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438章 雲傲之死(4) 文 / 泡芙笑笑
哪怕是夢,這一刻的夢境,也讓她覺著圓滿了。
夜深,寒風呼嘯。
冷芸一舞傾城的地方——摘星樓。
桑玥衣衫單薄地被綁在一張紅木雕花椅子上,暗夜沉寂,紅木反射著廊下燭火微弱的光,像鬼魅邪惡的眼,幽幽的,透著攝魂的氣息。她的頭腦人是有些暈乎,起先不明,現在瞭然,雲傲怕是給她熏了安神香,大抵雲傲是想一探冷香凝的底細,就是不知荀義朗走了沒有。
慕容拓左手負於身後,右手橫握一劍,劍端滴著斑駁血跡,他俊美的臉,寫滿了肅殺之氣:「蒼鶴,有種你衝著我來,對付一個女人算什麼漢子?」
十名暗衛一字排開,站在桑玥的身後,每人手中握有一根絲線,絲線的頂端繫著桑玥修長的脖頸,只需運足內力稍稍一扯,便能削掉整顆頭顱。
蒼鶴一襲青衣寬袍,被寒風鼓動得衣袂翩飛,他冷然道:「冤有頭債有主,叫雲傲來,否則,我就將桑玥折磨至死!」
慕容拓的心一揪,自打認識桑玥,她從未陷入過如此危險的境地,即便四年前慕容慶為了報復他而抓走了桑玥,也沒今晚這麼凶險。畢竟,慕容慶顧忌太多,不敢真拿桑玥怎麼著。蒼鶴不同,失去了名利地位變成過街老鼠的他已沒什麼捨不得的了,哪怕玉石俱焚他也在所不惜。
大抵太冷的緣故,桑玥打了個噴嚏,慕容拓扔了手裡的劍,脫下錦服:「我給她穿件衣服,宮人已經去通知雲傲了,你且耐心等著便是。」
蒼鶴大掌一揮,將慕容拓的錦服吸在手中,掂了掂,並未發現異常才扔到了桑玥的身上。
不多時,雲傲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他一眼就看到桑玥被束縛在椅子上,儘管慕容拓的錦服遮蔽了她身上的繩索,但脖子上繫著的絲線卻是根根分明,幽幽泛著白光。
「蒼鶴!你居然有膽子跑到皇宮裡來鬧事!趕緊放了太女,朕饒你一命!」
蒼鶴仰天長笑,自成一片桀驁不羈:「饒我一命?雲傲你連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敢殺,足以證明你就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你的話又有幾分可信?」
桑玥和慕容拓俱是一驚,蒼鶴什麼意思?雲傲殺了出生入死的兄弟?難道他們去祁山的兩個月,京都發生了什麼大事嗎?
「雲傲,你真是壞事做盡,若非你得罪的人太多,我又怎麼逮住機會混進皇宮?御林軍嚴副統領的父親,曾和你南下共抗流寇,當時你們被圍困了三天三夜,斷水斷糧,是嚴忠拚死突圍,使調虎離山計引走了流寇頭領,你才得以率領餘下軍士剿滅他們的山寨,事後,嚴忠身中多箭,從此廢了右臂,你承諾他一世榮華富貴、一生不疑不慮,到頭來,就因為他暗地裡聯合了一批極有份量的忠臣準備彈劾太女,你便故作同意太女代天子出征,一邊讓太女和慕容拓在邊關樹立戰功,一邊悄悄地派殺手血洗了嚴府的壽宴,其中,無辜的和彈劾太女的各自參半,這樣,便沒人能夠摸清殺手的動機到底是什麼,便也沒人懷疑到你的頭上!但你千算萬算,沒算到我當時也在嚴府吧?你的殺手固然衷心,但撬開一個人的嘴巴,於我而言可真是太簡單了!」
難怪了,沒人裡應外合,蒼鶴根本不可能帶著那麼多殺手衝進皇宮。但嚴副統領之所以苟合蒼鶴絕非僅僅為了報仇,同為副統領,荊統領死後,桑玥提拔了孫統領,想必那時嚴副統領就懷恨在心了。但桑玥更為詫異的是,一樁宴會血案的背後竟潛藏了這麼大的一個政治目的。她再次看向雲傲,直覺對方神色淡淡,但眸子裡偶爾哀戚之色,想來他也不願做那背信棄義之人,但為了鞏固她的地位,剷除棘手的障礙,他踏出了艱難的、自毀信譽的一步。
「父皇……」
雲傲不看桑玥,也彷彿沒有聽到她的呼喚,只冷冷地注視著蒼鶴:「你叫朕來,就是為了數落朕的德行?」
蒼鶴狂笑了片刻,隨即面色陡然一沉:「多年前,你在江山和冷香凝之間選擇了前者,現在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要坐擁江山,儘管派人絞殺我,但桑玥……鐵定沒命!要救桑玥,一命換一命,你死了,便再無欣賞大周的錦繡江山的機會了。這一回,你選什麼?」
慕容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雲傲哪怕愛冷香凝如命,也不曾殺了冷芸微冷香凝報仇,只因冷芸的手裡握住了太后和他的把柄,由此可見,在他心裡,首當其衝的便是帝位和江山。雲傲他……
「放了我女兒,我的命,你拿去。」從華清宮到摘星樓,短短兩刻鐘的距離,他似已歷經冬去春來數十載,心中所想皆被顛覆得毫無遺漏,最不放心不下的……竟是這個總是氣得他火冒三丈的女兒。
蒼鶴怔住了,他原只打算引誘雲傲來這兒,用別的法子對付他,沒指望他真會答應的。
桑玥的眸子裡迅速竄起一層水霧,她從不懷疑雲傲對她的父女之情,但也沒有奢望過他會為了她而放棄生命、放棄帝位。而雲傲的神色和狀態都不正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蒼鶴又是一陣狂笑,一掌擊落了雲傲腰間的匕首,得寸進尺道:「雲傲,我們做筆交易如何?你砍自己一刀,我就掐斷一根桑玥脖子上的線。」
桑玥大叫出聲:「不要!父皇不要!他是在拖延時間,你不要上當!他想給冷芸報仇!他要殺了我們所有人!你和慕容拓快走!你們快走啊!」
蒼鶴一揚手,一名殺手的胳膊一震,桑玥的脖子裂開一道口子,鮮血溢出,染紅了她白色的衣領。他冷笑:「是,我不會放過你們任何人,但雲傲你是選擇臨死前讓我折磨桑玥,還是折磨你?」
雲傲看向桑玥,少有地溫和地笑了:「乖,閉上眼,不要看。」
桑玥心痛地依言閉上,她曾面不改色地目睹過無數殘忍至極的刑罰,但這一刻,她方知她實在沒有勇氣看父親用匕首傷害自己。
雲傲大掌一吸,將匕首握入了掌心,不假思索地刺入了自己的肩膀,銳痛襲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不願丟了帝王尊嚴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女兒擔心、難過,他的語氣無波無瀾:「一根。」
又是一刀,刺入了右邊的胸膛:「兩根。」
再一刀,刺破了大腿:「三根。」
桑玥脖子上的絲線一根一根地在減少,雲傲的身子已被刺得血肉模糊,他的腳底形成了一灘血窪,血水侵染了他的紋龍步履,在白邊兒上烙下黑漆漆的光澤。
慕容拓心中大駭,黑色的血?雲傲中毒了?誰給雲傲下了毒?作為習武之人,雲傲眼下定也有所察覺,但為何他半分詫異都無?
只剩最後一根繩子時,蒼鶴制止了雲傲的動作:「最後一根,代價自然非比尋常。」
雲傲身中九刀,哪怕避開了重要部位,但失血過多,他元氣大損,滿目瘡痍的雙腿早已無力支撐健碩的身形,他靠著憑欄勉強維持站立的姿勢,他是帝王,頭可斷血可流,但絕不屈膝!
桑玥不看,卻清晰地聽到了匕首在血肉中穿cha的聲響,雲傲沒有半點兒的心慈手軟,他是皇帝,何曾被bi入這步田地?她的淚滴滴落進了心底,這一刻,她就是個孩子,一個被父親用生命愛著的孩子……
蒼鶴疾言厲色道:「冷芸為了你戳爛了手腕和腳,你也該嘗嘗她的痛苦!挑斷手筋跟腳筋,我就放了桑玥!」
「阿嚏!」
桑玥再次打了個噴嚏,電光石火間,她藉著這個動作和聲音的遮掩,抬手用刀片割斷了脖子上的絲線,慕容拓隨時關注著她的動靜,自然沒放過她出手前投來的一瞥,那錦服裡是藏了刀片的,極輕,是以不易察覺。
幾乎是同一時刻,慕容拓橫臂一掃,一道凜然勁風轟向了蒼鶴和桑玥背後的十名殺手。
蒼鶴臉色大變,一個側翻避過一擊,那些殺手卻是沒這麼幸運了。慕容拓醞釀了那麼久,十足內力的一擊,足以讓他們魂飛魄散。
蒼鶴欲要揮劍刺向桑玥,慕容拓身形一晃,掄劍攔下了他的攻擊。
二人打得不可開交之際,桑玥快步行至雲傲的身邊,扶著他憑欄而坐,走近了才發現他渾身的血都是黑色的!
「父皇,父皇……你……你到底怎麼了?我去叫太醫!」
雲傲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體征正在以一種流星般的速度急劇消失,他握住了桑玥的手,虛弱一笑:「玥兒,你哪兒……也別去……再陪陪我。」
桑玥的眼淚奪眶而出:「父皇!你不要有事!我不許你有事!你還沒給我腹中的孩兒娶名字,還沒見證慕容拓和我的大婚,還沒教我治國之道,也沒陪我過一次生日……我的生日只剩不到三個月了,你陪我過一次,好不好?」
致命的不是刀傷,是體內的毒,是最愛的女人給他下的毒。他苦澀地笑了,謹慎了四十多年,走過了多少血雨腥風,挨過了多少明槍暗箭,最後竟是被兩個女人拖累,蒼鶴為了冷芸,冷香凝為了荀義朗,齊齊朝他下手。坎坷帝王路,他到底得到了什麼?
桑玥見他不語,只笑得分外蒼涼,似已看破生死輪迴,忘卻凡塵眷戀,她向來踏實的心忽而就坍塌了大半,她摟住他的脖子,埋進了他濕漉漉的、滿是血腥的懷抱,哭道:「父皇!你要是敢閉上眼,我立刻就讓孩子隨了慕容拓的姓,跟他遠走高飛……從此不回大周……」
雲傲用盡了全力,抬臂摸上了她滿是淚水的臉,斷斷續續道:「傻孩子……帝王路……一走……就是一輩子……你……沒有反悔的餘地,有慕容拓輔佐……你會……平步青雲,我做了一輩子的帝王,臨走時……能真正……做一回……父親,也算……沒有……遺憾了,多年前,弄丟了你們……我的心……其實……很痛……」
這些話,若放在以前,哪怕喝醉了他也說不出口,但眼下,他竟是唯恐自己講得不夠,桑玥摸著他體溫漸漸流失的大掌,心痛得無法呼吸:「我曾經懷疑過你對我們的感情,但現在我看清了,方知自己錯得多麼離譜!」
父愛如山,她感受到了。帝王和儲君的微妙只是磨礪她的一塊頑石,雲傲給她嚴苛的同時,自己的心裡也不好過。
雲傲會心一笑,渾身各處傷口痛得他瑟瑟發抖,他深吸一口氣,神色一肅:「太女雲恬,聽旨。」
桑玥規矩地跪好,雙手交疊置於額前:「兒臣在。」
「朕與皇后夫妻情深,唯恐黃泉路上孤苦,准皇后殉葬於皇陵。」
桑玥恭敬地聽著,她留著樸清然的命就是為了這一刻,只有樸清然代替冷香凝死去,冷香凝才能真正擺脫皇宮的束縛。
雲傲黯淡無光的眸子裡浮現出了史無前例的糾結之色,似兩團氣勢磅礡的烏雲相互牴觸、相互碰撞、相互吞噬,良久,他眨了眨眼,任陰翳之氣自眼角的淚水滾落臉頰:「燕城顧家長女。」
桑玥的眉心一跳,手指顫了顫,但面色依舊不顯半分異常。
「顧岑玲,秀外慧中,溫婉賢淑,賜婚於荀家家主荀義朗。」
「父皇!」桑玥不可置信地睜大了淚水盎然的眸子,他知道了,什麼都知道了。知道了荀義朗和冷香凝的關係,也知道了她給冷香凝捏造的假身份,一夜時間,他居然有能力獲悉那麼多錯綜複雜的消息,並且,選擇了成全!他迷暈她,難道不是為了殺掉荀義朗、折磨冷香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