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高塔之上的女人 第二十七章 人生不相見 文 / 千步棋
出門時,天色全黑。路琴攏了攏大衣的領子,仍舊割不斷撲面的寒風。脫下健身房提供的拖鞋,將雙腳塞入厚厚的羊毛靴中,細密柔和的纖維包裹住她腳掌的瞬間,她感覺到整個人都像是新生了一般。
就是拉拉鏈時站不穩啊……
她這麼想著,正將掛在右肩的包褪下準備挪到左邊,便被一人恰到好處地接住了。路琴偏過頭,卻見是包裹在黑色風衣裡的林義宸。見慣了西裝革履的他,突然想起來他一貫是很喜歡這種很顯他頎長身材的a字型風衣的。
順手就搭上了他的手肘,路琴很順利地穿好靴子後才直起身問他:「你今天怎麼有空來這裡了?」
還沒等他回答,她便俏皮地補充了一句:「不准說路過。」
林義宸勾起手指輕輕地賞了她個麻栗子:「來接你的,成了吧?」
「成。」路琴笑望著林義宸,卻見他的圍巾圍得不夠平整,伸手就去幫他理好。白皙的削蔥指靈巧地將墨色的圍巾的翻平,一樓店舖的燈火映亮了二樓的夜,映出她的指尖溫潤如珠暉。林義宸緩緩地伸出手,一根一根指節地攀附上她的手背,將她的手緊緊地籠住。
許是剛剛運動過,她的手比平常要柔軟溫熱上許多。路琴略略地一頓,然後也很慢地鬆開他的手,補償性地挎上他的胳膊:「土豪,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什麼解釋?」
「比如說,你雖然把謝虹秋的故事都講給我聽了,但事實上你消失的那一個月裡並沒有在處理她的事,所以你在做什麼?比如說,你買的書為什麼由別人送給我了?」
「第一個嘛,你應該猜得到,雖然我沒怎麼提。」
「自主招生單獨培訓的事?」
「聰明。」
路琴撇了撇嘴。
這點事都猜不出姐姐就白在企沐呆了三年。
她也不說話,就等林義宸回答她的第二個問題。
林義宸看著她亮如啟明的眸子,突然低低地歎了口氣:「我其實也是才知道的,就在光棍節那天。」
四年前的光棍節,他摘下了她寫的心願,卻交給了別人傳遞。原以為是推掉了難得的好奇與玩笑,卻不知是命運的擦肩而過。
之後的三年裡,他都因為不能親手摘下路琴的心願而感到惋惜。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憾恨那不經思考的一瞬。
那時的他,拿著書回到寢室,便利貼夾在書的扉頁,恰好被室友碰見,順口就問了句他為什麼買書。
雖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還是如實答了:「女生節,隨便摘了一張。」
為這種事情,犯不著費心思去想謊言。
室友一下子就噴了:「你還需要用這個方式去找女票?你從情書裡隨便挑一封答應就成了。這種機會,還是讓給我吧。」
他想了想,的確也就是當個遊戲玩著的,真要讓他和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女生見面,好像還真有些難度,隨手就把書遞給了室友。
室友沒接:「你隨便寫張卡片,我放在禮品袋裡,也好顯得有點文化。」
他瞥了眼室友:「那你怎麼不寫?」
室友不語,他卻立即明白了。
有些人的字啊……真的不是可以拿出手的類型。
手頭正好有一張在廣場做活動時被人塞的卡片,好像是什麼三行情書比賽。他向來是不會參加的,不過此時看來圖案還是蠻應景的——滿天星辰,很有點秒速五厘米的唯美畫風。
他順手就寫了五個字:人生不相見。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共此燭燈光。
他當時想的是,女生嘛,多少都是有些喜歡詩詞的,起碼能看到一句腦補出這四句來。如果不能也沒關係,至少這五個字也還是很有意境的,和後面的圖案很搭。
當然想到這五個字還有別的原因。
不過他想,對方可能不知道。
既然連書名都沒寫得對,很有可能就是在書店裡看了一眼覺得有意思但又沒有必要買,想必對於作者是不太瞭解的。
這麼想著,他就這麼把書交了出去。
沒有意識到這對於平時懶於在瑣碎事情上深究的他來說已經太過反常了。
後來他回憶起這件事時,也覺得自己那時太過反常,但總是一笑而過不了了之。
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之時,才知道,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又叫,緣分。
後來室友去見了那個女生,據說真的是學文科的,長得算是清秀,但稱不上美女。先是謙和地道歉自己寫錯了書名給對方帶來麻煩云云,在看到那張卡片時,只是淺淺地一笑,問了句「是不是很經常看科幻」。
室友不明白其中的奧妙,只是撓了撓頭說自己是隨便扯了一張,對科幻沒有太多研究,對古詩詞倒是略通一些。
那個女生依舊只是笑笑,聊了些日常,也沒往古詩詞上繞。
不知是對詩詞沒興趣,還是看出了對方是想找個台階下。
室友請那位女生喝了奶茶,又把她送回寢室,互留了qq,卻極少聯繫。聽室友說了這些,雖然對那位女生稍稍起了些興趣,卻也沒有好奇到去問女生的姓名。
後來室友也有了女票,這件事,便真的不了了之了。
時至今日,重新翻出,不知是喜是悲。
路琴聽完,倒是先笑了:「這可真是巧了,古代有紅葉題詩,今有你書中題詞。」
「可惜題的不是自己的詞。」林義宸的語氣裡當真是染上了惋惜的。
路琴偏頭見他眉宇間的懊悔,伸手便為他撫平了:「說實話,比起《達爾文陷阱》,我更喜歡何夕的《人生不相見》。也正是因為看了《人生不相見》,我才知道杜甫的那首《贈衛八處士》。」
……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好在,我們依舊在最好的年華里遇見了。
不然,當真只能歎一句世事兩茫茫。
林義宸突然感覺掌間一抹冰涼,低下頭才發現是路琴塞在他手中的,他曾經親手寫下的那張卡片,紙張泛黃,字跡如新。
你留下的一筆一墨,或隨年華老去而被遺忘。
我亦將永世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