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268章 帝王心術(3) 文 / 泡芙笑笑
講到這裡,姚晟頓了頓,如烏雲壓境,神色慕地黯然了幾許,「也打掉了她腹中三個月大的孩子。」
桑玥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姚馨予高呼出聲:「天啊!三個月大,應是瞧得出來了,韶華公主故意的嗎?」
姚晟按住額頭,桑玥見他杯中空空,便滿上了溫水,暖意透過冰涼的茶杯覆過他的指尖,緩緩流入心底,他的語氣少了一分冷沉:「沒錯,韶華公主就是故意的,曾曾祖父回到府裡,驟聞噩耗,怒氣沖沖地跑進韶華公主的院子,當時,那名女子已邁入彌留之際,臨死前,哭著勸曾曾祖父不要怨恨公主,不要為她傷心。」
姚馨予的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了出來:「這個女人真是太善良了!韶華公主好可惡!」
桑玥似笑非笑地瞇了瞇眼:「結果,你的曾曾祖父只會更加傷心,更加怨恨公主,發誓要為心愛的女子和他們尚未出世的孩子報仇。」
姚晟微垂的眼瞼忽而上抬,愕然了片刻,為桑玥這種犀利得粉碎一切迷霧的眼神暗自震驚,他甚至推測,桑玥已猜到了下聞,可他彷彿僅僅為了尋個話題般,機械地完成了最後一段陳述:「是,我曾曾祖父親手埋葬了那名女子的屍首,跪在墳前一天一夜,悲痛欲絕,他不止一次地想要衝進韶華公主的院子,親手殺了那個惡毒的女人,可他不僅是一個丈夫、一個是父親,也是一個兒子,是姚家的嫡長子,形勢所迫,他責任重大,所以,那一天一夜,他完完全全是在克制自己的心魔。可是,韶華公主卻不這麼認為,她找到了墳前,說埋在裡面的人是妖精轉世,死了還勾著她丈夫的魂,揚言要把那名女子拖出來鞭屍。」
「鞭屍?死了還不放過她?」姚馨予瞪大了亮靜靜的眸子,那搖曳的輝光如同深海暗流,柔滑,卻沒有出路。
姚奇和姚豫都抿唇不語,臉上的表情如堆積了一整個深秋的霜,厚重而冰冷,卻又不若寒雪般徹骨,帶了些微的澀,稍了零星的朦,細細辨認,竟藏了一絲無奈。
桑玥沒有打斷姚晟,她能理解姚晟需要發洩的心情,雲笙開玩笑提出了迎娶姚馨予一事後,姚清流和姚俊明便將他們三兄弟叫去書房呆了整整一下午,離開書房時,三人的臉色都很凝重,而今想來,應該他們就是那天知曉了這段被掩藏於歷史長河的家族秘聞,她看過姚家秘史,所以對韶華公主和曾曾外祖父的故事並不陌生。
「那後來呢?」姚馨予出聲詢問,眼睛的淚已乾涸,那被淚水侵染過的睫羽卻格外透亮光明,三兩根依偎,由粗到細,尖尖兒上透明得不見色彩,宛若一段情,適於美好,滅於無形。
姚晟握住茶杯的大掌隱隱顫抖,雙目忽而就紅了:「後來,曾曾祖父不讓下人挖墳,韶華公主便親自拿著鏟子去掘,曾曾祖父捉住了她的手,她奮力掙扎,拉拉扯扯間一摔,撞上了堅硬的石碑,那石碑的凸起正好抵住了韶華公主的腹部,她的孩子也流產了。」
「啊?那曾曾祖父不知道韶華公主懷了孩子?」姚馨予又是一叫。
姚晟隱忍著搖頭:「不知道,才懷了一個多月。」
韶華公主最終不治身亡,一屍兩命,姚家以謀害皇室公主的罪名被齊齊判了死刑,唯獨遠在邊關的定國大元帥因赫赫軍功得以倖免。
孝莊德仁皇后和顯雲太子跪在金鑾殿三天三夜,為姚家陳情,最終惹得龍顏大怒,罷黜了顯雲的太子之位。
定國大元帥明白成武帝的用心,為保姚家安好,他將手裡的兵權盡數交出,並攜著風燭殘年的髮妻和年僅五歲的長孫……待為受過。
談到這一段,姚晟已淚流滿面:「那是我曾曾祖父弟弟的長子,年僅五歲,為保姚家,死了!」
姚晟沒細說的是,他們三個,死得異常淒慘,一對遲暮之年的老人抱著長孫跳入火海,焚得面目全非、渾身焦灼,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那對老人最痛的不是烈火焚身,而是眼睜睜看著活蹦亂跳的孫兒在自己面前變成一塊焦炭!
那孩子,出奇的乖,死咬著牙關,哼都沒哼一聲……
那種慘狀,饒是鐵石心腸的成武帝也生出了惻隱之心和愧疚之意,這才免了眾人的罪責,唯曾曾祖父被終身監禁,他的弟弟將自己的次子過繼到了他的名下,便是姚清流的父親。
也正是從那以後,姚家百年未出過武將,百年未碰過兵權,好不容易出了個姚俊傑,可沒活過三十就隕落了。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眠?尤其那人,還功高蓋主,聲名赫赫。
其實,韶華公主也好,落魄千金也罷,不過是成武帝用來構陷姚家的棋子。
韶華公主本性溫婉,卻為了使命不得不化身悍婦,和腹中孩兒共赴黃泉。
她死後,同母所出的弟弟成為昭陽太子,即位後娶了母家——古家的女兒為皇后,下一任皇帝依舊娶了古家的女兒,便是雲傲的祖母古玉清和她的妹妹古太貴妃。
犧牲一個韶華公主,將有古家血脈的人捧上帝位,換來古家多年的興旺,又有什麼不值得?
事後,雲傲的父親又用類似的方法打擊了古家,當時的古太后被活活氣死,古太貴妃被生生氣瘋,古家步了姚家的後塵,沒落得比姚家更淒慘。
雲傲的父親娶了畢家女子為後,雲傲則娶了冷家女子為後,可雲傲的父親終究對古家有著愧疚之意,臨死前才吩咐雲傲善待古太貴妃,實際應是古太太貴妃,叫著拗口,省了一個「太」字。
姚奇沒好氣地道:「史書上只記載定國大元帥和我曾曾曾祖母抱著孫兒為韶華公主弔唁,不小心靈堂起火,燒死了,那段全家人一度被判死刑的歷史更是被抹除得乾乾淨淨,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上位者想要名垂青史,何其簡單?卸磨殺驢是皇家慣用的伎倆,完事後還讓後人挑不出錯兒。」
姚晟看了桑玥一眼,緩緩道:「所以,祖父的意思是,我們姚家最好不要參與任何皇儲之爭,皇上的手段,只怕比當年的成武帝更果決狠辣,姚家數百年基業,可不能毀在我們的手上。」
姚奇輕歎:「就怕,已經捲進了這場權勢漩渦。」
桑玥的眉心一跳,雙眸迸射出意味深長的眸光,怔怔放空了半響,爾後,濃睫微垂,掩住那絲冷冷的厲芒。
朝陽宮。
舒明開闊的正殿,宮女斂起屏聲地立在一旁,燭火照著橫樑和廊柱的陰影,打在宮女的臉上,暗了華美的妝容,遠遠看去,殿中立著的,不過是幾尊雕像而已。
兩排「雕像」的正中央,跪著一臉肅然的雲陽,銀白色繡絲竹袖邊和下擺隨風鼓動,宛若漫天銀雪中凜降了幾許飄葉,分外不和諧,一如他這般尊貴的身份、這般狼狽的下場竟然落在了宮人們的眼中,著實不應該。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明月爬上枝頭又隱入雲層,探出腦袋,再縮回酣眠,終於,一聲苦歎,劃破了大殿的寧靜。
「你們退下。」
「是。」宮人們依言退出大殿,樂女官合上大門。
紫衣飄飛,猶如破曉時繞著旭日的一抹紫氣,矜貴得不可方物,她冷冷地、恨鐵不成鋼地打量著越來越沉不住氣的兒子,直到一旁的翡翠煙壇中高高豎起的香只剩黃色的把柄和頂上一點灰暗的零光,她才幽幽起身,隨著這個動作,香風浮動,最後一滴香灰跌落,她拿起煙壇,朝著雲陽毫不留情地砸了過去。
匡啷!
煙壇砸在雲陽的肩頭,碎成一片一片的細瓷,煙灰迷眼,澀痛難忍,他卻連眨都沒眨一下,那黑白分明的美麗翦瞳立時粘了層灰白的色彩。
冷貴妃又氣又心痛,高舉長鞭,狠狠地落下,在那張俊美的面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勁風掃過,雲陽的眼眸不受控制地一眨,香灰被擠出,吊在了長睫之上。
「我是怎麼警告你的?上回從華陽夫人的宴會回來之後,我是怎麼警告你的?你說!」
又是一鞭,雲陽的雙手滲出了血絲,他目光凜凜道:「母妃說,讓兒臣離桑玥遠遠的,不要招惹她。」
冷貴妃拿著鞭子的手顫顫巍巍地指向他:「可你又是怎麼做的?」
雲陽咬牙,正色道:「兒臣,中了她的激將法,對她展開了報復。」
「蠢貨!」冷貴妃扔掉手中的鞭子,負氣地坐回檀木雕花、鋪輕竹片涼席的座椅上,「我怎麼生了你和長平這兩個蠢貨?冷瑤都死在了桑玥的手上,你羽翼未豐,跟她鬥,鬥得贏她?這麼多年,你還是沒能學會厚積薄發這個最淺顯的道理,我生你有何用?養你又有何用?」
雲陽的眼底有受傷的暗光流逝:「兒臣知錯。」
冷貴妃不屑地揚了揚頭,秀美絕倫的臉寫滿刺骨的冰寒:「你和長平簡直把我的臉、把你父皇的臉、把整個大周的臉都丟盡了!你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形象毀於一旦不說,還搭上了長平的名節。先是雲澈被抹黑,再是你原形漸露,你難道沒看出桑玥的真正用意嗎?」
雲陽凝思片刻,似有不信:「她想助雲笙奪得皇儲之位?」
冷貴妃深吸一口氣,目光遠眺,落於一處綻放的花蕾之上,幽幽吐氣:「如若那樣倒也罷了,我們大可借她的手剷除異己,再與她進行生死對決,可惜……她要的,或許只有你父皇才給得起。」
這個想法荒誕不經,可一出現在冷貴妃的腦海就再也抹除不去,除此之外,桑玥還要復仇,要將所有傷害過冷香凝和她的人趕盡殺絕,桑玥還要幫冷香凝復位,可怕的是,她到現在都沒能探出冷香凝的下落。
「母妃,你何出此言?」
冷貴妃並不回答他的話,而是走近他身旁,探出蔥白纖手,滿腹怒火突兀地化為眼角一片犀利的鋒芒,閃了閃,不留餘韻,頰上再不見慍色,指尖在離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一寸處堪堪停住,改為撫摸他的墨發,語氣也柔了許多:「雲陽,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還不到你出手的時候,談氏一族的覆滅如果能換來你的覺醒,我便覺得他們死得其所了。」
雲陽的瞳仁一動,似靜水流深的山澗憑空跌落了一塊頑石,蕩起漣漪陣陣,但很快,再次歸於平靜。
冷貴妃俯身,在他額上印下一吻,這一次與以往任何一次也沒什麼不同,輕柔的涼意,總是能滲透骨髓,寒徹心扉。都說母親的吻是最溫暖心田的,他為何,從來不這麼認為呢?
雲陽跪安,剛走到門口,晴天霹靂無情地打在他的頭頂。
「來人,把莫德的遺體運出二皇子府,鞭屍。」
「母妃!」雲陽身子一晃,撞上了朱紅色的大門,他轉過身,難以置信地看著對面那個絕美華貴的女人,「母妃,不要!不要再傷害他了!」
「莫德的遺體,本宮暫且替你保管,」冷貴妃牽了牽唇角,淡淡地道:「還有下次,本宮就將他挫骨揚灰。」
雲陽的心砰然碎裂,痛得快要直不起身子,他得闔上霧氣升騰的眼,雙拳緊握,腿,好比灌了鉛一般踩在棉花上,每一腳都不知深淺、難以挪動。
半路,撞上了慌慌張張的慶陽公主,慶陽公主焦急地講了幾句,他卻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也沒聽清。
慶陽公主搖了搖他的肩膀:「二皇兄,我跟你說話呢!」
洛女官扯了扯慶陽公主的袖子,低聲道:「公主,算了,我們還是趕緊稟報貴妃娘娘吧。」二皇子這個失魂落魄的樣子,明顯不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