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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437章 你是薄南風(3) 文 / 鏡未磨

    江媽媽被搶救很久,總算醒過來了。推進病房時,病情還不是特別的穩定。血壓仍舊很高,不可以馬上就壓下來。

    醫生囑咐,不能再讓她受一點兒刺激。這樣的病例很多,如果突發得太嚴重,極有可能導致病人半身不遂,極可能一直只能躺在床上了。

    秦秋彥根本不敢往跟前湊,甚至不敢著老人家的面。

    江媽媽的情緒極不穩定,秦秋彥怕自己只要一出現,她根本無法承受。

    所以要將自已像瘟疫一樣藏好,不能擴散傳播。否則是會要人命的……他深深的吸一口氣,倚到醫院冰冷的走廊牆壁上,鼻息是消毒水蔓延的味道,像是要一點點的殺死他。在他嗅起來,那便是死亡的味道。

    秦秋彥有一點兒悲涼,為什麼自己的存在要是如此,不是別人要他的命,就是他要別人的命。真的像瘟疫,要是不夠頑強,全民反抗抵對,他很快就會被斬草除根。可是,脊樑硬了又怎麼樣?即便存活下來了,也是注定要遭人恨的。

    為什麼他想光天化日的活著,就這樣難?還是說他生來就是不詳的人,要克身邊最親近的人。

    秦秋彥掏出一根煙含在嘴裡,只是含著,沒有點燃。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很蒼白,微微顫抖。

    身體哪一處都疼,彷彿真的有什麼在一點點的殺死他。秦秋彥也有這樣想不明白,又無可奈何的時候。

    到底他要怎麼?這天下之大,才肯容納他?

    有護士走過來,想勸他把煙掐掉。看著沒有點燃,張了張口沒有說話,看一眼走開了。

    秦涼何時走出來,仰起頭:「爸爸,奶奶睡著了,你放心吧。」

    秦秋彥垂眸看他,半晌,嗓音沙啞的說:「好,秦涼,奶奶只能指望你了……要好好照顧她……」

    現在江南自顧不暇,敢近身的,也就秦涼一個人,但畢竟還是個小孩子,整晚的盯在床邊不可能。

    秦秋彥去翻出江南的電話,給s城的人打過去。

    正有客人上門,宋林愛才迎上去,電話便響了。

    沖客人笑一笑:「你先看一看吧,有喜歡的可以試一試。」然後去裡面接電話。

    接起來,歡快的喚:「江南……」

    須臾,那端沉沉的一縷男音:「宋林愛,你好,我是薄南風……」

    宋林愛燦然的表情一下僵住,身體沒站穩,一個蹌踉後退,手臂下意識張開,掃到櫃檯才倒的一杯熱水上。弄灑了,有幾滴濺到手臂上,一陣灼心的疼意,卻生生的打了一個冷戰。像是啞了,呼不出聲音。

    呆呆的,良久,抑制著將電話扔出去的衝動,緩緩問:「你真的是薄南風?」

    他用一口純正的北方話,帶著一點京腔,跟當年一模一樣。

    他說:「我真的是薄南風……」

    宋林愛連夜趕去z城,高鐵在夜間烏黑一片,只有零星燈光的原野上穿梭著。她緊緊盯著窗外,眼睛瞪得很大,大到酸痛,明明徒勞無功,什麼都看不清楚,宋林愛卻仍舊很執意,一個動作執意的維持很久。

    鍾慶豐陪著她一起去z城,跟她並肩坐著,掌心裡攥著她的。

    已經把事情都跟她說明白了,宋林愛也是個聰明的女人,秦秋彥自己說一點兒,鍾慶豐再補足一部分。從頭到尾,原來是這個模樣。

    宋林愛只在肺腑中一遍遍的感歎,原來竟是這樣。

    一滴眼淚跌跌撞撞滑落,知道誰都沒有錯,可是,卻苦了這樣多的人。

    終於懂得,什麼叫作天意弄人。

    不到半夜,兩個人便到了,一下高鐵急急忙忙的去醫院。一點兒時間不耽擱,一路都是馬不停蹄。

    出租車上鍾慶豐給秦秋彥打電話尋問情況,告訴他:「我和愛愛馬上就到了,江阿姨和江南現在怎麼樣了?」

    聽筒裡,秦秋彥的聲音疲憊:「我媽和江南都醒了,可是,媽不見任何人,也不肯見江南。到現在只有秦涼在陪著……」

    若是以往早就睡了,小傢伙今天很堅強,一直硬撐著,直到現在都沒有離開,也沒有睡過去。

    秦秋彥掛斷電話,側首看過去,江南坐在江媽媽病房外的椅子上很久了。這一會兒披著秦秋彥的外套,一動不動,很安靜。彷彿只要江媽媽沒有突發狀況,她就能一直這無聲無息的坐到地老天荒。

    不敢走近去,漸漸理解江南。為什麼起初即便知道他就是薄南風了,卻不想再跟他走近的原因。

    如果不是他用生命換取她,她感到同樣刻骨又痛心的恐慌,真可能會一輩子跟他陌路。

    只有那樣,只能那樣。

    連他自己都亦恐亦怖,心緒茫然起來。江爸爸那樣走了,她是多麼的絕望?是現在遠遠比不了的,可是秦秋彥這樣看著,彷彿就已經抵達絕望的邊緣了。

    那種無力回天的薄弱感,一下讓人感受絕頂的卑微。無地自容,連自己都要懷疑,是不是世界真的無法容納他?宛如一種無論如何都不該存在的怪物。

    實則,他死了……要比活著好。是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覺著的?

    秦秋彥定定的看了良久,江南像是一座雕像,封印住了。

    他轉身去外面。

    秋夜空氣中已經有了微微的冷意,有風席捲著,撼動醫院的樹木嘩啦啦的作響。

    有救護車嗚咽咆哮的聲音,宛如生命垂危。

    秦秋彥點著一根煙,打決意戒煙開始,中間就已經很少抽了。只是一直帶在身上,有的時候心裡犯癢,會下意識摸出來叼到嘴裡,並不點著,慢慢的,那種想抽煙的衝動就會緩解。

    煙火被秋風撩撥,火光很大,煙氣亦很盛,撲面而來,是嗆嗓的衝勁。

    秦秋彥抽到一半,掐滅在指腹間。喉嚨那裡哽著什麼,慢慢的,竟連鼻骨都跟著酸透了。

    紀夢溪得到消息來到醫院,剛一轉過樓梯,就看到江南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走過去喚她:「江南,阿姨怎麼樣了?」

    江南慢慢回過頭,嘴唇很乾,起了一層的皮,只說;「在病房裡躺著呢。」

    肩膀一側的外套滑落,紀夢溪一伸手幫她把衣服披好。

    「我進去看看阿姨,你別在這裡傻坐著了,去休息一下吧。」

    病房裡很安靜,秦涼搬一張椅子坐在病床前守著。聽到開門聲,轉過頭,看到紀夢溪。

    跳下來跟他打招呼:「紀法官,你來了……」

    紀夢溪能猜到為什麼只有秦涼一個人在照顧,看他小眼睛已經熬紅了。真的不早了,已經過半夜兩點多了,一個孩子怎麼受得了。

    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秦涼乖,你去跟江南休息吧,這裡我會照顧,你不用擔心奶奶有事。」

    見秦涼站著不動,蹲下身。

    「我說的話你還不信麼?我一直講信用,這一點你是知道的。我說會幫你好好照顧奶奶就一定會,要是不相信,你明天早上過來看一看,我是否還在這裡沒有離開。如果我食言了,你以後可以隨便的看不起我。怎麼樣?」

    秦涼終於肯妥協,走到床邊說;「奶奶,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早上再來看你。」

    江媽媽一直是沒有睡的,卻堅持閉著眼睛不說話。

    秦涼一出門,紀夢溪坐過來。

    江媽媽知道是他,所以沒有歇斯底里的下逐客令。

    她現在不想見人,也不想說話,卻再沒有力氣對每一個人說不,就只能這麼靜靜的躺著。

    紀夢溪什麼也沒說,把被子幫江媽媽拉了拉,只說:「阿姨,您休息一會兒吧,睡一覺。我在這裡陪您,有什麼事就叫我。」

    江媽媽仍舊沒有發出聲音。

    很快鍾慶豐和宋林愛也都趕過來了。

    秦涼老遠看到,喊了一聲;「鍾伯伯……」

    鍾慶豐快步走過來,抱起他,很心疼的說:「這麼晚了,秦涼還沒睡,照顧奶奶辛苦了。」

    秦涼搖了搖頭:「不辛苦。」

    宋林愛一看到江南,又開始辟里啪啦的掉眼淚。

    把人拉起來,忍不住責備:「不是說你身體也不舒服,還懷孕了……大晚上還不去休息在這裡坐著幹什麼?要讓自己也整垮掉才甘心是不是?」

    江南抬眸,訥訥:「愛愛……」

    宋林愛在電話裡都聽秦秋彥說了,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請她幫忙來照顧。畢竟江南這些女性朋友裡就只剩她了。

    「什麼都別說了,我知道你很擔心阿姨。可阿姨現在不是沒事麼,有什麼話等到她平靜一點兒再慢慢說。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肚子裡的孩子和秦涼想一想。這麼熬,秦涼怎麼會受得了?」

    江南這才去看秦涼,被鍾慶豐抱在懷裡。小臉也變了顏色,晚飯沒吃,又到現在都沒有睡,眼皮很沉,硬撐著看人。

    伸手接過來:「秦涼,我帶著你去睡覺。」

    是啊,江媽媽總算沒什麼事,至少現在是平靜的。總不能在難過正式開始度過之前先垮掉了。

    宋林愛要送他們回病房。

    鍾慶豐一伸手把人拉住:「你還是先去看看阿姨吧,我送秦涼和江南回去。」

    他不方便,如果江媽媽知道他是誰了,定然要被當成秦秋彥的幫兇記恨,不是故意惹惱她。

    宋林愛想了想:「也好。」

    鍾慶豐問江南:「秋彥呢?」

    江南也不知道這一會兒他去哪兒了,之前還一直在的。只怕最難過的就屬他了,連走近一步都是過,唯怕江媽媽看他一眼都會有什麼閃失,那時候他要怎麼跟江南交代?

    鍾慶豐把人送回病房,然後說;「我去找找秋彥。」

    再有幾個小時天就亮了,今晚只能在醫院裡度過了。江南把秦涼放到另一張床上,實在太睏了,江南抱著他往病房走的路上就已經睡著了。

    江南守了他一會兒,發現睡得很沉,也出去找秦秋彥。

    出來的時候,碰到往回返的鍾慶豐。

    只說:「他不在外面,我把這一圈都找遍了,沒看到人。」

    江南想:「或許在哪個樓層吧。」

    鍾慶豐告訴她:「你等著吧,我挨個樓層找找看。」

    江南在原地等久了,轉首看到樓梯。慢慢的往上爬,不記得上到幾層樓了,一抬頭,看到樓梯上坐著一個人。

    是秦秋彥。

    只穿一件單薄的襯衣,安靜的坐在那裡。樓梯間的燈光很暗,感應的,一層一層亮起昏黃如日影的光,很快身後又是一片黑。

    燈光亮起來,秦秋彥看下去,也看到了江南。怔了下:「你怎麼來了?不好好休息。」

    他要起來,江南已經走近。燈光像灰塵一樣落了他一身,雪白的襯衣上生起淺淺的一層光,彷彿這個人是會發火的。

    而那光亦打在他的髮梢,眉眼,及整個輪廓上,朦朦朧朧的一層。

    越發顯得整個人寂寥又滄桑。

    秦秋彥就直接坐在台階上,江南也挨著他坐過去。

    手掌被他牽起,冰冷乍骨。感覺他的手在微微的打顫,不知是冷還是怕。

    江南問他:「冷不冷?」

    秦秋彥沒有回答她,側首看了她一眼,轉過臉靜靜說:「江南,我想把全世界的好都給你,哪怕搭上我整條性命,我也不在乎。卻不曾想,竟給你帶來這樣多的不好……我對不起你,可……」他的喉結輕輕哽動了一下,語音微微斷裂:「可……這不是我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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