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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9章 四個便衣 文 / 貝金卡人

    原來隧道裡光線暗淡,人又缺氧,腦子裡昏昏沉沉,加上運動速度過快,視力便快速下降,眼力所及不過數米。瑄瑄沒有料到前方的路突然斷掉,形成一道一米多高的高坎,待跑到近前才發現,想收腳卻又來不及,竟然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幸好她反應較快,努力維持身體平衡,使雙腳先行觸到地面,儘管如此,她也已經嚇得花容失色。

    我跳下高坎,所站立的地方已經與鐵軌一般高。瑄瑄蹲在地上,握著自己的右腳踝,不住呻吟。我俯身到近處,看見她的腳踝有一些紅腫,知道是剛才猛然著地扭傷了。

    「怎麼樣?能堅持嗎?」我急切地問。我們不能有絲毫的耽擱。

    她雙手用勁捏著腳踝,愁眉苦臉地望向我,搖了搖頭。

    「列車就要來了?」我看了看隧道深處。

    「我動不了!」她不無抱歉地說。

    我看見前方三十米的位置還有一處高台,爬上高台才能繼續走一段路。如果我抱著她定然走不快,可能連那個高台都上不去。只有等她腳上的疼痛減輕,我們才能繼續向循禮門站台出發。我轉頭看見身後斷掉的路基下漆黑一團,大可容下兩人的身軀。

    嗚——

    列車飛馳,時間飛逝。就這樣稍一耽擱,就過了一分多鐘,一輛列車從右首的深洞裡呼嘯而來,咕隆咕隆的鐵輪聲越來越響,兩道強光柱從陰暗的隧洞裡轉了一個彎,向我們蹲身的地方射來。我迅速地將兩手插入瑄瑄腋下,提起她,一步跨入路基下的黑洞裡。

    整個隧道裡都充塞著列車鐵輪與鐵軌交擊的聲音,而且那聲音在圓形隧洞裡來回穿梭撞擊,又引起巨大的回音,震得人頭皮發麻,目眥欲裂。我趕緊伸出雙手捂在瑄瑄的耳朵上。瑄瑄也用雙手緊捂著我的雙耳。即便是這樣,列車從我們跟前駛過時,也仍然令我們有摧肝裂膽的感覺。

    列車很長,有八節車廂,與我們的藏身之處,近在咫尺,觸手可及,響動極大,刮起的旋風幾乎將我們的衣衫完全翻轉過來。

    列車裡的燈光很明亮,忽明忽暗地投射到我們的面龐上。我們能清楚地看見坐在車廂兩邊長椅上的乘客的後腦勺,還能看見拉著車廂頂部的扶手、慵懶地站立著的乘客。

    有一位乘客目光定定地望著我們這邊,嚇得我將身往後一縮。

    瑄瑄卻衝我搖頭,示意車廂中的乘客看不見我們。我驀然明白過來,那車中很明亮,而我們處在一團黑暗中,車中人自然看不見我們。

    但是,在列車車頭駛經黑洞那一瞬間,車頭燈柱的光芒從我們身上一掃而過,我看見列車駕駛員不經意地向我們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臉上突然閃現出驚異的神色。在他手握操縱桿駛離我的視線的一剎那,我隱約看見他手上有所動作,好像是拿起了操作台上的對講機。

    前方的綠燈又變成了紅燈,列車的尾部噴著一股白煙,逶迤消失在隧道深處。

    「現在能走了嗎?」我彎腰出洞,焦急地問瑄瑄。隧道深處紅光閃爍,一如地底怪獸的眼睛。

    她嬌軀半蹲,雙手扶腰,一歪一扭地走出洞來,擰著嘴角說,「可以走,但是跑不到那麼快。」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指不能像以前在學校百米衝刺那麼快。

    「你再在這裡等一下。我先到前面去看看,車站出口應該不遠了。」

    她聽了我的話,重又坐到路基下的黑洞裡。

    我計算了一下,最近的這一列地鐵剛過去十幾秒鐘,距離下一趟到來還有二分多鐘,足夠我跑四五百米,從這裡到循禮門車站應該不會超過二百米,這點時間夠我跑個來回。

    我心裡想著,腳下卻已飛快地跑起來,邁出一二十步後,飛身躍上路基高台,就是那條只有三十公分左右寬的水泥小路。沿著這條小路,跑過兩條彎道,我的背部開始滲出熱汗。地道裡的空氣不流動,凝滯而沉悶,身上的汗珠子揮發得很慢,附在皮膚上,粘粘的,很是難受。但我顧不上這麼多,仍然飛奔向前,腳下的路又突然斷掉了,在看不見的地方隱隱有幾級台階。我縱身跳下又躍起,跑了十來步,看見前方是一個站台,有一塊高達二米的玻璃門擋著去路。

    我快步跑到玻璃門前,蹲下身去,以減小自己的目標。

    門那邊站立著很多候車的乘客。他們並沒有向我的方向張望。

    我側身貼著牆壁,手掌向前輕推玻璃板。那門紋絲不動。

    我又加大一些力量,那玻璃板吱吱地響了兩聲,仍然緊鎖不開。

    我縮回手,仔細觀察門內的人,發現至少有五六個身穿地鐵公司工作服、斜肩掛著黃色綬帶的的年輕女子立在候車廳內。她們是地鐵引導員。如果瑄瑄站在玻璃門邊,她們一定可以看見,可以請來隧道管理員打開玻璃門,將她解救出去。

    拿定主意後,我起身沿牆根往來路飛奔。我跳下高台,進入黑洞,隱身於瑄瑄身側時,一輛列車剛好駛來。我們復又捂緊雙耳。列車飛馳而去,我扶著她走出黑洞,爬上高台,快速向站台方向移動。

    初時,她踮著腳尖,一瘸一拐,動作稍慢。我幾乎擔心她會中途停下來,沒想到拐過第一道彎後,她的步子越邁越大,到得後來,竟然健步如飛,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們一前一後來到玻璃門後。她一手扶門,一手叉在腰肢上,喘了兩口氣,開始抬手敲門。我則閃到弧面牆壁與玻璃門框之間的暗角里。門框上有一道指頭寬的縫隙,我可以從那裡看見候車大廳裡的情形。

    邦邦邦。

    瑄瑄白皙的手指在透明的玻璃上敲出三聲悶響。

    候車大廳裡掛著液晶電視,裡面正在播放街頭搞笑節目。候車的人們要麼在看電視,要麼在看自己的手機,沒有注意到這邊有人敲門。那幾個做引導員的女孩圍在一起談論著什麼,也沒有看向這邊。

    邦邦邦。

    瑄瑄又敲了幾下玻璃門,一個手舉氣球的小女孩首先看見了她,咧著嘴不好意思地笑著。

    瑄瑄望著小女孩,指指門上的鎖。那個女孩將小手從年輕母親的手中抽出來,蹦蹦跳地向玻璃門走來。年輕的媽媽在後面喚她,抬頭看見玻璃門後的瑄瑄,跑到小女孩身後,將她抱起來,走到地鐵引導員身旁,說了兩句,手指玻璃門這邊。

    那五個引導員,有三人跑到玻璃門這邊,驚駭地望著瑄瑄,張大嘴巴跟她叮囑著什麼。另有兩人轉身登上電梯,升到樓上去了,估計是去找隧道管理員來開門。

    過了五六分鐘,到樓上去的兩個引導員站在自動扶梯上緩緩滑下來,目不轉睛地望著玻璃門這邊,臉上分明掛著驚悚。

    幾乎同時,大廳中部的垂直升降梯降落到候車大廳裡,從轎廂裡走出五個男子,都穿著地鐵公司員工的服裝,左胸衣袋上印著一個m標誌,其中一人年紀在四五十歲的樣子,已經中年發福,腰身明顯比其他人更肥大,腳上穿著老式黑皮鞋。其餘四人都年輕力壯,步履輕盈,有的將手插在褲兜裡,有將手背在身後,有的則雙手環抱胸前,將兩隻手掌隱在腋下,還有的臉上現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輕鬆地吹著口哨,他們腳上都穿著運動鞋,與中年男人腳上的老式黑皮鞋不甚協調。

    那中年男人夾在這幾個年輕人中間,手上拿著一大串鑰匙,目光猶疑地向玻璃門走來。

    我暗自盤算,如果這幾人只是地鐵公司的職員,我大可以冒一次險,從這裡跑到地面上去,畢竟隧道裡既沒有飲用水,也沒有食物,不是久居之處。

    那五人越走越近。候車的乘客看著他們,臉上露出駭異的神色。那位年輕的媽媽神色慌張,將小女孩抱在懷中,快步走上自動扶梯,向樓上行去。那個小女孩在媽媽肩上回過頭來,笑容可掬地望著瑄瑄,指了指那五個男子。

    鑰匙串在中年男子手上晃來晃去。那四個年輕男子的雙手依然保持著先前的姿勢,臉色輕鬆無比。但我卻敏感到他們暗地裡咬緊了牙關。或許是因為我被警察嚇怕了,神經過於緊張,以至見到普通人也疑神疑鬼。

    就在我反覆思量的時間裡,那五個男子已經走到玻璃門邊。由於我匿在暗角,恰好站在那五人的側面,能夠清楚地看見他們身後的情形。

    天啊,他們每人手上都握著一柄黑黢黢的手槍。他們是便衣。

    那個身材發福的中男子顫抖著手指將鑰匙插進鎖孔用力一扭,門鎖卡地一響,應聲而開。

    我來不及招呼瑄瑄,縱身跳下高台,雙腳恰好踩在光滑的鐵軌上,身體一趔趄,滑落到雙軌間的枕木上,膝頭撞上堅硬的鐵軌,砰地一聲悶響。我顧不上膝蓋的疼痛,慌不擇路地向隧洞深處狂奔。

    那幾個年輕男子衝出玻璃門,躍下高台,一邊在我身後追趕,一邊高喊站住。

    「我不是罪犯!我是冤枉的。」我一邊撒腿飛奔,一面回頭高喊。回頭的剎那,看見最前面那人舉著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我。

    我本能向旁邊一跳。

    砰地一聲槍響過後,一顆子彈呼嘯著從我身旁掠過,擊在隧道遠處的水泥牆上,發出尖利的金屬聲響,之後是子彈殼蹦出槍膛砸在鐵軌上、轉而又跳落水泥地面的鏘鏘聲。

    「站住!」

    「別跑!」

    「快停下!」

    ……

    那幾個便衣在我身後高聲呵斥。

    我卻聽不進任何話語,一個勁兒地向前飛奔。

    砰——

    砰砰——

    咻——

    咻咻——

    咻咻咻——

    槍栓連連脆響,不停地打開、閉上,子彈不停地擦著我身體飛過,在隧道的牆壁、鐵軌、枕木、水泥地面上撞得砰哩邦啷亂響。

    跑著跑著,我的左臂靠近肩頭那裡火辣辣地痛起來,腰上也突地一麻,腳下就此軟了不少,步子也跟著變小,奔跑的速度也就慢了下來。

    那四人不再開槍,爭先恐後地向我奔來,就像奔向伏擊圈裡的獵物一樣,步履輕快,心情舒暢。

    我回頭覷見當頭一人離我已只有十來步遠,便又拚命加快腳步向前跑。

    嗚——

    咕嚕咕嚕——

    一列地鐵輾著鐵軌從身後呼嘯而來。

    眼見身後那人一伸手就要抓著我肩頭,我將身一縱躍下高台。在列車即將撞上我的一剎那,我伸出右手在車頭一撐,身體燕子一般飛向隧道另一側。待我雙腳踏穩同樣逼仄的人行小道上時,列車車頭已經奔出數十米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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