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高塔之上的女人 第二十二章 為什麼不是幻聽 文 / 千步棋
隔一日,亦如此。
無論何時,只是稍稍的一個動作,魔音便穿耳而落,落在耳畔還反彈起來蕩了蕩,似是餘音繞樑,大有三日不絕之勢。她不再動手,只是推了推同桌,示意她把作業傳了。她算是發現了,如果是她單獨做什麼,對方必然會開罵,若是搭上別人,對方就會避嫌般的停了。
不過總不能什麼都交給同桌,即便摸清了規律,她依舊心煩得很。以至於吃飯時夾著米的筷子都直往鼻孔裡戳,弄得她母親看不下去了,用筷子輕輕敲了敲碗邊:「喂喂……」
這麼一敲一喊,她似是回過魂來,散了的眸光瞬間凝聚,連忙埋下頭狠狠地扒了幾口飯來掩飾自己的內心虛浮的尷尬,她的母親卻目光皎皎,沒這麼容易放過她:「怎麼魂不守舍的?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
她連忙用菜塞住口,示意母親自己很忙,沒空回答她的問題。她吃得急,長長的茼蒿來不及細嚼就被她強行嚥下,瞬時便梗在喉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好一番囫圇地將茼蒿吞下肚,她不敢再胡鬧,被噎得朦朧的淚眼楚楚望著她的母親:「我只是在想月考的事……」
「想月考什麼?」
「我成績退步了。」
她小聲地回答著,很明顯的底氣不足。
她的母親只是靜靜地望著她,看得她的頭將將要埋入碗中,才低低地歎了口氣:「你這次月考是你入高中以來考得最好的一次,因為作文寫得好因而分數特別高,上個星期你還很得意地說過,忘啦?」
「那就是在擔心期中考。」
她隨口敷衍著,知道母親也不會相信,但也應該能聽出她不想回答的意思。
母親挑眉,只是凜凜的一瞥,便讓她覺察到了千鈞的壓力。自小到大,她最怕的便是母親這種眼神,饒是有千言萬語,只教她這麼一瞥,便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了。心底的堆砌的陰鬱對上母親的壓力,她心口一疼,抬起頭來對上母親的眼神,略略定了定權衡許久的心思,她快速地答道:「有人罵我,讓我去死。」
她說完便住了嘴,依舊是扒了幾口飯,動作卻兇猛了很多,似是預料到了更為兇猛的後果。
果然,母親聲音沉了下來:「從來就聽你說別人不好,這種話我才不信會是你們班的學生能罵出來的。」
埋怨的語氣顯而易見,她低著頭,苦苦一笑,很快便斂了唇角。
先前她寧願說拙劣的謊言打馬虎眼也不肯說出實話就是因為她太瞭解她的母親,這個從來都順著她的母親,只要聽到兩件事就已經會扎毛。
一個是她成績退步。
另一個就是她說別人不好。
打小只要一回家說被誰欺負了,就會被母親責罵——自己以為被欺負的從來就是不是真的被欺負了,哪怕是真的被欺負了也是因為自己犯了錯得罪了別人,世界上的都是好人要是你做人沒問題哪會有人看你不順眼……
這些話從小聽到大,她一直奉為聖旨,哪怕實在並不敢苟同,為人處事上也是處處小心翼翼著,但總免不了各種煩心事,她卻不敢回家說,只是一個人生生得吞嚥了。
這次若不是母親逼問,她想她是不會說的。
心頭的萬般無奈彙集於此,她絕望地閉上眼,十多年來母親從未改過的台詞在她耳邊「嗡嗡嗡」著,竟比盛夏的蚊蠅還撩撥得人怒火叢生,幾日承受的咒罵和此時的委屈交匯到一處,她被刺激到了極限,只覺得頭腦中血氣上湧,只聽「彭」的一聲,她推到椅子陡然起身,還沒等她母親反應過來,便將手中的筷子憤然擲出,青木的筷子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發出清越的聲響,一下便將她母親要說的話堵在了喉管裡,怎生都說不出來。
「說夠了嗎?」
她冷冷地看著憋著話說不出的母親,聲音裡是憤怒到極致的冷靜,字字寒涼,恍若是誰含淚一筆一筆刻在青銅器上的金文,觸不到絲毫溫度。
她的母親沒想到一向恭順的她發起怒來也是這般駭人,連搖頭都忘記了。
「從小到大,但凡我被人欺負了,就是這假模假樣的唱詞,是不是忘了接下來要怎麼說?我背給你聽——說不定別人根本說的根本就不是你,或者是她心情不好順口說了出來,放在心上就是你的不對!」她背著,怒極反笑,眼眶卻在不經意間潮了,「有沒有錯一個字?嗯?我倒想問問你,哦,我一直都想問你了,我到底能做出怎樣的錯事讓人追著罵我去死?我到底有多壞要讓她在我做每件事都要罵我一句?我到底是十惡不赦什麼地步讓她恨我到這種地步?」
「……可能就是她沒口德。」
被她連問至此,她的母親終於訕訕地答了一句。
「她沒口德?那就不是我的錯了。」她輕哼了聲,將碗一推,「我吃完了。」
她的語氣一軟,她的母親立即回過神來:「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發那麼大火?說不定你說的咒罵也是因為你壓力太大假想出來的呢?企沐中學是重點中學,照理說學生是不會那麼沒有素質的……」
「停!」
她突然一吼,她的母親知道她是真的怒了,終於不再出聲。
重點中學?
有素質?
她冷冷地一笑,只覺得喉嚨一癢。狠狠地咳了一聲,血腥味在口中蔓延開來。她連忙跑進洗手間,水池裡的痰液中,帶著屢屢紅痕。
長長地歎了口氣,母親回過神後急急的話語仍在耳畔,雖然刺耳,比起那些陰陽怪氣的咒罵卻是實打實的,不似那些聲音的虛無。
壓力大聽錯了?
假想出來的?
她緩緩地咧唇,硬生生地扯出一抹微笑,眼眸裡卻,毫無笑意。
望著鏡子裡自己的笑容,似是掌心被扯開的傷口,淺淺的一道弧線,看得人生生地疼。她愣愣地看了許久,第一次希望自己真的得了幻聽。
至少那樣,還有治好的可能。
也好過,這永無休止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