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七十章 袖,手天下,一世曲終 文 / 張芷言
「皇上,外邊兒傳來消息,說是發現,皇后娘娘在碧雲峰。」小遠子的聲音,在勤政殿響起,對沈諾軒說著。
「消息從何處傳來?」沈諾軒低低地問著。
「是……紅袖招,據說是,四使者之一的陸晞回來了。」小遠子說著,悄悄抬頭,看著沈諾軒的臉色。
「是嗎?」沈諾軒神情淡淡,似乎沒有什麼表情,卻讓小遠子更加捉摸不透。
別人不清楚,可是他清楚地很,皇上這兩年,派出很多人去打聽皇后娘娘的下落,可總是找不到,那雪谷,也不是沒有去過,只是鍾無緣改了門口的陣法,誰也進不去,皇上從最開始的日夜焦灼,到現在的平靜無波,讓小遠子更加膽戰心驚。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皇后娘娘的消息,他卻怎麼也想不到,皇上竟然會是這樣的反應。就在小遠子再欲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只聽得沈諾軒又再次開口了:
「小遠子,這裡有一道旨意,明日早朝,你當著滿朝武的面宣讀吧。」
「奴才遵旨。」小遠子說著,從沈諾軒手中接過那明黃色的聖旨,欲打開看,卻被沈諾軒阻止。
「明早再讀。」沈諾軒說道。
小遠子雖然疑惑,可這是聖旨,卻也不得違抗,忙將這聖旨仔細收著,躬身退了下去,可就在小遠子離開勤政殿的那一刻,沈諾軒從椅子上起身,換下了一身龍袍,穿上常服,毫不猶豫地離開了皇宮,朝著那西邊的邊陲小鎮而去。
兩年了,他不想再等了,如今的東湘國,才算是真正的天下歸一,不僅是國土,還有人心,各地的暴亂已經被平息,沒有人再說自己是南竟國或者是北晏國人,也沒有人說自己的皇帝是顧流冰還是風亦舒,他們只知道,當今天下,只有一個國家,那是東湘國,當今天下,也只有一個皇帝,他是沈諾軒,而他們,是東湘國的百姓,是沈諾軒的子民。
所以,他可以安然離宮,也不用擔心宮中變故,畢竟,他已經將整個國家牢牢地抓在手中,即便是人不在這個位置上,他也能夠知道,這天底下所有的事情。
旦日早朝,朝臣已經在大殿上站好,等著皇上的駕臨,可是很長時間過去,卻不見沈諾軒上朝。這幾年,沈諾軒一直是勤勤懇懇,早朝從未出現過如此情況,就在眾人狐疑間,卻見小遠子抱著聖旨,從外面小跑而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如今天下大治,國泰民安,乃我東湘國之大幸,然,為免有人欺上瞞下,隻手遮天,朕亦當深入民間,體察民情,以保我東湘國長治久安。故,自今日起,東湘國上下由怡親王監國,朕微服雲遊去也,望眾卿家一如既往,好好輔佐怡親王,欽此——」
小遠子滿頭大汗地當著滿朝武的面,讀完了這個聖旨,手中顫抖。他早上去叫沈諾軒起身上朝的時候,才發現勤政殿裡什麼人都沒有,床鋪整整齊齊,驚訝不已時,才將聖旨打開,看到上面的內容,不由得詫異。
沈煜塵滿臉黑線的站在朝臣的中間,心中早就把自己的皇兄罵了千萬遍,什麼體察民情,分明就是去找小霜兒了,他昨日也接到消息,說小霜兒病情大好,出現在東湘國的邊陲小鎮,他本打算今日請旨前去迎接皇后娘娘,卻沒有想到,被沈諾軒搶先一步,竟然將這麼大的國家丟給他。
天下早就不需要他們分別鎮守一方了,如今政通人和,百姓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地方居住,沈煜塵也從原來北晏國的領土回到了京都,以他的性子,日日早朝缺席,卻不見沈諾軒說什麼,好不容易上個早朝,卻被沈諾軒罷了一道。
就在朝臣紛紛猜測皇上到底去了哪裡的時候,沈諾軒已經連夜走出了好遠,他沒有騎馬,施展輕功,不過一夜的功夫,便已經到達了東湘國的西部。
「伯母,您就不用送我了,今日天色不早了,我明日再下山,小俊這孩子聰明地緊,好好栽培,將來定是國家的棟樑之才。」寧霜推辭了雲母送她的請求,如此說著,從這裡離開。
寧霜有空下山的時候,就會來到這裡,和雲若的父母聊聊天,順便教小俊讀書識字,小俊聰明好學,什麼東西一教就會,而且懂事聽話,寧霜很喜歡,心裡也在想著,若是自己和沈諾軒以後有了孩子,定然也要教育成小俊這般的,不驕不寵。
碧雲峰的竹屋裡,寧霜早已從山下回來,每日彈琴,已經成了必修的功課,她的七絕琴如今已經出神入化,可是,她卻很少去彈奏清心譜,只是單純地彈奏著很普通的曲調,又是哼著歌,應和著自己的琴音。
她想著,或許,是該回到皇宮的時候了,沈諾軒,一定在那個皇城的頂端,等著她歸來。想到沈諾軒,眉眼間閃過一抹笑意,她知道,此刻的沈諾軒,就如同她想念他一樣,也在想念著她。
思及此,手指輕動,琴音響起,一曲《天若靈犀》,緩緩從指尖流出,曲意綿綿,寧霜朱唇輕啟,帶著無盡相思,唱出自己對沈諾軒的思念——
人間初靜,秋水娉婷
漫山紅英,最無聲息,於指尖飄零
曾不羈而行,策馬到天明
望山才覺心難定
也聞暮雨聲,遠寺又鐘鳴,只待晚來晴
我為心事自橫琴,不見江山枉多情
弦上音,從來是且走且停
天若靈犀知人意,解我繁華中冥冥
這眉眼,願能把世事看輕
芳華初靜,秋水浮汀
漫山紅英,幾分零星,與袖間相映
曾無忌而行,微醺到酩酊
望月才覺意難平
也聞風雨聲,遠山燈火明,卻無需看清
我對歲月自橫琴,不似江山望多情
弦上音,從來是且吟且聽
心若靈犀知天意,但放我夢中微醒
一雙眼,才能將萬千看輕
卻不知,她在唱這首歌的時候,她所思念的人,已經站在了門外,看著竹屋裡明滅的燭火,心中感概萬千。
天景十七年七月,他們在碧雲峰初見,那時,她是劫後餘生的孤女,獨居深山,他是身受重傷的來客,流落至此。
天景十八年一月,她在落霞山一役成名,他在京都輾轉周旋,那時,她是紅袖招名動京華的美人,他是東湘國不受重視的皇子,她來尋他,他在找她,他們心繫彼此,她為他殫精竭慮,他為她捨棄皇命。
天景十九年五月,她放棄自由,孤身入宮,那時,她是東湘皇宮備受重視的醫女,他是剛剛立功加官進爵的軒王,她小心翼翼,他步步為營。
天景二十年十月,邊境戰火點燃,皇城突發變故,那時,她是皇上親封的娉婷郡主,是太后做主賜婚的軒王妃,而他,是聖上欽點的大將軍,是東湘百姓心中的戰神。她堅強無畏,義無反顧,他殺伐果敢,一朝登臨。
永寧元年六月,她逃過生死,從宮外回歸,他依照諾言,辦封後大典,那時,她是備受矚目的皇后,他是至高無上的帝王,她淺笑盈盈,他心中釋然。
永寧二年四月,她備受爭議,選擇金蟬脫殼,他無能為力,佳人芳蹤已失,那時,她是假死出宮的江湖女子,他是高高在上的東湘國主,她逃脫牢籠,他注定困守。
永寧三年二月,邊境戰火再起,皇城被人控制,沈奕清密謀造反,顧流冰隔岸觀火,那時,她是身懷六甲的妻子,他是毫不知情的丈夫,她為他輾轉奔波,他為她蹙眉千度。
永寧四年六月,戰事全面爆發,七國紛爭不斷,她跋山涉水尋他,他拼盡全力救她,那時,她是失去孩子而化身的修羅,他是失去妻子而化身的情癡,她差點血染皇宮,他差點身首異處。
永和元年四月,七國歸一,四海昇平,她為長遠之計,離他而去,那時,她是生嬌體弱的病人,他是君臨天下的霸主,她日日思念,他夜夜難眠。
永和二年四月,天下大定,國泰民安,她消失無蹤,他尋覓不得,不見不念,兩人各自天涯,那時,她是離家在外的漂泊者,他是空房守候的念歸人,偶有素箋傳信,卻只寥寥數語,難慰相思之苦。
永和三年四月,她再度出現,心念初見,他拋下朝政,直奔此地。碧雲峰上,竹軒深處,她和他,再次相見,時隔兩年,千山萬水,終不敵兩心相思。
「阿寧……」他推門而入,看盡燭火下,熟悉的容顏,恬淡的笑意,嘴角揚起微笑,低語輕喚。
「七哥,你回來了。」寧霜抬頭,揚起一抹燦然的笑意。
她說,你回來了。
是的,我回來了。
繁華落盡,在燈火闌珊處默默相守;時光飛逝,在千帆過盡處默默凝視。不經意的一次回眸,卻換來一世的情緣,不顧紅塵世間的紛擾,甘願在思念中耗盡餘生。他們的愛情,在一轉身時,已經天長地久,沒有人知道,這份生死與共的感情,凝聚了怎樣的深沉。
世人只道,永和帝后,鶼鰈情深,卻不知,他們堅守了多少,才換來如今的平靜,世間有太多事情,在最初發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卻當時,只道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