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360章 我是誰(4) 文 / 鏡未磨
又去其他地方找過,江南平時會去的茶館,咖啡廳,離正揚都去看過了。
而秦秋彥也將江南喜歡去的那幾條街轉了轉,同樣沒有看到人。
巨大的無助湧上來,坐到車裡無計可施。很有幾天沒有抽煙了,這會兒摸出根點上。
出租車在車流中跑得飛快,城市喧囂如常,紅塵滾滾,人聲鼎沸。
秦秋彥接連吸了幾口,狠狠的,又像是已經很不適應這個味道,嗆嗓的疼痛,最後終究是忍受不得掐滅在指掌中。
手裡的電話響起來,離正揚打來的。
只說:「沒找到,她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過了,也給她的朋友打過電話,都說沒有見到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卻知道秦秋彥一定很焦燥,連聲音裡都能聽得出,安慰他:「不用太擔心,她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以前,不會出什麼事的。」
嘴上這樣說,心裡卻並不安生。江南的確是恢復了一些,可是發作起來,精神還會顯得異樣。很多時候不是她自己想瘋癲,根本控制不住。
就怕她受到的衝擊太大,一時想不開,又鑽牛角尖,會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傻事來。
太執著的女人有她可愛的一面,執拗起來也著實讓人頭疼不已。
離正揚收了電話,也跟著心神不寧。可是沒辦法,再想不出江南是去了哪裡。她那麼大的一個人,若有心想跟人躲貓貓,又怎麼會輕易找得到。
或許真的不需要找她,她想要靜一靜,獨自想明白一些事情。若能想明白自然是好的,只怕她想不清,又不肯放過自己,要把自己再度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不得不說這些年江南實在受了太多的苦,那些苦匪夷所思,常人難以忍受,去了不止半條命。離正揚卻擔心她現在已羸弱不堪,再擔不起任何。
一到酒店,秦秋彥勢必要低調起來。他不適拋頭露面,在s城行走,本來就是冒險,拿著生命在開玩笑。
當年國家怎麼赦免了他,如今再一露頭,還能怎麼置他於死地。
乘電梯上樓,一路直往上,空間內很安靜,心在跳,數字在跳,人在喘息,四壁光滑可見一個人的影子。
秦秋彥靜靜盯著,失了神智,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眸子驟然瞇緊,想起什麼,眼波中風聲雲湧,接著按合電梯向下去。
急迫得心跳加速,只恨電梯墜落的速度太慢,數安亙古之後跳動一次,不過一個下降的時間,他就已經急出一身的汗。
飛快的跑出去,攔上出租車,只說:「去海邊。」
天黑了,沙灘一片靜寂。遠處燈光闌珊,很遙遠,朦朧的一片光,極度不真實起來。
江南脫了鞋子把腳埋在沙堆裡,海風吹著,很大,仲夏之夜竟像有了冷意。只腳上是暖的,沙子被日光曬了一天,餘溫尚在。包裹著她一雙腳,成了唯一的暖。
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想,吸了吸鼻子,卻成串的往下掉眼淚,一串串的,像是斷線的珠子。
這裡是她的秘密基地,來了很多次,每一次傷心欲絕的時候總是想過來。哪一次都沒有人找得到她,不論春夏秋冬,她坐在這裡徹底不歸,有的時候腦子凍僵了,反倒不那麼痛心。覺得即便是這樣了,她還可以活下去。
許多年前,她有一個好好的家庭,破碎了。總算生下豆豆,覺得那麼苦,那麼累,還可以勉強的撐下去。
咬牙切齒,每走一步都像是血跡斑斑。
而她的爸爸走了,悄無聲息,連一個道別的時間都沒有,通通都來不及。那時候她在看守所裡,整個天都像是塌下來了。
從小到大,江爸爸最疼她,每一次她做了任性的事,惹惱了江媽媽,都是江爸爸為她打掩護。江媽媽說他是和事老,江南所有的不懂事,都是他慣出來的。
江爸爸總是不以為意,笑呵呵的說;「女兒是掌上名珠,現在不疼,等到長大了就要嫁去別人家了。」
他怕來不及,所以就好好的疼寵她。
江南也怕,怕老人年紀一天比一天大了,人不會永遠活著。也想過如果有一天,江爸爸江媽媽離開她了怎麼辦?過去的時間連帶童年那些往事再沒有人幫她做鑒證,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通通都沒有了。
可是,最後還是來不及,無論如何沒想到江爸爸會離開。最後一面沒有見到,沒能好好的說一句帖慰他的話。甚至連離開前的那一段時光,都沒能好好陪著他……
不是不後悔,只怕要成為一輩子最為愧疚的事。
前段時間看韓劇淚流滿面,短短的一句話抽掉半盒紙巾。
只生死別離來臨前的那一剎,女主角對男主角說,她奶奶活著的時候曾跟她說過一句話:「道別要早早做才好,因為真的到了最後那一刻,就沒法好好道別了。」
她是哭著說的,撕心裂肺,江南也是哭著聽的。哭到最後泣不成聲,哭得像要斷了氣,胸膛內一陣陣的疼。
江爸爸半開玩笑的時候不止一次的說過,有一天他會離開,或者怎麼樣的話。江南總是不喜歡聽,便不讓他說下去。怎麼那樣傻?那一天遲早要來,早該在平日有時間說起來的時候,就要好好的同他說,即便真的有那麼一天,她會好好活著,改掉所有任性的壞毛病,知道世界上再不會有一個人會像爸爸一樣的疼愛她……然後告訴他,其實她很愛他,這一輩子能做他的女兒榮幸之至。如果有來生,她依舊想要如此。
海風輕輕的吹上來,海邊浪花翻湧,江南越哭越洶湧,聲音夾雜在波濤中,是種渾濁不清的聲音。
得知江爸爸去世的消息時晴天霹靂,去他的墓碑前跪拜,當時便暈倒了。睡了幾天幾夜,連著發高燒。豆豆還要吃奶,沒有辦法,只能餵奶粉,挺得天數太久了,等到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下奶。
連累孩子跟著她一起受苦。
她命不好,就讓沾邊的人都跟著受盡磨難,最後豆豆丟了。江南萬念俱寂,那個時候她已經不能正常導控自己的情緒,好的時候知道是自己的神精出了問題,可能已經瘋了。
會沒頭沒腦的做很多事情,有的時候會像個真正的神精病患者一樣離家出走,不論烈日炎炎,還是寒風凜冽,會在大街上瘋跑。現在想起來,似乎還傷過人,被三番兩次帶到警察局去,最後再被紀夢溪,黃宇或者離正揚領回來。
他們商量著要好好看著她,有那麼一段時間身邊幾乎從未離開過人,他們輪流看著她。想瘋就任她瘋,想鬧也任她鬧,只要不自殘,只要她不想著去死,怎麼樣他們都可以忍受。
直到她的心盲了,將兩個人的樣子通通忘掉。思念的時候想不起,痛心的時候也想不起,才覺得可以微微的喘一口氣,不用一閉上眼,是故人的容顏,那些歡聲笑語,是她如今最承受不起的大悲咒。
念一念,就會短壽,是能要她命的。
也曾捫心詰問,薄南風,欠你那麼多,也還了這麼多,是不是兩清了?
可是薄南風死了,在她生下他的孩子的那一天,已經不在人世。她很想當面的數一數,算一算,算清過往的債,問問他這樣可好?
但是沒有那麼一天了,只覺得是痛心不已。
她那麼愛著他,又恨著他,可他卻不在了。
原來他不單是個陰謀家,還是個大騙子。
秦秋彥怎麼會是薄南風?他們除了一樣的容貌哪裡都不一樣。秦秋彥性情冷淡,酒量很大,煙癮也很凶悍,可是這一些薄南風都不是。他很容易喝醉,幾乎不太敢沾酒,也討厭太濃重的煙草味,即便是抽,也只是淡淡的,每次點燃,不會一整根都抽完,三兩口就會扔掉。
她曾經當著同事面炫耀,說看她的老公自制力多強,也曾得到大家羨慕的眼光。
不過都是黃粱一夢,最輕不起碰觸的鏡花水月。
現在的秦秋彥不是,薄南風只怕再長十年也不會是那個風範和氣度,可時間只過了短短的四五年。
江南頭疼欲裂,連手指都開始顫抖。
如若不是他,又怎麼會知道她所有的軟肋?她算是薄南風一手調教出來的,她這麼難教導的學生,當年還是被薄南風一手改為了。如今是秦秋彥,總像是改變不了被他擺佈的命運。
她還是會癲狂,會喜歡上,明知道是致命的殤。
許多的片段在頭腦中一點點的接合連接起來,真相也跟著浮出水面。
離正揚也一定知道秦秋彥的存在了,他什麼都知道了。他不似她,沒有忘記誰,看到秦秋彥又怎麼可能認不出。
所以,他什麼都知道了。而鍾笑每天跟在秦秋彥身邊,離正揚因為秦秋彥再認識鍾笑,就無可厚非了。
記得在z城的時候,離正揚說他要去找朋友,可她從不記得他在那裡有什麼朋友,至少一次不曾聽離正揚提起過,有的只是商業夥伴。
但那一次離正揚情緒古怪之後,卻說他有朋友在那裡,還借價值不斐的跑車給他代步。現在想一想,只能是秦秋彥。
他們早就接上頭了,蒙在鼓裡的就只有她。
難怪離正揚每一次若有似無提起她的老闆,要是那樣的口穩,當時不覺得怎樣,現在想起來,儘是古怪。
秦秋彥從出租車上跳下來,走過來時,遠遠看到江南蹲在夜色瀰漫的沙灘上。之前一直提著的心終於著了地,可以喘順一口氣,一步一步朝她走過去。
身為秦秋彥這段相見的時光一下子都不作數了那般,彷彿這一次相見是時隔四五年之後的第一次相見。心中百味陳雜,焦躁又不勇敢,激動得每一個細胞都是張開的,夢寐以求的一個瞬間,期盼了一生一世那麼久。終於到來了,卻發現自己沒有勇氣靠近。
怕的東西很多,他很清楚這些年他們之間到底隔了多少東西。他沒有轉身,卻不能苛求她風雨無阻的,要一直在原地等著他。
江南低著頭,很認真的做事情,把關閉的手機埋進沙丘裡,這一刻她有些厭倦,苦苦掙扎了那麼久,都沒有逃避,今天突然想要與世隔絕,深怕許多東西就要捲土重來。
不得不說,她很害怕。
秦秋彥嗓音微啞:「江南……」
江南彎曲的身體狠狠的怔了下,良久,才敢緩緩的側首看過來。淡薄微涼的月光打在秦秋彥那張臉上,即便不是特別明亮,但也已經足夠了。
足夠認清一個人,才感歎,她怎麼那麼傻,明明早就已經認出是他了,卻不敢相信,不能相信,直到今天才恍然醒過神來。分明就是自己將自己玩弄得團團轉。
江南啞聲的動了動唇,只想問他,那一天她喝醉了,他在z城的酒吧撿到她,那一晚是不是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那些纏綿悱惻的畫面根本不是她的美夢,也不是她一個人的臆想症,而是實實在在的發生過對不對?
早在那一晚她就已經認出了他,看著他,皆是熟悉的容顏和感覺。不是她的幻覺,真的就是薄南風。
她記起他了,只是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一模一樣的人,也不相信秦秋彥就是薄南風。
所以即便真的想起來,只以為是自己的想入非非。即便再入夢,也都是他的樣子,她為此深深懊惱無數次,痛恨自己的厚顏無恥,夢裡夢外,要是這麼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她的心,也是在這種臉紅心跳的心不由已和矛盾中淪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