌,你明日去給我買個髮簪吧,我的那支剛才不小心弄斷了。你就買一支像大嫂頭上戴的那種樣式就行,瞧上去挺好看的。」
叔昌支支吾吾道:「這幾月我攢下來的零花錢都用來給你買藥了,身上……沒錢了。」
「啥?咱們成親,大哥大嫂沒給你一筆錢麼?咱們也算是一個小家了,身上沒有一錢怎麼過日子?」銀月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莫非買個幾錢的東西都得伸手問大哥大嫂要錢?
「銀月,你別急,二哥和二嫂以前也是身上沒錢的,只不過年前大嫂才給了他們一些錢。咱們剛成親,大嫂肯定還沒想到這事,遲早會給的。」
銀月手裡拿著那支斷髮簪,「可是我總不能這麼散著頭髮吧?唉,我爹也是,竟然一壓箱錢都沒給。」
叔昌見銀月歎氣,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銀月只好找根繩子把頭髮綁住,再拿那支斷髮簪勉強把頭髮給弄住了。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圍在桌前吃飯,這是銀月第一次和大家一起吃飯,因為之前她生著病,都是坐在炕上吃飯的。
招娣見家裡的飯菜也不錯,應該不缺錢的,就小聲地說:「大嫂,我髮簪斷了,想買支新的。」
櫻娘和伯明猛地一抬頭,才想起沒給他們一錢,以至於銀月連買支髮簪都得開口問。櫻娘忙道:「等會兒我給你們一百錢,你們留著零花吧。」
銀月笑瞇瞇地點頭,「謝謝大嫂。」
吃著吃著,她又想起自己的生辰來,再看著大嫂和二嫂手腕上那明晃晃的銀鐲子,她確實眼熱得很。「大嫂,再過兩日我就滿十五週歲了,其實我比你和二嫂沒小多少哩。」
櫻娘應道:「也是,我比你二嫂大三個來月,你二嫂比你大一週歲零幾日,咱們三人確實沒相差多少。」
這時櫻娘和招娣都瞧見銀月盯著她們的銀鐲子瞧,其實也明白了銀月的意思。櫻娘正準備說到時候讓叔昌給她也買一個,這時仲平突然冷臉道:「想要什麼直接說,別拐彎抹角的。」
仲平就是這樣直性子的人,他討厭別人話中有話的。銀月聽仲平這麼一說,頓時臉色赤紅,也覺得委屈,「二哥,你可別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外人這麼對我也就算了,可是你是自家人為啥對我也這麼不好。」
她說著就眼淚直掉,「這些日子我病著,除了大嫂,你們都沒有誰來噓寒問暖一下,好似我不是這家人似的。我髮簪斷了,想買一支難道也不行麼?我也是薛家的兒媳婦,我這生辰也要到了,你們知道我的生辰卻沒人記著,大嫂和二嫂都有銀鐲子,偏偏我沒有,這不是把我當外人看麼?」
仲平把碗往桌上用力一放,「家裡為你的事操碎了心,你還說什麼風涼話,若是沒把你當薛家兒媳婦,那你現在吃的是哪家的飯?」
伯明剛才一直沒出聲,這時他眉頭一皺,慍臉道:「夠了,你們都別說了,一家人吃飯還吵架,像什麼樣子。」
櫻娘跟著說道:「大家都好好吃飯吧,銀月,呆會兒我就給你們買銀鐲子的錢。這幾日我是忙忘了,你別放在心上。」
銀月臉上仍然掛著淚珠,「大嫂,其實我真的不是非要什麼銀鐲子的,我只是覺得……你們好像都不喜歡我。雖然我未成親就有了孩子,可這也是薛家的骨肉,我遭了這麼多罪,難道你們也會因為這個而看不起我麼?」
櫻娘安慰道:「不是,是你想多了。你才來沒多久,大家與你還不熟悉。」
這時仲平又叫嚷道:「全家人一出門就被人指指點點,這氣都受夠了,難不成家裡人還要把你當成菩薩供著?」
伯明吼道:「仲平,你別再說了!」招娣也直踩仲平的腳,不讓他說下去。
這時季旺也發起牢騷來,「三嫂,你知不知道,最近咱家後面的浩子家要咱家拆牛棚,說咱家風水不好,咱家屋子擋在他們家前面就算了,牛棚竟然也擋著,非要大哥拆掉。還有前面的李子家,要咱家拆前面的豬欄,說咱家的晦氣重。還有茅房……」
伯明瞪著季旺,「吃飯就吃飯,哪那麼多話?」
其實這些事叔昌都知道,只是怕銀月聽了心裡又難受,才沒有告訴她。
櫻娘和伯明最近因為這些事情傷透了腦筋,哪裡還記得給錢和買什麼銀鐲子呀。
叔昌心中有愧,「我知道我和銀月給家裡帶來了一堆麻煩事,我想我和銀月還是搬出去住吧,只要我們倆出去了,牛棚、豬欄、茅房都不用拆了。」
銀月驚恐地看著叔昌,搬出去住?能搬到哪兒去?
櫻娘和伯明這兩日腦子裡也偶爾想起「分家」兩字,仲平和老三小兩口完全過不到一塊,肯定會經常吵架,而銀月的脾性似乎和大家也不好相處。
這時他們倆聽叔昌這麼說,也沒有立馬反對。可是想到叔昌和銀月畢竟也是自家的人,讓他們單獨出去住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所以躊躇不定。
就在這時,只聽見院子裡幾聲「啪!啪!……」,大家慌忙跑到院子裡來看是怎麼回事,因為孩子的搖床還放在院子牆根下的,小暖正躺在裡面睡覺呢。「小暖」是仲平給孩子取的小名,因為有炕頭睡,孩子過了一個暖冬,所以他就取了這個名字。
只見院子裡被人扔進牛糞,還有些砸到搖床的邊上,招娣趕緊抱起孩子,幸好沒砸到小暖身上。伯明和仲平再跑到院子外面來瞧,見院牆上也被扔了不少牛糞,髒得噁心,可是扔的人跑得沒影了,也不知是哪個混蛋干的缺德事。
仲平冷著臉道:「咱家這日子沒法過了!」
叔昌這回是下定決心要搬出去了,「大哥大嫂,你們別再猶豫了,我和銀月不搬也不行了,可別讓人傷到小暖。」
伯明小聲問了一句櫻娘,櫻娘點頭了。伯明便道:「好吧,這飯是沒法吃下去了,大家先把院子和院牆收拾乾淨,然後都去堂屋,說分家的事。」
伯明想著,既然叔昌要出去住,還不如分家,否則家裡的錢就是一筆糊塗帳,不分個清楚明白,到時候家裡又會鬧矛盾。
櫻娘心裡也是這麼想的,自然是同意伯明說分家的事。
銀月呆立在那兒發怔,她和叔昌還能去哪兒住呀?她捨不得暖暖的炕頭呀。她默默地回了自己的屋,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她以為嫁給叔昌後,可以歡歡喜喜地過自己的小日子,不去管別人的眼光,可是現在看來,一切都糟透了。
收拾乾淨後,一家人都坐在堂屋裡,櫻娘把家裡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伯明拿著毛筆在草本上記著什麼,然後說:「先分錢,再分地和糧食,都是分成四份。因為季旺還沒成親,要跟著我和櫻娘一起過,所以他這份就先分到我和櫻娘的名下,待他成家了,我們再分給他。」
當時給錢家彩禮錢時,是給了他家一兩多碎銀子。加上最近家裡花銷大,現在只剩下四兩銀子和兩千錢。
伯明先拿出八百給了叔昌,算是給他們的零花錢和買銀鐲子的錢,剩下的正好分成四份。
每家分到了一兩碎銀子和三百錢,季旺的這一份雖然分在了櫻娘和伯明的名下,但是他們也會給季旺攢著,留著以後給他娶親用。
然後再是分那十幾畝地和糧食,也是均勻地分成四份,連黃豆種子也分了,幾壇鹹菜和油鹽也分了。對於家裡的豬和牛也有說法,待豬賣了錢會再分。牛肯定是大家共用,到時候有了小牛崽,賣了錢也會再分。
本來兄弟四人平時就很和睦,這樣分家也沒有哪個說一句不好。銀月見所有的東西都是分得勻勻的,而且還有額外的零花錢和買銀鐲子的錢,她自然也挑不出什麼來。
現在一家人愁的是叔昌和銀月到底住哪兒去。伯明尋思了良久,說:「你們要麼搭木棚住,要麼住阿婆那兩間屋子裡去。本來我是不希望你們去擾阿婆的,可是如今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叔昌低頭思慮著,「我們還是住阿婆那兒去吧,銀月近來身子很弱,這時天氣還冷得很,我怕她住木棚會扛不住。」
櫻娘聽了覺得也是這個理,「我和伯明這就去阿婆屋子那兒去幫著收拾一下,你們回屋收拾自己的東西吧。」
銀月跟著叔昌回屋時,有些害怕地說:「那是阿婆以前住的屋子,現在她已經去世了,住進那樣的屋子裡去,我害怕。」
叔昌摟著她的肩頭,哄道:「別怕,有我呢。咱們不能住木棚,那樣更會遭人欺負,何況一颳風下雨,木棚裡根本呆不住。咱們搬進阿婆的屋子裡後,就一起去山上給她拜拜,沒事的。」
銀月仍然有些害怕,可是她確實也不想搭木棚住。「我……還捨不得這裡的暖炕頭。」
「如今已經開春了,天冷不了多久的,到了年底,咱們也起炕頭,幾百錢就夠了。咱們趕緊收拾東西吧,多在這裡呆一陣,說不定就給家裡多惹出什麼麻煩來。」
銀月憋屈地跟著叔昌一起收拾,一邊收拾一邊抹淚。轉念她又想到自己能和叔昌過只有兩個人的日子,以後也不必再伸手問大嫂要錢。她自己想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誰也管不了,想來也很自在,便不再流淚了,趕緊收拾。
櫻娘和伯明在那邊將屋子收拾乾淨,仲平和季旺幫著叔昌抬桌椅和衣櫥。
村民們見把他們一家給拆開了,甚是開心,還一路跟著瞧。銀月可不敢一人走路,而是跟著叔昌一起。哪怕聽到有人罵噁心的話,她就當沒聽見。被罵習慣了,她臉皮也厚了。
到了阿婆的屋子時,銀月被眼前的破屋爛房實在給嚇住了,好在櫻娘和伯明剛才收拾了一番,破是破,至少乾淨。
雖然是搬家,但也沒有放炮竹,本來就不是啥光彩的事,放炮竹只會引起村民們的反感。他們也沒有多少東西,一會兒就搬完了
銀月坐在鋪好的冷木床上,緊張地看著屋子裡,「叔昌,咱們這就去拜阿婆吧,我怕。」
叔昌只好帶著她先去以前的家那兒盛上一碗飯菜,再拿一疊紙錢和幾柱香,帶著銀月去山上了。
櫻娘這會子坐在院子裡織線衣,招娣手裡抱著孩子。兩人久久未說話,只是不約而同地歎氣。
招娣見櫻娘手裡飛快地織線衣,想到自己要帶孩子,耽誤了不少活。現在已經分家了,櫻娘剛才跟她說,到時候做的頭花和織的線衣賣了錢,也是要平均分,這就她頗為過意不去。既然分了家,肯定是要按做的多少來分才對。
「大嫂,若是平均分,豈不是你和大哥吃虧了,這要是叫銀月知道了,她肯定心裡會不平衡的。她雖然分得了一些絹綢料和線料,可她不會做呀。」
櫻娘抬頭瞧了瞧招娣抱著的小暖,朝她笑了笑,對招娣說:「你現在要帶孩子,若按誰做的多少來分,你豈不是分不到幾個錢。雖然咱們是分家了,但到底還是一家人。你們還要養孩子呢,光靠仲平種地攢不了幾個錢。仲平挖水庫的日子可比伯明的多,伯明還說從明日起,他要和仲平輪流換著來,你們家也是要種地的。至於銀月,這幾日我得了空就去她家,教她做頭花和織線衣。她現在根本不敢出門,再不在家裡幹些活,可別憋出病來。」
「是啊,只要她學會了,好歹也能掙些錢。雖然咱們現在不用拆牛棚、豬欄和茅房了,但是我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不知他們倆搬到那裡後,會不會有人扔髒東西。」招娣真的是為他們倆憂愁。
櫻娘歎了一氣,「肯定避免不了的,過了一段時日就好了。也沒有誰日日有那個精力去對付他們,什麼事都是鬧過一陣就完事了。只是他們可能一輩子都要背著這個壞名聲了,除非搬到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去。」
招娣感覺大腿上濕了,低頭一瞧,「哎喲,小暖又尿了。」
招娣給孩子換上乾淨的褲子後,就在井邊打水洗一洗。小暖在搖床裡哭,不肯躺,櫻娘放下針線來抱她。
招娣邊洗邊說:「大嫂,家裡有了小暖後,可是耽誤幹不少活。」
「你也真是,是幹活掙錢重要,還是咱們的小暖重要?」櫻娘抱著小暖親了親,「喲,小千金,你才一個多月就重了不少哩。別看你娘瘦,奶水還挺好,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招娣笑道:「還不是因為你頓頓給我做好吃的,不是魚就是骨頭湯的,奶水能不好麼?」
櫻娘細瞧著小暖,再想到伯明喜歡孩子的那模樣,不知為啥,她忽然也想要個孩子了,覺得有個孩子,她和伯明才算是有個完整的家。平時瞧著仲平和招娣一起哄著孩子,她還隱約有些羨慕哩。
再想到伯明的身子,也不知啥時候能讓她懷上。她心裡默默尋思著,慢慢等吧,總有一日他們會有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