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181章 千樹萬樹梨花開(1) 文 / 鏡未磨
林樂啞著嗓子應:「馬上好了,你睡吧。」
江爸爸和江媽媽才來看過江南,說回去給她和薄南風燉點兒湯,晚上再過來。
薄南風推著她出來曬太陽。
金秋時節的陽光十分璀璨,萬道金光曬下來,金燦燦的一片。
江南紮在那道光影裡,薄南風幫她取了外套過來,覺得是那樣的美好,像一幅染了金邊的畫框,底色是一片傾城日光,框在他的心裡,這一刻的時光宛如歲月靜好。想起那一句,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化。
把外套幫她披在肩頭,說了一句:「江南,我愛你。」
俯身壓下來,下馬抵到她的發頂上。
江南轉首望向他,笑盈盈的。不知怎麼,這次不幸降臨又過去,他們忽然像長大了許多,默契得如同老夫老妻。只有風浪來襲,劫難和恐懼相伴而生的時候,才知道彼此多麼重要,多麼依賴。緊緊的抓住手,不敢放開,不想放開。觸及到了,就不會冷,踏實而自在。
江南想起那一刻被推進手術室,身體都涼透了,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哪裡見過那樣大的陣仗,可薄南風一個安慰的眼神,心緒便能漸漸寧靜下來。人生哪能都是一馬平川的大道,總算還有他陪在身邊……
拉著他到醫院的長椅上坐,看他只穿了件黑色襯衣,幫他拉了拉衣領,問他:「冷不冷?」
薄南風鉤起唇角笑笑:「不冷。」
「過兩天我們出院回家養吧,不喜歡呆在醫院裡,悶死人了。而且每天他們跑來這裡看,也怪不方便。」
薄南風都依著她:「好,不過先問問醫生你可不可以出院。」
江南點頭。說完了生活瑣事,說正題。
「那天你去找蘇瑞了對不對?」
薄南風瞳孔一下變深,深到不見底,像一抹幽潭。就說她聰明,小事糊塗,大事通透,是真的。
「怎麼知道是蘇瑞?」
江南笑了笑。
一開始也不知道是她,甚至沒往她的身上想。只以為是自己不小心,踩到裙角跌落下去了。
可後來閒暇的時候便免不了要去細想,想不思及都難。她雖然大學時學的法律,卻是理科生出身。當年物理學的不錯,當時那一下,如何才能發生,仔細想一想就知道自己沒那樣的本事。頂多會扭成一團,被自己絆倒失了重心跌下去。卻不會產生反作用力,慣性向下。就像兩個人拔河,兩端均用力,一端莫明鬆開,就會產生像她當時那樣的效果。
而阮天明和蘇瑞比起來,她更相信阮天明。至於蘇瑞是不是故意的,她不敢說,也不想說。
不過這幾天從薄南風的反應來看,隱約猜出梗概。
薄南風將人拉近來,用指腹摩挲她的臉頰。日光灑了他一臉,也是緩緩的流動。他瘦了,整個人卻很有光彩。
淡淡說:「如果我說你的事跟蘇瑞有關,恨不恨她?」
「如果我說我不恨她,是不是太虛情假意了?」
薄南風薄唇一抿,隱約被她逗笑。
「恨是應該的,我也恨她。」
江南實話實說:「恨死她了,巴不得她此生不幸。」反手握住他的手,帶了轉折性的說:「但我知道你和蘇瑞的關係,出了這樣的事一定讓你很為難。如果真的感覺難為,那就算了。人在做天在看,做了壞事的人,即便你不去討伐,老天也不會放過她的。」她倒覺得,以蘇瑞那個性情,沒什麼比薄南風跟她老死不相往來更難堪的。
薄南風定定的看著她,半晌:「別為我想,我不是對她下不去手。而是天明,你知道麼,天明喜歡蘇瑞,他既然跟我張了這個口,我就不能不顧念。」
江南怔了一下,沒想到是這樣的原因。只以為薄南風的難為是因為他和蘇瑞有交情,而且不淺。沒想到是因為阮天明……阮天明喜歡蘇瑞,乍一聽到不可思議。再想一想,又覺得沒什麼不可能。蘇瑞怎麼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子,知性,漂亮,而且聰明的不得了。阮天明他們時常在一起,對她生了感情一點兒都不意外。
薄南風這樣一說,越發理解他的處境,如果是她,也免不了要狠狠的遲疑。這世上最不能辜負的,就是朋友,否則便是無情無義。
即便被別人背叛,也不要想著先去背叛別人。沒有一顆赤誠的心,永遠也交不到肝膽相照的朋友。江南認準了這樣的傻氣,不知道是好是壞,但起碼論心無愧。就算真的不幸到了反目的那一天,她也可以坦坦蕩蕩的走下去,哪怕是罵一句還是打一巴掌,都覺得是應該的,不會因為詞窮或者手軟而退卻,這樣一想就是好的。
告訴薄南風;「我理解,你對阮天明的感情,我都懂。如果是愛愛或者孫青像阮天明那樣求我,我想我也一會狠不下心來。所以順其自然吧,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薄南風沒有話說,這是他的老婆,有的時候也像知已。
阮天明到底是給薄南風打了電話。
聲音沙啞:「南風,如果你真的很想為江律師出一口氣,我不攔著。」
然後呢?他讓蘇瑞吃了苦頭,也一併摧毀了和阮天明多年來的情義。這麼多年相互扶持的兄弟,卻連這麼一個人情都不肯賣給他?將來薄南風還怎麼有臉跟人談感情。
其實薄南風知道,就算他嘴裡嚷著以命抵命,也不可能真的將蘇瑞活生生的殺死,這不現實。也不能那樣做。
可他跟蘇瑞的情份算是走到盡頭了,回不了頭,就只能算得清清楚楚。以後他不會再對蘇瑞有半點兒包容,蘇瑞也再不能依仗著那些好,在他薄南風這裡雷池一步。
豈不知蘇瑞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她曾救薄南風於水火,跟他生死與共過。所以便以為薄南風再怎麼都不會捨棄她。沒想到她錯了,不是法寶也不是王牌。薄南風還是毅然決然的想要跟她一刀兩斷,不得不說,薄南風真是太殘忍了!
她從沒見過這麼涼薄的男人,才想起老爺子以前說過的話,這個男人不適合她去喜歡。是真的不適合,可是等蘇瑞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那喜歡,早已無法自拔。
幾日來薄南風第一次和阮天明坐在一起喝酒。
阮天明很消沉,發生那樣的事他覺得很沒臉。就連醫院都沒敢去過,他阮天明還未曾有這麼抬不起頭的時候。
薄南風也不說話,揚起頭就要喝酒。
被阮天明一伸手攔住:「你胳膊有傷,不能喝酒。」從他手裡拿過這一杯,昂首替他幹掉。
然後二話沒說,又默默斟上兩杯,滿滿的兩大杯,接連的一飲而盡。
高度酒,入腹辛辣,跟火燒的一樣疼。阮天明抬手抹了一把嘴角,也從來沒這樣焦灼過,那火真是燒進了人心裡。
薄南風閒散的靠在沙發上,靜靜的看著他。
兩人持久沉默,誰都沒開口說話。
薄南風垂首要點上一支煙,只一隻手行動很不方便,下一秒阮天明已經把火遞上來。
手掌沒有收回,被薄南風握住。
阮天明驀然抬頭去看。
薄南風正淡淡的瞧著他。
下一秒,漫不經心的收回手,吸了一口煙,吐口煙圈淡淡道:「帶她走吧,你不是想護著她,那就帶她離開這裡,別讓我在s城再看到她。」
阮天明見薄南風懶懶的瞇著眼,話也像是漫不經心的說。可字字落到他的心裡,仿若千金,有不能承受之重。
喉結動了動:「南風,這次是我欠了你和江律師的,來日方長,若有需要的地方,我一定報達。」
許久之後,薄南風想起今時今朝阮天明跟他說過的話,覺得是禍是福,是命裡玄機。其實他此時便想說,我不需要你的什麼報達,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活著。
他們是同樣的人,有多凶險沒人比薄南風更知道。如果說他是企及光明的,便想將手中的火種一分二,也照亮那些跟他同甘共苦的兄弟們。
可他到底沒有說,男人們總是忌諱這樣矯情感性的話,即便想說,也是默默的放在心裡說。
薄南風站起身,伸手拿過外套。
看了他一眼:「我跟蘇瑞有朝一日一定會是反目的結果,你夾在中間一定很難做人。阮天明,我們兄弟一場,我不想為難你。允許你背叛我,從哪兒來的就回哪裡去,我們就這樣了了吧。」
阮天明瞪直了眼睛想說話。
被薄南風一抬手掌輕輕的按下去,接著緩緩道:「不是我料準了你會背叛我,就是因為我知道你自己永不會背叛我們的情份,所以我才想要推你轉這一回身。」情感總是相互的,他對他忠貞不二,他便得以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情義回饋他。他有自己的算計,卻沒道理讓自己的兄弟跟著不痛快。「走吧,我們就到這裡,以後你不用再對我惟命是從。日後再有事發生,這樣我們兩個人都不難做。」
按上他的肩膀:「其實我太懂你的難處,如果是有人動了我心愛的女人,不如往我的心裡扎刀子。兄弟和女人讓我陷入兩難,沒有的時候,覺得是兄弟為重。可女人也就這麼一個,亦不是說捨棄就捨棄。才相信那句『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是真的。這世上不是只我有理由『無情無義』,卻不允許我的兄弟如此。」
他薄南風從來不強人所難,已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個道理他懂。
阮天明和他沒有不同,都是男人,而且不是濫情的男人。做朋友這些年沒見他對哪個女人動過心,原來也是認準了,不管蒲葦是否韌如絲,磐石都是無轉移的。
所以放他走,不打算再以兄弟之名撕扯他的肉身。那種難過和痛觸看在薄南風的眼中,也疼在他的心裡。他只是涼薄,卻不是真的無情無義。
這些年同阮天明一路扶持著走到今天已是不易,情同手足就是這個道理。想起江南那天喝醉,颼淚高歌,人生幾十年,總會有風雨來陪,瀟瀟灑灑赴了會,散場的時候除了珍重便沒什麼好道。他和阮天明就是,當他那三杯一飲而盡的時候,他們的『昨日』就已經是一去不回頭了。
薄南風開車往醫院走的時候,想起諸多珍貴往事,也曾覺得歡唱,想過覆水難收的時候,卻沒想到一切來得這樣快。
阮天明曾替他走過的路,舔過的血,讓薄南風覺得,為了他放棄再多都是值得。
阮天明呆愣在光色晦暗的包間裡忘記動彈和離開。手中捏著一隻半透明的杯子,杯中液體如血,赤紅一片。微漾在唇齒間,是無盡的苦澀。半分爽快都沒有。一棵大樹擎蒼直上,他和薄南風長到那一條根上,如今把他推出去,覺得很多東西都斬斷了,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供輸自己生長所需的養分。薄南風知不知道,這些年他把他當什麼?
他甚至想過,就這樣跟在他的身邊一輩子。陰暗裡呆久的人,都期盼光明,這縷光貼進薄南風的時候就能看到,即便抓不到也覺得不遠了。於是有希望,想要活著,覺得活著再苦再累也是好的。薄南風不單是他的哥們,還是他的信念。他到底明不明白?
液體晃了晃,杯子碎裂掌中。
腥紅的液體順著指掌流下,渾濁不清的,也不覺得疼。木然的站起身,覺得有些東西崩塌了,生命便沒有意義。
一些痛活該他自己找來,誰讓他愛上不該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