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104章 文 / 月上梅梢
「我就是怕他們處理不得當。」秦鋒生氣的道:「時疫時期,死了人是要燒埋的,但是人還沒死,就為了防止蔓延要燒死,我真是聞所未聞,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酷吏能下這命令,幸虧下面的陽奉陰違,不然他們就算是好心,也等著以死謝罪吧。」
「秦鋒,我有一個主意。你先進蘇州城,姑蘇向來繁華,疫病一起,那裡如今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樣的情形,肯定是比這村子裡要複雜多了,所以你過去理一下頭緒。我和師父他們在這裡研究方子,等到我們將方子完善後,再進城和你匯合,你覺得如何?」
「那怎麼行?我如何能放心?」秦鋒搖搖頭,卻見洛槿初微微一笑,輕聲道:「你忘了?社稷為重,非常時期,哪有因為你一個捨不得,便陪我耗在這裡的理由?若是因為你早去一步,便能多救一條人命,這也是無上的功德了。」
秦鋒張口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在洛槿初那雙眸子的注視下,竟不知該說什麼好,想了想,只好歎氣道:「既如此,我將御林軍的好手留下來五個,保護你們幾個女眷就是了。唉!這也實在是情況緊急,不然我說什麼也不能丟下你。」
「正經是你丟下我,我才高興,秦世子若是因為我而變成了是非輕重不分的人,我豈不是罪過大了?」
洛槿初呵呵一笑,秦鋒的回答讓她鬆了口氣,這傢伙在江湖上的名頭不是白闖出來的,有他提前一步趕到蘇州城控制,她和師父也可以在這裡安心完善治療瘟疫的方子了。
閒言少敘,既做了決定,第二天秦鋒便帶著剩下的五名御林軍上路了,只留下柳先生和洛槿初何秋澄梅如玉等人繼續在這山裡住著,一邊記錄這些時疫病人服藥的詳情,一邊改進方子。
令柳先生和洛槿初欣慰的是:兩天之後,兩人的藥便初見成效,有幾個症狀輕的幾乎是痊癒了。這無疑讓師徒三個大受鼓舞。然而令他們不解的是:論理,那幾個症狀輕的幾乎痊癒,症狀重的也止了嘔吐,這說明方子是很有效的,可為什麼這些人臉上一點也沒有欣喜之情,反而似乎更擔心了呢?
疑惑之下,洛槿初自然要問一問,眾人一開始吞吞吐吐的不肯說。最後被洛槿初逼得急了,才告訴了她原委。
原來,時疫蔓延到鄉村時,曾經有人發現當地一味叫做「又遠草」的藥材能夠治療止吐止瀉,當時大家欣喜若狂。卻不料沒過幾天,服了又遠草的人就開始吐血便血,最後大部分都死亡了,只有極少數的人痊癒存活下來。如此一來,鄉下這裡的人都知道又遠草雖然治時疫,然而也是要命的毒藥,所以除了死到臨頭的,想著橫豎是一死,其他症狀還好的人,並沒有人敢再用這種草來治療。
想也知道,那些死到臨頭的,身體又怎麼可能扛得住又遠草忽然彪悍起來的藥性?所以到最後,用又遠草治療的人幾乎是必死無疑了。
如今雖然大家的症狀在柳先生和洛槿初的方子下得到了緩解,但是人人都害怕這又會像又遠草那樣,先治好了症狀,接著就奪人性命,最後是空歡喜一場。所以在效果沒徹底顯現之前,沒有人能夠開心的起來。
這個消息十分重要,又遠草柳先生和洛槿初也是瞭解的,那就是普通的一味草藥,是治療腹瀉的,效果也不是很好,所以很少用它入藥,但是它竟然能要人命,這特性還沒人知道,少不得兩人要仔細研究一番。
如此一來,時間匆匆而過,轉眼間半個月就過去了,二十幾個時疫病人除了三個太重的最終沒救回來之外,其他的倒是都恢復的差不多,不過身體肯定是遭受到了一定的損害,要好好調養一段時間了。想當初周軍及時離開了蘇州,他走時時疫還沒爆發呢,結果到京城後命都去了半條,何況是這些在蘇州疫地附近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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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來,問題應該就是出在這又遠草的特性上了,它本是治療腹瀉的藥,但是效果並不大,乃是因為它起效緩慢,可是這一次的時疫之症,它卻一反常態,療效很快,恐怕其催命的地方也是在這裡,因為時疫不同於普通腹瀉,雖然它是以腹瀉為主要症狀……」
正是夕陽西下時分,簡陋的棚子裡,洛槿初正和柳先生白玉坐在一起,給又遠草的「奪命」原因作總結,還不等說完,就聽外面有人叫道:「六姑娘,柳先生……」
「姑娘,是秦世子身旁的小廝路六兒。」香草聽見聲音,出去看了下,就回來向洛槿初稟報。
「六兒,你家世子有什麼事嗎?」洛槿初在屋裡問,聽路六兒道:「回稟姑娘,我家公子說了,請姑娘和柳先生即刻進城,也不求十分確切的藥效,只要有效就好。」
聽見這句話,洛槿初的心裡便是一緊,連忙步出去問道:「可是疫症又嚴重了?」
路六兒苦笑道:「姑娘就別提了,爺進了蘇州城,那個慘啊……唉!偏偏還有不法商人趁機作亂搗鬼,不知為啥爺竟一直隱忍著,如今蘇州城也有治療時疫的藥,百姓們用了之後,症狀果然減輕許多,偏偏這藥已被哄抬到天價,恐怕也正是因此,爺才盼著先生和姑娘早點過去。」
「蘇州城也出了治時疫的藥?」
洛槿初和柳先生對看了一眼,柳先生便沉吟道:「若說起來,這倒是好事兒,只不過他們竟然哄抬到天價,這太不該了,難道不知醫者父母心麼?」
「利字當頭,父母都可以不認,何況父母心呢?」洛槿初搖搖頭,旋即笑道:「先生也不必惱,看我想個法子狠狠收拾他們。咱們這藥雖好,只是其中這味枯鹿草實在難得,若他們的方子便宜,倒是更好呢。」
柳先生苦笑道:「但凡是這樣的藥方,必定是放在最緊要的地方妥善保管,又哪裡弄得出來?難道你要讓秦世子去偷?怕只怕秦世子武功再高,人家那護院的本領也不會低了。」
「偷?這麼笨的法子我哪裡會用?」洛槿初嘻嘻一笑,見師父面色一紅,這才知道傷了師父的自尊心,連忙上前挽著柳先生的胳膊笑道:「師父是君子,俗語說君子欺之以方,所以自然想不出這些巧取豪奪的法子了。且看徒弟出手,保準讓他們哭爹叫娘。」
一邊說著,她便對路六兒道:「回去和你們爺說,我們的藥方也已經研究完了,只是藥材還要他想辦法,靠著我們這幾個人現去採藥也來不及,至於進城時間,嗯,把這裡收拾收拾,明天就進城。」
路六兒喜道:「那好,小的這就回去給爺報信兒。」說完轉身剛要走,又聽洛槿初喊住他,沉吟了一下道:「你和你們爺說,就說是我的意思,我們明天進城的事,不要和人提起。還有藥材,讓他明天一早就去藥鋪訂好貨,免得等我們到了,他們又趁機哄抬藥價。」
路六兒道:「既如此,還請姑娘將方子給小的,讓爺按照方子去買藥,姑娘不知道,蘇州城的藥鋪裡那些藥材,價格已經抬高了許多,連醋都沒得買了。」
洛槿初歎了口氣,心想一個繁華若天堂的城市,竟然到了這個地步,可以想像時疫若真是不可遏制,將會造成多麼大的損失,不行,這藥方必須盡快的推行下去,只是在此之前,總要取信於人啊,唉!明知道時間耽誤不得,卻又不得不耽誤,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真是糟糕透頂。
心裡抱怨著,動作卻是不慢,她回身寫了一張方子遞給路六兒,對他道:「行了,就讓你們爺按照這紙上的藥材來買,越多越好,你先回去,天要黑了,路上小心,我們明天就去。」
「是。」路六兒答應了一聲,轉身而去。這裡洛槿初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夕陽下,於是對香草吩咐道:「收拾東西,秦鋒肯定是遇上麻煩了,不然不會這麼急著叫咱們進城。」
「六姑娘,恕我直言,你剛才給六兒的方子,十分不妥。」忽聽一旁的柳先生咳了一聲說道:「那孩子倒是對秦世子忠心,可萬一他路上被人攔截呢?又或者,方子給了秦世子,卻被世子身邊的有心人盯上,再想辦法偷出去……」
不等說完,便聽洛槿初和白玉同時笑起來,柳先生被兩人笑得莫名其妙,正要發火,就聽白玉道:「師父,師姐聰明著呢,怎麼會犯這種小錯誤?那方子徒兒瞥了一眼,似乎上面多了好幾味藥材,這是師姐有意混淆視線,就被偷出去也無妨的。」
洛槿初笑道:「就是,更何況,我只是讓秦鋒買草藥,連量都沒寫,又算得上什麼藥方?這些耍心眼兒的東西,師父你就不用擔心我了。」說完笑容一收,看著天邊夕陽道:「我現在只是想,不知秦鋒遇上了什麼樣的麻煩,他想來是個強勢聰明的人,連他都覺得吃力,可見蘇州城這池水還是很深的。」
柳先生寬慰她道「再怎麼深也不怕,江蘇巡撫和蘇州知府都逃走了,秦鋒又是奉了密旨持天子劍的欽差,誰敢和他作對?何況蔣大人應該也到了,有他這個明面上的欽差配合,應該更不至於危難,世子之所以急著叫咱們過去,或許只是有感於疫情嚴重,盼咱們能夠帶著一張有效的方子過去罷了。」
一定不會這麼簡單的。
洛槿初心裡十分肯定:秦鋒是個很穩重的人,要說心腸硬起來,那也是鐵石一般。如果不是遇到了極大的難題,他不會讓路六兒來傳話,說「不管方子成沒成功,只要有些效果就好」。這不是他的風格。
不過這些心思洛槿初當然不會說出來,徒惹擔憂罷了,反正明天入城後,一切因果便可以知道。
想到此處,便轉身回房,繼續和白玉柳先生總結又遠草對此次疫症以及一些急性症狀重的腹瀉的危害和致命原因,總結完後,香草等也將晚飯做好了,眾人用了晚飯,那太陽就下到山後了,只留一抹餘暉還在大地上留戀不去。
卻見幾十步外走過來一群人,正是最初他們來這裡時的那二十幾個人,這些人走到茅棚外,那給他們領路的孩子便高興對洛槿初道:「姐姐,我爹娘說明天就要回村子裡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洛槿初笑道:「是,你們現在都可以回家了,只不過新過來的那幾個,還要繼續喝藥,這裡已經給你們預備了幾分藥材,一包就是一份,煎服,喝三頓便倒掉吧,之後若還有染了時疫的人,讓他們去蘇州城找我們就是。」
現在情況不明,所以洛槿初不想這麼快就把方子公佈出去,就怕被有心人聽到,再利用這個方子大肆斂財,給已經困苦不堪的百姓們再添一條死路。
那小孩兒興高采烈的謝過洛槿初,接著二十幾個人就要給他們磕頭,白玉連忙出去阻止了,其中有一個年歲大的老者被柳先生邀請坐下來,細細問他們的打算,知道他們會留下人來照顧新來的幾個疫症病人,還有那幾個病人也有家人照顧後,他這才放心。
一夜無話,第二天眾人上路,到晌午後才到達蘇州城門,只見城門緊閉,城樓上幾個兵丁筆直站著,倒是有幾分威武氣,看見他們,就有守城士兵上前盤問,聽說是欽差親自吩咐過來的,又對了對他們幾人的形容,便放行了,很顯然,這是有秦鋒提前打了招呼,不然他們也難進去。
進城之後便是一條筆直大道,倒也不像眾人想像中的那般蕭條,街上還是有人行走買賣的。幾人拒絕了城門士兵的相送,他們也有心暗訪一下,因打聽了蘇州府衙的位置後,便往那邊而去。
府衙在東城,偏偏幾個人是從西城門進的城,這距離也就可想而知了。不過倒也正好,洛槿初和柳先生正想借這個機會看一看蘇州城,因坐在馬車上掀簾子往外看,發現街上倒也不是一座死城那般慘烈,只是這種情況下還不蕭條,便可想像之前這蘇州城是有多繁華了。
「奇怪,這救命齋到底是個什麼藥鋪,怎的如此財大氣粗?不過是三條街,已經看見了三家門面。」
正看著,忽聽趕車的白玉疑惑說了一聲,柳先生便笑道:「既然是叫做救命齋,自然是醫館藥鋪之類的了,不過敢叫這種名字,想來坐堂大夫定然是杏林高手,這樣的人才怕也不會被人隨便網羅,應該還不至於多到開分號,那麼就該是藥鋪。」
洛槿初笑道:「藥鋪能開到這麼興旺,一條街上一個分號,那也是十分大手筆了,這裡只是姑蘇,京城還沒這麼大的藥鋪呢。倒不知這救命齋有什麼神奇之處,該不會研究出時疫方子的就是他們吧。」
話音剛落,便聽見前面傳來一陣嘈雜聲,白玉扭回頭小聲道:「姑娘,師父,是個女人跪在那救命齋前,有幾個夥計拿著大掃帚出來,似乎是要趕她走。」
「哦?竟然一來就趕上這麼一齣好戲。」洛槿初從馬車裡鑽出來,冷笑道:「走,咱們過去看看,看看這救命齋到底是怎麼個救命法兒。」
香草一聽姑娘這話,就知道她動了氣,隨著下了馬車,幾個人也不靠到近前,就站在十幾步遠外,那幾個夥計看向他們,竟然沒說什麼,只是上下打量了洛槿初和香草等人幾眼。
隔著十幾步遠,那女子說話就十分清楚了,她在哀求夥計們放她進去,只說自己帶了五百兩銀子來買藥,偏偏夥計們竟然不肯放她進去,這讓柳先生和洛槿初等人都不由得奇怪,暗道五百兩對平民來說都是巨款了,這救命齋就算真是賣時疫方子,也不至於就高到五百兩一副吧?若真是這樣,他們顯然不是想賺錢,誠心噁心人呢這是。
最後一個夥計不耐煩,推了那女人一把叫道:「什麼話都不用說,你就是拿一座金山來,咱們東家說不賣就不賣,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不知道東家想要什麼?」
不要錢還能要什麼?洛槿初和白玉香草等人面面相覷,忽見那女子蹲在地上就痛哭起來,幾個夥計罵罵咧咧走了進去。白玉正要上前問詢,就見那女子猛然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一般,竟慢慢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頭髮衣衫。
恰在此時,就見從對面路上駛過來一輛馬車,那馬車似乎只是經過此地,眼看女子已經走上台階,馬車就停了下來,接著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馬車裡道:「行了子秋,這種事你管不過來的,別多事了。
馬車裡傳來一聲冷哼,接著門簾挑開,一個瘦弱俊秀的青年跳下車轅,先是狐疑的看了洛槿初等人一眼,接著便轉身大步向那女子走去,眼看那女子已經要到救命齋門口了,他便大叫了一聲:「吳姑娘且慢。」
女子轉過身,遲疑看著青年,忽然垂下了頭,盈盈行禮道:「原來是曹公子,不知您叫住我,所為何事。」
曹子秋靜靜看著她,又看了洛槿初一眼,輕聲勸了幾句,因為聲音極其低微,所以洛槿初等人就沒聽到。只能看到那吳姑娘姣好的面容因為對方幾句話而越來越蒼白。
真不厚道,既然都是大庭廣眾之下了,高聲多說幾句會死啊?八卦心得不到滿足的六姑娘積攢了一肚子的怨氣,正想往前幾步好好聽一聽,便見那吳姑娘猛然後退了一步,淒然道:「公子好意,閔蓮心領,可如今我已是走投無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不等說完,珠淚已經滾滾而下,那吳閔蓮以袖掩面,轉身便要奔進店內。
卻見曹子秋一把拉住了她,也顧不得男女有別,謹言輕聲,大聲急切道:「你……你要慎重啊,可知這一去,一輩子便全都毀了,你怎可以如此輕賤自身?」
「哈,這話說的好笑。」
忽聽店內一個公鴨嗓般的刺耳聲音響起,接著一個矮胖青年踱著步子走出來,看向曹子秋的眼中滿是玩笑戲謔之色,用折扇拍著手掌心道:「曹子秋,你有什麼臉說別人?當初你走投無路之下,不也是乖乖送上門讓金湛作踐嗎?」
曹子秋的面色一下子漲紅,不自禁就鬆開了吳閔蓮的袖子,那吳閔蓮的臉也漲紅了,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我去啊這劇情神展開啊。
洛槿初在心裡大叫了一聲,想到那矮胖青年說的「曹子秋走投無路送上門讓金湛作踐」的話,這麼說,剛剛馬車裡那懶洋洋說話的男人……
想到此處,她不由得就轉頭看向馬車,卻見那車簾一掀,一個高大帥氣的青年猛然跳下車來,滿面煞氣的罵道:「連球子你放屁,小爺我是真心喜歡子秋,你他媽算什麼東西,也敢和小爺我相提並論?」
那矮胖青年看見他衝出來,也是不客氣,叉腰大叫道:「呸呸呸!誰他媽和你相提並論?管好你的人,別讓他來壞大爺好事兒,不然的話我連他……」說到這裡,見金湛已經是劍眉倒豎,他倒也不敢造次了,只好悻悻道:「哼!反正管好你家人,別讓他來壞老子的好事兒,咱們自然井水不犯河水。」
「媽的我還真就不信這個邪了。」
金湛幾步上了台階,摟住曹子秋的腰,氣呼呼對吳閔蓮道:「不就是時疫嗎?我就不信,只有他救命齋有這方子?哼!治了這麼多天,可也沒看見把誰治好過,吳姑娘你可想清楚了,為了這麼一張不知能不能治好病的方子,就要把你一世清名盡毀,你覺著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