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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565章 雨後 文 / 莫風流

    明黃的承塵,流蘇從橫樑上垂下來,爐子裡線香裊裊升起,房裡瀰漫著上好的檀香味兒……

    樂袖跪於蒲團之上,一身淺灰色繡雲珠褙子,頭髮挽著圓髻發間只別一支木簪,未施脂粉,面容沉靜美目輕闔口中唸唸有詞,指尖的佛珠捻動著發出叮叮的聲響,瑾瑜守在一側幾次欲言又止,直待過了許久才見樂袖睜開眼睛。

    瑾瑜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過去扶著樂袖起身:「娘娘,您跪了一上午了,歇一會兒吧。」扶著她坐在了鋪著淡的妃色氈毯的炕頭上,又端了茶給她,小聲道:「蘇公公在外頭侯了一個時辰了。」

    樂袖喝了茶,輕嗯了一聲,道:「讓他進來吧。」瑾瑜應是,趕忙出了門,見蘇公公站在門口,笑著道:「公公,娘娘請您進去。」

    蘇公公立刻躬身應了,跟著瑾瑜後頭進了禪房,見了樂袖跪在地上行禮,樂袖擺擺手姿態不由讓蘇公公想到了當年太后娘娘的姿容,只是一瞬轉思蘇公公已道:「殿下惦記著娘娘,山裡早晚涼氣大,娘娘素來身子弱,怕娘娘受涼,特意讓奴才給娘娘送些厚實的衣裳來。」

    樂袖微微頷首,指了旁邊的位置給蘇公公坐,方才笑道:「多謝殿下有心了。」說著一頓:「殿下可還好?」

    蘇公公半坐在圓角凳上,傾著身子回道:「殿下每日在御書房中批復奏折,有時候忙的連飯也顧不上吃。」很心疼又很榮耀的樣子:「奴才瞧著心疼,可殿下卻說了,娘娘在廟裡清修,比起娘娘他受這點苦不算什麼,還請娘娘放心!」蘇公公說完瞧著樂袖。

    樂袖眼中閃過滿意之色,歎道:「這孩子……」說著一頓又道:「讓他顧好自己的身子,我這裡好的很,別記掛著我。」

    蘇公公應是想說什麼,樂袖又道:「二皇子最近在做什麼?」蘇公公聞言就回道:「除了在華殿便就留在西五所裡看書,偶爾也會去御書房。」說著停了停帶著一絲討好:「……除了這些,就是和三皇子一樣跟著殿下身後,以殿下為尊。」

    樂袖譏誚的笑了笑,彷彿又想起來自己現在正在皇覺寺,遂低頭去喝茶並不在意的樣子,又看向瑾瑜:「去將我才抄好的《心經》拿來,讓蘇公公帶回去。」

    瑾瑜應是,蘇公公站了起來,樂袖叮囑他道:「以後沒事不要常來。」蘇公公臉色為難:「可是殿下他……」

    「他的孝心我知道就成了,叫他安心讀書,要做的事情很多,整日裡顧念我也沒有用,反而耽誤了自己的事情。」樂袖說著又捻了佛珠,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他不會等太久的。」

    蘇公公忙著應是,隨即一愣臉上僵硬了一刻,彷彿在思考樂袖話中的意思,不待他想明白瑾瑜已經托了一個靛藍色包袱出來:「……公公。」

    「有勞姑姑。」說著雙手接過,又和樂袖打了招呼,才小心翼翼的從皇覺寺出來,一路上了馬車和回了宮中。

    敏哥兒正在御書房中,蘇公公朝裡頭探了探露了個臉,敏哥兒目光在他面上一掃仿若未見又低頭去看手中的奏折,聖上稍歇端了茶要吃,又猛咳嗽起來,顛的茶水四濺,敏哥兒驚了一跳忙放了筆過去:「父皇。」滿臉的緊張要給聖上順氣。

    「無……妨。」兩個字而已,聖上卻說了許久,咳嗽使他的臉色憋的青紅,抖著手又要去端茶,敏哥兒見了忙替他端遞了過去,聖上放在唇邊又咳嗽了幾聲……

    敏哥兒看著聖上的臉色,手在他背後輕輕的順著,目光落在濺出茶水的杯盅上,隨即臉色一變,目光一轉他道:「父皇,茶水涼了兒臣給您重新沏一杯。」說著又順了順聖上的後背才放了手轉身去泡茶。

    若細看,就能覺出他腳步有些不穩。

    可聖上並未在意,捂著胸口唇接觸到茶水吃了一口,入口卻覺得腥澀,他眉頭微擰正要發怒卻瞧見原本清爽的茶水,此刻已變成淡紅色。

    他心中一涼,知道是方才咳嗽出的血水,下意識的去看已轉身去泡茶的敏哥兒,審視的在他後背轉了一圈。

    敏哥兒正背對著他在沏水,偶爾回頭看他一下,面露擔憂:「父皇稍等。」只以為他在等熱茶喝。

    聖上放了心,強壓了心中異色,拿了杯蓋將褐紅色的茶水蓋住,喊道:「讓常公公來吧,你忙了一上午回去歇著吧。」又拿了帕子不放心的擦了擦嘴角。

    敏哥兒還是端了茶過來擺在案上,低頭應道:「兒臣不累。」說著一頓又看向聖上,一片赤子之態:「父皇也去歇會兒吧。」

    「我沒事,你去吧。」聖上擺手已不想多言,敏哥兒低著頭應是躬身退了出去,正和常公公迎頭碰見,常公公身後跟著蘇公公,聖上瞧見了蘇公公突然問道:「……誰在外頭?」

    敏哥兒在門口停了腳,常公公進來笑著回道:「是蘇連慧,從皇覺寺回來想和殿下回一聲。」

    「哦?」聖上彷彿有些好奇:「去皇覺寺了?」

    蘇公公看向敏哥兒,敏哥兒朝他微微頷首,蘇公公低頭進來跪在地上回話:「回聖上的話,奴才確實從皇覺寺回來的。」說完偷瞄了一眼聖上,見他臉上除了因為方纔的咳嗽有些紅以為並無異色,壯著膽子如實道:「殿下說山中濕氣大,怕貴妃娘娘衣裳單薄,所以讓微臣送些衣裳去。」

    聖上看了眼敏哥兒,敏哥兒就回道:「確實是兒臣吩咐的。」並無隱瞞,他知道他讓人去看望樂袖,瞞是瞞不住的,不如如實相告,反而落個坦蕩。

    再說,樂袖對他向來照拂,她去寺中也只是清修,他去看望也並無不妥。

    果然聖上微微頷首,又去看蘇公公腋間夾著的靛藍色包袱,問道:「這又是什麼。」蘇公公回道:「是娘娘抄的《心經》讓奴才帶回來給殿下的。」

    聖上眉梢一挑,蘇公公已經打開了包袱,裡頭露出一頁頁裝訂好的宣紙,上頭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遠遠的一掃聖上已知是樂袖的字跡,可還是道:「拿來,朕瞧瞧。」說著又悶悶的咳嗽了一聲。

    常公公接過去拿去龍案上,呈在聖上面前攤開,又很自然的收了涼掉的那杯茶,親自端去了後殿倒掉。

    聖上隨意翻了幾頁,看向敏哥兒:「難得她抄了,你拿回去仔細看看吧。」

    「是。」敏哥兒過去雙手接了和蘇公公行禮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裡,蘇公公就關了房門,原原本本的將和樂袖見面的前後和他說了一遍,又道:「娘娘說不用等很久,奴才想了一路,也沒有想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敏哥兒面無異色,心中卻是跌宕難平,若是昨天他或許還不明白,可是經過剛才的事情,他卻是能猜到七八分,樂袖定然是知道了聖上的身體,才說的這樣的話。

    難怪她會那麼乾脆的請去了皇覺寺,這些日子他也想不明白,現在卻是什麼都清楚了。

    聖上的身體,只怕已被掏空了。

    若非如此也不會有瑩貴妃用藥被貶的事情……可也正說明了一個問題,聖上定然已是許久不曾和後宮嬪妃同房,否則她又怎麼會出那件事。

    「大哥。」這時外頭有人喊門,蘇公公一聽就道:「是二皇子殿下。」

    敏哥兒抿了抿唇,臉上露出笑容來親自起身迎了出去,果然見二皇子站在院中,他笑著道:「二弟來了,快進來坐。」

    「好。」二皇子笑瞇瞇的朝敏哥兒抱拳行禮,隨著敏哥兒進了正廳,兩人對面坐下女官上了茶,敏哥兒問道:「二弟可是有事?」

    「嗯。」二皇子點頭:「昨天先生說的我有些地方不太懂,思索了一夜也沒想出道理來。」說著一頓崇拜的看著敏哥兒:「就想來問問大哥。」

    敏哥兒微微頷首:「我也有幾處未曾參透。」說著想了想:「不如二弟與我一起去華殿尋了先生問問如何?」

    二皇子應是:「大哥這個主意極好。」說著率先起了身,敏哥兒對蘇公公吩咐道:「你去看看三皇子在不在,請了他與我們一起吧。」

    蘇公公應是。

    敏哥兒就和二皇子說說笑笑出了門,二皇子落後敏哥兒半步,態度恭謙,路上遇見女官內侍行禮他也是含笑點頭,沒有半分從前的孤傲。

    敏哥兒側目看了他一眼,目光微閃,態度比起二皇子來更加的親和,一副兄長之姿。

    析秋的「身體漸漸好轉起來」,偶爾能搬了貴妃榻早晚在院中曬曬太陽,春柳跪在一邊給她捶腿,笑著道:「碧槐這會兒該到山東了吧,連去前還擔心的一整夜沒睡著,這會兒真見了面,也不知什麼個樣子。」

    一個月前碧槐和蘇全勝辦了婚事,因她和蘇全勝都在府裡做事,按侯府的規矩只能留一個人,碧槐哭著說若是她不能留下,她就不嫁了,析秋本來也不在意這些規矩,又是自己身邊的丫頭,索性就睜一隻閉一隻眼,和春柳一樣留在了身邊。

    蘇全勝老家在山東,成了親就想帶著碧槐回去祭祖,析秋應了七八日以前就讓他們夫妻動身去了山東。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岑媽媽端了新泡的參茶來放在一邊:「蘇大壯兩口子也是好相處的,碧槐去不會受氣的,再說,他們也不敢啊。」

    春柳掩面笑了起來,析秋也跟著輕笑,問道:「碧梧可寫信回來了?」佟全之帶著碧梧重回了遼東,再見面又得三年後了。

    「沒有。」春柳想到碧梧忍不住歎了口氣,她和三舅爺這個樣子可怎麼是好。

    析秋想起也覺得頭疼,不知道如何和二太太開口,本就是無稽的事,哪裡有人納妾不娶妻的道理,二太太說的也對,佟全之現在是把總不是他自誇,將來他若是做了總兵,家大業大難不成整個府裡就只有一個妾室打理,出門和各位夫人應酬也是讓一個妾出面,便是她願意別的夫人又如何想,這讓佟全之以後還如何與同僚來往相處。

    她深知二太太的顧慮,也贊同她的說法,所以一時間也被難住了。

    她又想起佟析硯的話:索性請位太太收了碧梧做女兒,這樣身份也就合適了。

    她何嘗沒有想過這件事,可這種事情若是她去操辦,早晚二太太會知道,到時候二太太難免覺得她是胳膊肘怪向自己的丫頭,欺壓佟全之,所以這件事她不能插手,只能等機緣了。

    「別說這件事了。」岑媽媽見析秋面露郁色,便打斷了春柳的話:「我昨兒去看望佟二少爺了。」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長的虎頭虎腦的,簡直和七舅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說起佟敏之的兒子析秋心情跟著好了一點,那孩子和岑媽媽說的一樣,和佟敏之小的時候一模一樣,濃眉大眼虎頭虎腦的,非常可愛。

    「我也瞧見了。」春柳笑著道:「眉眼裡還有夫人的樣子。」

    岑媽媽掩面而笑,回道:「那是自然,我們夫人可是親姑姑呢。」

    析秋輕笑,這時天敬在院門口探了探頭,道:「夫人,壽寧伯府上來人了。」

    析秋一愣,點頭道:「快請進來。」天敬應是,隨後一位穿著青色褙子的僕婦進了門,朝析秋行了禮滿臉喜色的回道:「給四夫人道喜了,我們二奶奶今兒上午查出來有喜了。」

    「八妹妹?」析秋坐直了身子,隨即也笑了起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又問道:「查出來多久了?她身子還好吧?」

    僕婦一樣一樣作答:「兩個月不到,二奶奶能吃能喝好的很。」說著一頓又道:「拿我們老夫人的話說,還著實長胖了點呢。」

    看得出來壽寧伯府都很高興佟析玉終於懷了身子。

    析秋也替佟析玉高興,若不然婁家真的要給她過繼一個嗣子在名下養著了。

    「賞。」析秋對岑媽媽道,岑媽媽聽著立刻應了拿了荷包打賞僕婦,析秋又道:「去庫房挑些上好的人參燕窩,你和她一起去一趟,代著我去瞧瞧。」

    岑媽媽應是轉身去了,析秋又細細問了僕婦許多問題。

    岑媽媽和僕婦坐了馬車去了壽寧伯府,在府門外恰好碰見了正要進門的江氏,她行了禮,江氏笑著道:「正好,你和我一起進去吧。」

    「是。」岑媽媽應是和邱媽媽一起跟著江氏後頭進了內院,婁府裡江氏來了數次也不算陌生,才進了小花園就瞧見對面走過來一個人,穿著一件連青色的直綴,身體瘦的幾乎一陣風都能吹走,面色發灰眼底有著淤青,江氏一愣失態的盯著來人看……

    岑媽媽也是一驚。

    「大嫂。」直到對面的人朝她行禮,她才驚醒,訝然的應了聲:「八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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