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376章 夢醒了(1) 文 / 鏡未磨
「嗡」一聲,江南的耳朵一陣失聰之後,就這樣嗡嗡的亂響起來。甚至有些聽不清離正揚的話,只是心口一陣抓扯似的疼,那陣空靈就如同昨晚看到的片段,而懸崖頂上做著生死別離的女人是她……那種悲情,真切又入骨,從她的四肢百骸迸發出。
嘴巴動了動,嗓音訥訥:「你說什麼?」眼淚辟里啪啦的落下來,接連不斷的打到她的手背上來,而她自己卻沒有感覺,渾然不知。
只天地一片安詳,晨風在靜靜的吹著,並不灼熱的暖陽打下來,是個傾國傾城的早晨。如果沒有接到這一通電話,該是多麼美好……
離正揚不想說,卻不得不重複:「秦秋彥出車禍了,生死未卜……」
江南沒有回家,怎麼還可能回去。要是讓秦涼知道只怕嚇壞了,而她這個失魂落魄,跟鬼一樣的德行要是真回去了,肯定掩飾不過去。直接去機場,鍾笑陪著離正揚一起,三個人一起上的飛機。聽說鍾慶豐已經早一步過去了。
飛機上江南縮在座位裡,一直咬著唇齒不說話。沒有什麼表情,連聲音也不發出來,可是眼睛一直是濕潤的。
鍾笑發現江南的眼睫毛很長,也很漂亮,被淚水一打毛茸茸的,越發顯得長。這樣一看,江南還挺漂亮,從來沒覺得原來她這樣漂亮。只是此刻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蜷縮在那裡,安靜的像個孩子。眼眶明明濕透,眼淚卻一滴沒有淚下來。
離正揚時不時盯著江南,嘴唇抿得很緊,問她:「要不要喝水。」
江南抬起手指,下意識的啃指頭,半晌,才遲緩的搖了搖頭。
鍾笑只在一旁看著,看到離正揚眼中的情動。忽然覺得,或許在離正揚的心裡真的有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她也是認得的。難怪不能說,可見是真的不能說。
從機場直接去往醫院,鍾慶豐的秘書已經派車在機場等著他們。
等三個人抵達醫院的時候,搶救室的燈還亮著。鍾慶豐沉默的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寂寥的一個側臉顏線,也像是傷心至極。
見江南,離正揚,鍾笑三個人跑過來,也沒有站起身。一切都擺在面前,至於裡面的情況怎麼樣了,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搶救很長時間了,卻一直沒有人出來,不知道情況是好是壞。
很想告訴江南,他當年為什麼要幫秦秋彥演那麼一場戲,皆是看似無情卻有情。他們不是唯恐天下不亂,想用自己的強勢讓幾個女人傷心流淚才心滿意足。
一切都沒有辦法……
他真的很同情秦秋彥,可憐又心疼他。儘管這樣的詞彙很難讓人用在秦秋彥的身上,可事實卻是如此。他一生活得悲情,總要有一個人來疼惜。
而他就是從那種孤苦中渡過來的,知道小小年紀撐起一片天是如何的苦滋味。當年他父母早逝,他一手撐起家,又要把鍾笑帶大。過了一段很是生不如死的生活,太慘痛了,低賤的時候還不如過街的流浪狗。
可是,這世界很現實又很虛偽,平時親朋好友那樣多,真是到了孤苦無依的那一刻,反倒所有人都離得你遠遠的,巴不得從此劃清關係,老死不相往來。
當年他看到秦秋彥的時候,就覺得是那樣。秦秋彥小小年紀,比起他走的,更是一條凶險的不歸路。正因為他知道又多苦,又多麼無可奈何。知道他小小年紀撐到今天已經很不易,他便想幫他一次,哪怕千夫所指,哪怕失去一個女人,他都認了。
有的時候命運就是如此,老天會給一個人許多坎坷,為了自保,從來都不能面面俱到,只得分清誰清誰重,擇重避輕。這世上再大義凜然的人也絕不會有倫心無愧活一輩子的,那不可能。
連神仙都做不到這樣的大公無私,又何況他們這些凡夫俗子。
當年他背棄宋林愛,選擇幫秦秋彥上演那一齣戲,他從來就沒有後悔過。
他無悔,不是因為覺得宋林愛就不重要,甚至於在他的生命裡可有可無。而是這世上不幸的人那麼多,包括宋林愛。可是跟秦秋彥比起來,那些不幸都算不了什麼了。
哪一個能設身處地的想一想,秦秋彥的脊樑再硬,不過就是一個孩子,想要保全全世界,捅破了天,讓它肆意壓下來。咬碎牙齒和血吞,他有多麼不容易?亦是多麼無可奈何,才不得不這樣做。把所有的過都記到他的身上,稍有不如意就來找他清算,那不公平!
其實那時的秦秋彥也是拿命來賭的,能回就回來,回不來只能當自己短命。
他已然不幸到卑微,錯誤別人犯得,他就犯不得?世人何必再強人所難,來為難這麼一個不大不小的孩子。
鍾慶豐終於站起身,拉上江南向外走。
江南自打進來,就呆呆傻傻的,被鍾慶豐牽著出去,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步伐被他帶飛起來,整個人卻沉重得如同被什麼重重壓著。
離正揚和鍾笑驚了一下。
鍾笑已經問出來:「哥,你要把江南帶到哪兒去?」
鍾慶豐沒轉身也沒回答,已經拉著江南消失在走廊一端。
鍾笑擔心鍾慶豐做出什麼魯莽的事來,就要追出去。
離正揚拉住她,搖了搖頭:「不會有什麼事,不用管他們。」
鍾慶豐自然不會對江南做什麼,能做什麼呢。不過是想告訴她,秦秋彥當年的那些不好都不是真的。他不是有意想要傷害她,更沒想傷害她的家人……命運如此,誰都束手無策。
秦秋彥已經這樣了,如果這一次真的有生命危險,鍾慶豐只求他尚有一絲神思在的時候,江南可以跟他說一句動情撫慰的話,告訴他,這一生他沒有白白的蹉跎,她是愛著他的,也不再怪他……哪怕是騙他,總要讓他冥目。活著有太多的遺憾,死了便不要再有……
鍾慶豐說這些話的時候嗓音沉而啞,不敢太大聲,只怕稍大一點兒,所有一切的寧靜都震碎了。更是震碎那縷幽魂,出了殼,該怎麼辦?
他最知道秦秋彥這一生想要的是什麼,無非就是眼前這麼一個女人。無論他們曾經做過什麼,用意是好的,出發點也是好的,沒有哪一個是真的想置她於死地。若真是那樣想,時過境遷,她又怎麼可能站在這裡。早在許多年前就已沒了翻身的餘地……
「江小姐,當時那個官司,表面上你是栽在了我的手裡,是我對不起你。無論是你,還是宋林愛,我知道你們會恨我,甚至是憎惡。怎麼樣都好,我不在乎。可是,秋彥他不一樣……他到現在不過只有二十八歲,生命還那麼長,可是他卻走了無數個盡頭。有太多時候他沒得選擇,只能被命運推著走。當年那些事是他拼盡全力僅能為你做的,所有能做的,能想的,他都做都想了。即便那之後仍舊有不幸發生,我想總不能全要他來背負那些的過。如果他不幸真的要離開,請你念著他的那些好,不要只想著那些痛,讓他這一生走得冥目……」
鍾慶豐深深的一個鞠躬,再抬起,緊緊盯著江南。
他不想說這些悲情又喪氣的話,卻害怕結果真的是那樣,沒有時間顧慮很多,總不能落下遺憾的時候才後悔。到那個時候,真的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江南望著鍾慶豐,胡亂的掉眼淚,哽咽到抽搐,想起秦秋彥那一日的話,他問她:「是我活著,你很難過麼?比我死了還要讓你難過?」
江南搖頭,拚命的搖頭。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怎麼可能是這樣,她從來沒想過要他死,哪怕他不愛她,哪怕他真的做過那些傷害她的事……江南想,只要他是活著的,其實一切都沒有那麼重要。
她怎麼可能會想他死?江南喃喃自語,不停的掉眼淚。只怕鍾慶豐不是嚇唬他,而是真的那樣。
秦秋彥是個騙子,反反覆覆的騙她。他說他愛她,對她很好很好的時候,到最後,卻說是在陪她演一場戲,實則只是她一個人的鏡花水月,她並非那麼幸福。現在他回來了,說上天入地都要拖著她,他不會再放開她的手……結果又是這樣突然,猝不及防到她要怕得瑟瑟發抖,怕連一個好好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江南也不敢想,這一世撞見了,下一世還能否相遇?下下輩子呢?他對她這樣不好,很不好,她卻還是容易犯傻,執意的想要與他遇。哪一生哪一世都遇上,哪怕是不好,哪怕只有傷害……江南反反覆覆的想過,覺得她也是認了命。
這命運,卻不是至死方休的,要比那還要沒完沒了。
鍾慶豐說完這些話又猶豫,這個女人倒像是什麼都懂,跟她說這些是對是錯?
見江南淚眼婆娑,哭笑都難以自抑,只兀自的搖頭又點頭,口齒不清,喃喃自語的說些什麼。聽說這些年過去了,她有一段時間因為受到巨大的刺激而精神崩潰失常。便說明對於秦秋彥這個男人她不是不看重,也不是不愛。
鍾慶豐便想,他這樣是不是將她再度逼到了絕路上?她要多麼痛心。可是,他真的不想秦秋彥這一生會烙下遺憾。只怕她會想不清,生死其實相隔的並不遙遠,怕秦秋彥不會給她太多的時候想清楚一顆真心。等她想清楚的時候,他早已經不在了,離開多時。
那將會是多大的憾然?
秦秋彥說江南是一個看著弱不禁風,其實十分頑強的女子。他也這樣想,想她一定會咬緊牙關挺過去,不會比秦秋彥還要先倒下。
出來的時間太久,遲遲沒有回去。
離正揚隱隱能夠想出鍾慶豐要對江南說什麼,怕江南承受不住很多,再度精神錯亂。沉不住氣,出來尋她。
鍾慶豐見人出來,去一邊抽了根煙,便先進去了。
離正揚過來將江南攬到懷裡,只輕輕的說:「不要擔心,也不用害怕,相信秦秋彥捨不得你和秦涼,他不會有事的。」
江南嗚咽的哭,只是狠狠的痛心,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現在不是虛脫或暈厥的時候,頭腦中再怎麼混亂,也要撐下去。
江南一雙纖細的手枯木一般,死死的扣緊離正揚的衣料,藉著他的力道站直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去。
口袋裡的電話在響。
她接不了,被離正揚拿出來,江家打來的,一定是問她去了哪裡。早上江南家也沒回,電話更沒打一通,就直接消失不見了。江媽媽和秦涼一定會擔心她的行蹤。
離正揚握著電話的時候,聲音還是很穩,告訴江媽媽:「阿姨,你不用擔心,江南跟我在一起。正好酒店組織高層出來玩,反正江南沒什麼事,就拉上她一起了。用不了三兩天就回去了,您就甭擔心了。」
江媽媽感歎:「江南這孩子,什麼時候做事都這麼不靠譜。瘋瘋癲癲的,包沒拿,行李沒整,錢也一分沒拿,竟然又出去玩了……」
離正揚強擠出笑:「阿姨,她跟我在一起你擔心什麼。好幾個朋友呢,又不單她自己,我把費用全報了……」
成功把江媽媽安撫之後,掛斷電話裝到衣服口袋裡。
告訴江南:「沒什麼事,阿姨就是不放心問一問你去哪兒了。我們進去吧,估計不會等太久。」
兩個人再轉回去,搶救室前的燈亮著,氛圍很壓抑。整條長廊都是如此,死氣沉沉,像是會要人的命。
哪一個都是呼吸困難,吸進了太多混濁不清的空氣,所以胸腔內很疼。
許久之後,搶救室的門打開,醫生出裡面出來。幾個人呼拉一下湧上去,問他:「秦秋彥他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