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耿耿於懷的人不快樂 文 / 紅丸子
賣護身符的是個小女孩,見到百里昭和季莨萋,甜甜的臉上笑容更燦爛,「兩位買道護身符吧!這個金榜題名的護身符,很靈驗的!前任的狀元郎,也是在這裡買過護身符的呢!」
百里昭來了興致,問道:「哦,還有什麼樣的?」
小姑娘的眼睛轉了轉,道:「要不這個求姻緣的吧,也是很好很好的!
「姻緣?」百里昭看了一眼季莨萋,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
季莨萋在一旁看著他的笑容,眉頭微微挑起,輕嗤一聲,「我才十二歲,姻緣還早了點吧。倒不如表哥自己求一個,望將來給我一個漂亮賢惠的表嫂。」在外,他自然就稱他為表哥。
百里昭哈哈一笑,對著小姑娘道,「既然我表弟都這麼說了,那給我一個花好月圓的。」
小姑娘連忙點點頭,遞上道:「兩枚銅錢。」
百里昭爽快的給了銅錢,拿著那護身符左看看右看看,彷彿喜歡得很。季莨萋不覺失笑,就是個兩錢的小玩意兒,他都能高興成這樣,堂堂一國太子,也太窮酸了吧。
「可惜可惜。」笑意突然頓住,百里昭將護身符隨手塞進袖子裡,搖頭晃腦的就要往山下走。
季莨萋一愣,跟上去問,「可惜什麼?」
「我母親說,護身符這種東西,就是要別人送才有效的,我自己買給自己,只怕這花好月圓是終身難求了。你說這不是可惜是什麼。」
護身符本就是圖個意思,況且兩錢的玩意兒,還能指望有什麼作用,但季莨萋看百里昭一副當真失望極了的摸樣,到底有些猶豫,沉默一下,她轉身又走到那攤販前,買了點什麼,又走回來。
百里昭笑了一下,眼底露出一抹「我就知道你會心軟」的得意笑容。季莨萋倒是沒在意,隨手將那護身符遞給他,淡淡的道,「這下你可滿意了。」
「果真還是莨萋待我好。」他喜逐顏開的接過那護身符,卻看到上頭寫的不是「花好月圓」而是「緣定今生」。
「花雖好,總有謝的一天,月雖圓,也有缺的一天,你既信這個,我送你那不牢靠的花好月圓,到不如送你這個緣定今生,望你能找到你命中注定的有緣人。」
百里昭臉上笑意微頓,靜靜的看著她,此刻的她一襲白衣翩然瀟灑,臉上沒有女子的塗脂抹粉,潔白乾淨,透著一股清泠的稚氣,如女裝的她不同,男裝的她更顯自在悠閒,百里昭有一瞬間覺得,她就應該是個男人,知識淵博,運籌帷幄,浪蕩不羈,卻又機敏狡黠,女子的她如一株百合,嬌艷奪目,清新宜人,而男子的她,卻多了一分坦然灑脫,更像個游離天下的浪蕩公子。
「看什麼?」她摸摸自己的臉,眨眼問。
他噗嗤一笑,搖搖頭,將那緣定今生貼身放進懷裡,淡笑道,「只是在想,你送我這緣定今生,保不齊你就是我那緣定之人,若真是如此,你說巧不巧。」
「我?」她嗤笑一聲,有些失語,「你想多了。」說著,又自在的往山下走,沿途攤販叫賣不停,她也樂得一路看下去,這樣自在安逸的逛街,還真是第一次。
百里昭看著她的背影,手指伸到袖子裡,拿出剛才買的那個花好月圓,手指摩挲著護身符上的紋路,歎了口氣,終究將那符塞回袖子,快步跟上他去。
既然在她眼中「花好月圓」這般薄弱,那他送她,她也不會中意。
天臨寺山下有兩條道,一條水道,一條旱道,若是有馬車的自然就走旱道,可眼下沒有馬車,百里昭便提議走水道,季莨萋想著從來沒好好泛舟遊覽過蜀國的風景,便點頭應了。
碧波的鏡湖清幽漣漪,百里昭過去的時候,剛好看到湖邊候著幾艘船,應當是縴夫用來的拉生意的,他選了一個稍微好點的小舫,拉著季莨萋的手走了過去。
那小舫身上刻著卷雲紋,欄干精緻無比,兩邊垂下淺紫色的幔帳。
步入船艙,所有座椅、茶几簡單卻精緻,給人一種清靜安逸的感覺,茶几上還點著熏香,百合的香味冉冉溢出,飄散在空中,猶如花瓣飛舞,香氣綿延不到盡頭。
季莨萋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著木格窗外湖邊的景色,微微出神。
從船內望去,湖岸村木鬱鬱蔥蔥,一眼望不到頭,湖水澄澈如洗,彷彿天空一般靜謐。
她靜靜的坐著,神色平常,眼中卻帶了點興奇之色,這還是百里昭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樣興味的表情,他以前甚至懷疑,這世上到底有什麼東西是能讓她笑的?現在看來,就是這種平靜,這種湖光山水的閒謐感,這種遠離塵囂,悠然清淨的從容,就是她所愛的。
「走了這麼久,你也該餓了,嘗嘗看。」百里昭從身後冒出來,手裡端了一盤簡單的蘇果蜜餞。
季莨萋隨手捻了一顆,放進嘴裡,頓時香氣蔓延齒鋏,她咬了兩下,軟軟黏黏的,這蘇果倒是比她在季府吃的香甜多了。
「好吃嗎?」他看她笑得那麼甜,甜的她自己仿似都沒發覺,不覺坐到她身邊,並肩而問。
「嗯。」她點點頭,又捻了一顆,抿在唇裡,眼眸仍舊看著外頭的風景,輕風吹過她頰邊的秀髮,圍著蕩漾的鏡湖,平添了一分風光。
「你看到那邊的房子了嗎?」季莨萋突然伸手一指,潔白的指尖正好對準對面岸邊的村屋。
百里昭順勢看去,點頭一笑,「看到了,茅草房。」
她嗔了他一眼,道,「雖只是茅草房,但住在那房裡的人一定很快樂。」
「為何?」
「因為離這鏡湖近啊。」她理所當然的道,「這裡湖光山水,清新靜謐,自在悠然,住在這裡的人,定然很是開心,即便是住在那小小的茅草房,也有屬於他們的幽靜,這種日子,真讓人羨慕。」
「哈哈哈。」打漿的縴夫聞言笑了起來,看著小公子一身貴氣,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少爺。
「大哥笑什麼?」季莨萋仰頭問道。
縴夫打趣兒的道,「這位公子,您說的那屋子就是我的,您看我現在快不快樂?」
「你不快樂嗎?」季莨萋靠在船欄上,閒閒的盯著他。
「每日天不亮就起床,早早的就要到對岸去等生意,遇到逢年過節的過湖的人多,午飯都不見得吃得上,家裡娃兒嚷著要唸書,可米都快吃不上了,還哪裡有閒錢給他到學堂交束脩,我家那口子身子不好,平日也幹不得別的,只能在床上繡點東西,我遇到趕集的時候拿出去賣,可那也賣不了幾個錢,到了冬天,那茅草房避不了寒,半夜總要起來給炕裡添柴,小公子您說,我快樂嗎?」縴夫嘮嘮叨叨一大堆,說的都是些家長裡短的囉嗦事。貧賤夫妻百事哀,在這縴夫眼中,沒錢日子都過不下去,還有什麼快不快樂?他的每一天都是靠自己手,勤快的賺來的,少干一天的活,就可能被餓死,一家三口,日子清貧難顧,還總有些家長裡短的麻煩不停,他這樣,艱苦都來不及了,還有什麼快樂。
季莨萋聞言搖搖頭,卻沒有反駁。
縴夫見他不說話了,以為自己讓著不諳世事的小少爺知道了人間疾苦,也不再說什麼,只呵呵笑了兩聲,又繼續划槳。
「怎麼不說話了?」百里昭含著蘇果,挑眉問季莨萋。
季莨萋聳聳肩,無所謂的道,「一個不會感悟快樂的人,永遠不會快樂,就算給他大魚大肉,金銀滿屋,他也不會快樂。」
百里昭噗嗤一笑,捂著肚子滿臉喜色。
「你又怎麼了。」
「笑你啊。」百里昭爽朗的承認,隨手將那蘇果盤子放下,趴在欄杆上斜斜的撇她一眼,淡笑道,「笑你會說別人,不會說自己。」
季莨萋擰眉,靜默地看著他。
百里昭見狀止住了笑意,湊過去趴在她身邊,低低的道,「不會感悟的人不會快樂,耿耿於懷的人,也不會快樂。他是前者,你是後者。」
耿耿於懷的人是什麼人,便是她這種保持著某種目的而活的人,不為自己而活,為別人而活。
可是那又有什麼辦法,她的人生,本就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是這樣。
今日這番湖景是她的夢,曾午夜夢迴,她拋開煩勞,遠離紛爭,住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看著屋前的小湖,友好的鄰居,爽朗的笑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簡單平方,卻樸實美好。
但當她醒來,發現夢終究是夢,而得不到的夢,就成了奢望,而奢望是什麼,就是鏡中花水中月,一碰即碎,不碰卻遠。
兩人之間的安靜持續了好久,百里昭仰起頭,覷了她一眼,發現季莨萋仍舊目光平靜,黑眸幽深的看著湖景,好像剛才的兩人的那番話,從來沒發生過一般。
在這樣平靜的氛圍下,小舫到了對岸。
對岸是位於京都附近的平城,城中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季莨萋沒有再說話,從船上下來,她似乎就陷入了沉默。百里昭並不催促,兩人就這樣信步走著,像是平常的朋友出遊一般。
此刻,一群華服公子從酒樓裡漫步出來,正在高談闊論,「趙兄少年仗義,才高氣豪,是朝中難得的人才!此科必中,前途無量啊!」
「諸位兄長過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