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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天啟(十六) 文 / 寂雲生

    莊嚴慈悲的佛祖,降臨世間,只為度化眾生,當煉獄盡成樂土,便是人人皆可成佛之時。

    世間有無數的寺廟庵堂,卻沒有一座能同白金若蘭寺相提並論——那是被稱作「萬佛宗」的聖地,被譽為「大佛國」的淨土。

    自蘭露佛祖以降,雲墟佛門中興,白金若蘭寺上承無色天、阿彌陀之遺藏,下啟萬代教義、眾生慈悲,分枝散葉。

    時至今日,佛門儼然已是雲墟大教,而坐落在中央六洲之鄴洲的白金若蘭寺亦是聲名日隆、蜚聲雲墟三大界。

    世上有天堂嗎?小乞丐不知道,外面好冷,天好黑,他快凍僵了。

    廟好破敗,斷垣殘壁,遮不住烈日,擋不住風雪,菩薩佛祖都不見,只有一座沒有頭、沒有手的雕像,上面風霜斑斑。

    小乞丐瑟縮在一個牆角里,裹緊了破衣裳,還是止不住發抖,肚子好餓,吃的早就沒了,餓的緊了,塞一口雪,唔,嘴好涼、好麻,嚥下去,整個人由內而外都是涼的了。

    爸爸媽媽呢?沒見過,不知道,從小只有奶奶一個人,後來奶奶也沒了,小乞丐只好沿街乞討。

    城東的李家小子真壞,每次都帶一群人拿石子打寶寶,巷子裡的叔叔嬸嬸也越來越凶,給的越來越少,還有的也打。

    討不到吃得,怎麼辦?沒有人要寶寶,要飯的爺爺在的時候還能給口吃的,自從他被官府的人逮了,就再也沒回來過。

    實在餓的緊了,怎麼辦?趁著老闆夥計不注意,趕緊拿個熱饃,嗚嗚,真好吃,又熱又香又軟。哎呀,不好,那個胖夥計追來了,快跑!

    跑啊跑啊,快跑!

    六歲的孩童拚命跑著,後面追著一個肥胖的夥計,跑的急了,連饃掉了都不知道,一直跑出城,跑到破廟,幸好,沒追來。他卻不知道是因為天太冷、路上太多雪和冰,沒有人會懶得為一個饃追太遠。

    饃沒了,更餓了,再塞一口雪吧。

    涼涼的雪化入肚,渾身打個寒戰,好冷。

    哎呀,肚子好疼,這是咋了,眼前好黑,嗚嗚,寶寶看不見了,寶寶好怕,奶奶你在哪裡,乞丐爺爺你在哪裡……

    一陣熱氣從背心傳來,卻散了全身的寒冷,暖洋洋的,真舒服,好想睡覺,肚子也不疼了,真好。

    怎麼哭了呢,不知道,好想哭。

    忽的,耳邊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它說道:「好孩子,從今往後你便跟著我吧,天地廣大,眾生無情,我來渡你,帶你到大佛國……。」

    「大佛國……」六歲稚童閉眼喃喃道,眼角流下一道淚痕,終生未去。

    很久以前,有一個丐童被收入了白金若蘭寺,在被師父領進大雄寶殿的那一刻,望著那百丈高的大佛在慈祥地朝他微笑,小小的心中充滿了一種莫名的震撼。

    多年以後,孩童漸漸長大成人,他聰慧異常,悟性奇高,被祖師稱讚「佛慧遺澤,得道之安」,遂賜法號「道安」,收為關門弟子。

    於是孩童忽然漲了輩分,原先的師父成了師兄,周圍的師兄弟都尊稱自己師叔。看著周圍的一切,饒是他已經精通佛法,也不禁感到有些陌生。

    孩童心中明瞭,他與師父的師徒緣已盡,剩下的唯有師兄。但他忘不了那將他從一片寒冷與黑寂中拉出來的溫暖而有力的大手,忘不了那雙散發著湛然光彩與慈悲情懷的眸子,也忘不了那深夜中教自己識字認經、引自己出神思考的深沉嗓音。

    師父的法號叫做道覺。

    道覺,道覺,道始終不覺,所以師父不過是道字輩中不起眼的一個,羅漢堂裡坐末位、明淨院中居尾席——整個白金若蘭寺裡,只有孩童一人覺得他是最偉大的師父。

    在孩童被祖師宣佈要收為關門弟子的那天夜裡,師父將他最寶貴的一件念珠送給了他,那也是師父最好的一件法器。

    第二天,孩童成了道安,在大聖誠堂正式被祖師收為關門弟子,他回頭看著師父,看他在眾僧之間共喧佛號、齊歎慈悲、面帶微笑。

    然後,師父便走了,此生終未再見。

    雲中界第九紀兩千六百五十三年七月十七,恰逢蘭露佛祖誕辰,萬佛宗「貪佛」收關門弟子,賜其法號道安。

    同日,一名僧人被派到浩洲傳道,他叫道覺,是那一年的浩蕩三千傳道僧之一,毫不起眼。

    「那是?」袁臻雪看著遠處的兩個人影,遲疑地問道。

    「身罩黑霧、身形甚高的那位當是與萬魔冥君並稱『魔道三君』的『天邪暗影真君』,其身份神秘,勢力叵測——天君推測他可能與冥城及邪都有關。另一邊的年輕人是最近三甲子名聲鵲起的『十三郎』殷初,乃是紫極長生宮明軒真人的關門弟子,九難真君的同門小師弟,但天資甚高、心計深沉,不可小覷。」王漢小聲答道。

    袁臻雪聽了,心中一凜。

    「袁仙子,過會兒我盡力拖住他們,你帶唐空快

    看書網排行榜(了一口氣,道:「王兄,大恩不言謝,若有機會,我們娘倆必……」

    還未說完,就聽王漢沉聲道:「來了。」

    話未落音,王漢已經一個閃身撲出定元珠結界範圍,手中長劍電射向殷初,身後六道劍影瞬時跟上,七劍合一,勢同風雷!同時,王漢手掐法訣,迎向天邪。

    且不說殷初,只見天邪雙手抱肩,見到王漢居然要以一敵二,冷笑道:「年輕人好志氣,不過太難吧!」話一出口,雙手甩出,如同兩條長鞭,掀起的風壓已經吹得王漢難以呼吸。

    王漢心下一驚,心知這廝道行已經高到不可思議,心下一橫,體內劍丹全力運轉,六道劍輪透空而顯,直直射向天邪。

    「來的好!」天邪目中冷光一閃,身形暴進,長袖揮舞,整個人化成一個墨色旋鑽,與擊來的六道劍輪悍然撞擊在一起!

    只聽「轟」的一聲,王漢口吐鮮血、踉蹌飛退,然而卻快不過那從天劈下的長長的黑袖影,眼見避無可避,王漢暴喝一聲,手中現出一道金色光弧,朝斧袖怒迎而上!

    又是「轟」的一聲,王漢被劈飛十幾丈,御風術居然無法減緩其勢,落地後直退了七步才停下來。

    王漢深深吐息,眼睛緊盯著前方塵土飛揚處。

    只見那裡慢慢現出一個人影來,正是天邪,依舊雙手抱肩,他似笑非笑道:「氣喘勻了嗎?」

    「這,就是命身、就是命境大成者的能為嗎?」王漢低沉道。

    「哼哼,『命』之一字,何等神奇,本座的命身還只是初成而已,若是大成,嘿嘿……」天邪也不避諱,直接言道。

    王漢不答話,他深深吸一口氣,瞄了一眼袁臻雪,結果一看之下,心中卻是涼了半截。

    原來王漢的「北冥七劍陣」居然未能攔下殷十三,而定元珠結界也被破開,此刻對方正在與袁臻雪激戰,只見袁臻雪苦苦支撐,盡落下風,怕不出十招就要敗北。

    「怎會……」王漢震驚之餘,卻是難以言語了。

    「怎會這般快是吧?咱倆才過了兩招,人家『十三郎』都快打到你們窩裡去了,這是為什麼呢?哈哈,小子,這很簡單……」只聽天邪戲謔道:「因為這一戰的主力既不是閻鯤,也不是本座,恰恰就是這位『十三郎』——破陣第一、拘禁無二。我們都是拿著籠子的獵人,而殷十三就是那個籠子,是你自己放籠子過去,別來怪本座哦,哈哈……」

    王漢咬著牙,身形甫動,只見眼前一花,天邪抱肩立在一旁。他冷笑道:「王漢卿,這裡不是域外,你還是別太囂張的好,惹惱了本座,單憑一個遠在天邊的聖武堂還護不了你。」

    心中自責、羞憤,王漢雙目赤紅,怒吼道:「可惡啊!」眼見袁臻雪被逼的險象生還,他心下一決,丹田內劍丹應念而轉,無盡星斗之力自氣海內釋放而出,又如海納百川般齊齊匯聚到右手的昊明經一路,只見一道弧形光弧從食指漸漸催出,長約一尺,劍芒刺目,長鳴如鐵,肅殺如金!

    天邪見了,訝然道:「哦,這是要拚命了?連『太玄縱虛辰罡列缺』都使將出來了!」

    說著,他面上興趣漸濃,見獵心喜之下,雙手不再抱肩,反而張開來,大聲道:「來來來,看看聖武堂禁傳殺招有何威力!」

    王漢冷冷一笑,輕輕吟道:「蒼斷毀禍撕藏陸,人發殺機凌眾墟!」言語間,身形爆射而出,速度快了何止一倍!

    天邪原本臉上還帶著戲謔的笑容,轉瞬之間笑容便已凝固,他眼中已經盡被金光填滿,心驚之下,直感到一股生死危機浮現!好一個天邪,雖驚不亂,手中長槍一現,已經逆鋒而上,卻是要硬碰硬地打出一個生機,舉止法度之間盡顯宗師風範!

    沒有聲音,沒有光輝,天邪連人帶槍被劈碎,碎片如同流星般四射而出。王漢沉重落地,掀起重重塵土,他悶哼一聲,單膝跪下,口鼻噴血,氣海空虛,虛弱難受無比,五臟受震,已受內傷,而右手火辣辣的痛,昊明經已經受損慎重,整條經脈千瘡百孔,若不及時救治,怕整個右手都要廢掉。

    王漢只覺頭暈暈沉沉,眼冒金星,他堅持看向前方,只見三丈外,天邪傲然而立,只是週身黑霧已散,一身紫色長袍破爛不堪,髮髻亦被劈散,額頭中間有一道長約一寸的傷口,血順著額頭慢慢滴下。

    「哼,好,好一式『列缺』,好一招『人發殺機』。」只聽天邪低沉道,週身骨骼脆響,「本座見識了,如此送你上路,你也該滿足了。」

    王漢歎口氣,「末將盡力了,天君,來生再報您知遇之恩……」他喃喃道。

    另一邊,殷十三雙手攏袖,也不見有什麼動作,無形劍氣便已經迫的袁臻雪連番後退。袁臻雪又驚又怒,然而不管她如何努力,都難以突進殷初週身一丈,每次都有數道無形劍氣襲向她,招招攻其要害,她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別再動武了,袁仙子,我們並不想傷害你與貴子,只是希望你們幫我們一個忙而已。」忽的,殷初停了攻勢,慢悠悠說道。

    袁臻雪默默吐息,聞言只是冷笑一聲。

    殷初卻不在意,他說道:「你方才也瞧見了,若我真要捉你,只要十招即可,當此之時,足以顯示出我的誠意了。不信,你看看那邊的那位。」說罷,手漫不經心的朝王漢那邊一指。

    袁臻雪順著一看,卻是神色大變,只見王漢單膝跪地,天邪緩步向前,正要將手放在他額頭上,彷彿要授予其死亡一般!

    「袁仙子,你若投降,我立刻向邪君求情,或許還能就下那位,你意下如何?」殷初在一邊幽幽道。

    袁臻雪沉默片刻,心中酸楚憤懣忽然如山洪般暴發,她向天哭喊道:「賊老天,你就聽不到我的呼喊嗎?!」言語間,長劍已經落地。

    殷初長吐了一口氣,微笑道:「這就對了,袁仙子放心,其他人安危我等不會妄動的,還請你與貴子過來吧。」

    說著,殷初朝天邪傳音道:「邪君,事情已了,還請過來壓陣。」

    天邪看著掌下茫然若失的王漢,冷哼一聲,道:「便宜你了。」說罷,倏忽來到呆坐在地的唐空身邊。

    唐空呆呆的看著面前高大的天邪暗影真君,只見他面色蠟白,眉心傷口滲紅,宛如一隻魔眼注視著他,他不禁渾身顫抖起來。

    天邪卻不管這麼多,他一把抓向唐空,卻是要提著他走。

    唐空方被提起來,便如嚇醒了似得哭鬧起來,四肢亂擺之間哭喊道:「娘,救救空兒,娘,娘……」

    袁臻雪身子顫抖了一下,剛要有所動作,就見到殷初立在身旁,聽他慢慢說道:「仙子莫要擔心,邪君只是要提他過來而已,萬萬不會傷害他的。」

    只見天邪提了唐空,也不管他人,閃身而過,便到了殷初、袁臻雪身邊。

    袁臻雪連忙上去要救助兒子,唐空也掙扎著要撲向娘親,然而兩人眨眼之間便插了個人,卻是殷初。

    「你幹什麼?!」袁臻雪怒喝道。

    殷初卻是乾咳一聲,道:「仙子見諒,現下裡殷某卻覺得你們二人還是分開的好,放心,您能看到他,只是不能抱他而已,別擔心,他不會受到傷害的。」

    袁臻雪怒視著他,氣的渾身發抖,卻無可奈何。

    唐空見了,心下卻是害怕異常,不停哭喊道:「娘,娘救空兒,空兒怕……」

    卻見殷初走到唐空身邊,一根食指放在他的額頭上,輕聲道:「好孩子,別怕,睡一會兒吧。」說來奇妙,唐空眼一翻,便自暈了過去。

    袁臻雪見了,眼圈一紅,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她心中暗道:「漫天神佛啊,袁臻雪護不住自己的孩兒,唯有祈求你們,倘若你們真的有靈,我願用我命保我兒一生平安!可是,你們,聽得見嗎?」

    上蒼能目睹萬物的悲慘嗎?神佛能聽見眾生的哭訴嗎?蒼天無語,神佛無聲,只有殷初等人準備要離去。便在此時,一聲歎息在眾人耳邊響起。

    因為,

    我在遙遠的時空深處聽見了你虔誠的祈禱;

    我在漆黑的煉獄邊緣目睹了你深沉的哭訴;

    我在陰森的鬼蜮碎角觸到了你哭泣的臉龐;

    我在窒息的囚牢縫隙品嚐了你怨憤的淚水;

    所以,我來了,來到你的面前,

    天地廣大,眾生無情,我來渡你,

    帶你到,大佛國;

    菩提薩陲,般若多羅,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梵音唱過,一陣陣空間波紋震盪而過。

    王漢神智陡清,袁臻雪喜極而泣。

    天邪面色鐵青、四處打量。

    殷十三面色蒼白,他顫聲道:「這是……這是圓滿之境,地仙做法,越空而行,挪移之術!」

    雲中界第九紀六千八百九十三年三月初八深夜,萬佛宗「貪佛」做法,其關門弟子——「八神僧」之一的道安和尚駕臨中央浩州東南部大晸國福都郡郇家村,亂世劫起。

    是夜,天光殊異,星象大改,無數秘辛奇聞在雲墟三大界流傳,天,將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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