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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二章 徐家紈褲 文 / 天高辰遠

    徐番的宅邸也在布政坊,乃是當年太平公主的一座別苑。

    說起這宅子來,徐番此前倒真與之有些淵源。卻說三十幾年前,太平公主把持朝政,大小官吏盡出其門下,仰其鼻息。上了年紀的太平,又染上她母親的喜好,於是滿朝青年才俊爭當入幕之賓。

    布政坊的這處別苑就在皇城邊上,位置優越,也就成了太平常去的所在,當然,自是夜夜歌舞昇平。

    那時節的徐番還是個二十剛出頭的舉子,長相自然也不差,兼之才學出眾,很容易便入了太平的法眼。

    只是那時的徐番滿身的正氣,非但沒有應下太平的要求,還當眾諷刺了太平一番,言其不用靠任何人,以後定然也能堂堂正正的進入這座院子。

    結果自然鬧的滿城風雨。

    也是在這宅子的門前,徐番與當時還是太子的李隆基初逢,對這個才學出眾又一身正氣的徐番,李隆基很是欣賞。那時的李隆基處境艱難,身邊也沒什麼能用的人,碰到一個徐番未嘗不是抱著用完就扔的目的。

    於是刻意結交之下,二人很快便熟絡起來,而隨著瞭解的加深,在李隆基的心中,徐番的地位也由原來的炮灰漸漸上升,直至功成身退之後,讓李隆基越發的認同這個人,也漸漸培養出了超越君臣的情誼。

    徐番拜相之後,李隆基特意將此處宅院賜給徐番除了為其完成當年的諾言之外,也是示意自己並沒有忘記徐番曾經做過的一切,緬懷共同的那段歲月。

    皇帝在這種精神層面上的認同,對於一個臣子來說才是最大的恩寵。

    為此,即使不喜奢華的徐番也坦然接受了這座明顯豪奢異常的宅院。

    此刻,這座宅院的大門前,停下了一輛馬車,車上走下一人,乃是個看上去有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男子,穿著一身蜀錦,樣式倒顯清,然滿身的貴氣卻揮之不去。

    正巧,青年男子剛下馬車便瞧見一位只有十七八歲,尚未及冠的少年正悠然的向門外走來。

    「君毅,做什麼去?」青年男子叫住了那少年。

    「大哥,你回來了啊!幾個朋友邀著一塊兒去西市樂呵樂呵,要不大哥一起去?」少年人向著青年男子走來略帶些曖昧的說道。

    青年男子聽了有些意動,但想想後卻搖頭道:「父親這些天脾氣不太好,要是被逮住了,少不了一頓揍的!」

    「哈哈,就是因為父親這些天忙,所以咱們才要多出去走走啊!不然等父親忙過這陣子,以後再想找這樣的機會可就不容易咯。」少年的身子骨看上去有些弱,大笑幾聲後臉上竟浮現了片片紅暈,卻依舊掩蓋不了蒼白的臉,彷彿白色的影壁上隨意粘著的幾朵紅色剪紙,風一吹便會脫落。

    望著兄弟那明顯酒色過度的身子,青年男子微蹙眉頭,勸道:「你都這幅模樣了,還出去亂跑幹嘛?」

    少年滿不在乎的擺擺手,說道:「行了行了,怎麼說起話來跟老頭子一個德行!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你就別瞎操心了!」

    「對了,糧食拿回來了嗎?」少年人岔開話題問道。

    「唉,別提了!還是一斗米!」青年男子歎息道。

    「什麼?他們這店還想不想開了?這幫鄉下佬真是不識抬舉啊!要不是老頭子罩著,他們早被人撕碎沉江了!」少年人一聽立馬大叫起來,一時間竟氣的連玩樂也忘了,直嚷道:「不信,我找他們去!一天一斗米,當我們相府是要飯的嗎?」

    此二人便是徐番的兩個兒子,年長些的名叫徐君仲,小上一些則叫做徐君毅。

    徐番的這兩個兒子都是在他幫助李隆基成功登位之後,娶妻所生。生下老大時,徐番還是個小小的縣令,為此年長些的好歹還受過些磨難,成熟穩重些。而年幼的這個出生之時,徐番已然成了中級官吏,在朝中不大不小也算個人物了,最近這幾年,徐番被貶豫章,兩個兒子全部交由妻子帶回娘家養育。

    徐君毅開始定性的這幾年時光,徐番全部錯過了,缺了管教,成長至今又未吃過什麼苦頭,加上血氣方剛的年紀,一有不順心之事,便易大發雷霆。

    徐番拜相的這幾個月來,兩個兒子驟然成了宰相公子,一時間便成了長安城內最炙手可熱的人物。每日間來往的都是功勳權貴,徐君仲年紀大些,好歹還有些定力,而年幼的徐君毅則早已沉醉在這種受人追捧、紙醉金迷,從未有過的奢華生活中。一來二去,豪門貴胄的紈褲習氣也在不知不覺中沾染上了。

    「君毅!」徐君仲拉住了弟弟。

    「大哥,別攔著我!今天非得好好去教訓教訓這幫鄉下佬不可!」徐君毅憤憤不平道。

    「你不用去了!」徐君仲說道。

    「什麼?大哥,咱們都被人欺上門來了,這你也能忍?你能忍,我也不能忍……」徐君毅便要強行掙脫大哥的手。

    「你的確不用去了,因為他們已經上門來了!」徐君仲指了指徐君毅背後,如是說道。

    徐君毅轉過頭來,竟真的看見一隊少年人往相府大門處走來,領頭的那個他認識,正是上回來過他們家,還在他們家住過兩三日的……人!

    「你!……說你呢!你還敢來我家?好膽啊!」徐二公子眼見王策向這裡走來,伸出手,指著王策,想了半天都沒能把對方的名字想出來。

    王策一看,相府裡面最令他頭疼的人竟然好死不活的就在大門口遇上了,這下想躲也躲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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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在下王策,見過二公子!」王策帶著明顯的疏遠,拱手施禮。

    「我管你叫什麼!」徐君毅似驅趕蠅蟲一般的揮揮手,站在相府門前高高的石階上,居高臨下的衝著王策叫道:「說!是不是你指使的?」

    「二公子所言何事?」王策微微皺眉,問道。

    「少他娘的給老子裝蒜!那個什麼糧鋪是不是你的?要不是靠著我爹的名號,你那糧鋪還想在這京城開下去?簡直是笑話!如今可好了,仗著手裡頭有點糧食,竟敢折辱我家!」徐君毅趾高氣揚的教訓道。

    「還請二公子把話說明白,我那糧鋪的掌櫃和夥計決計不可能怠慢了客人!」被這個十足的二世祖纏上了,王策有些煩悶,可又不好直接忽視,只能硬著頭皮問道。

    「呵呵,怠慢?豈止是怠慢!簡直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竟敢每日只給我家一斗米,就連我大哥親自前去,也是如此,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沒我家,你們做的了生意嗎?忘恩負義的畜生!」徐君毅冷笑三聲,陰測測的說道:「說,是不是你小子背地裡指使的?」

    王策的臉漲的通紅,胸中怒氣衝天,面對著對方的謾罵,王策又不能直接一拳頭過去,畢竟對方是老師的兒子,雖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然而畢竟隔了層血緣,終歸還是差了些。

    王策只好深吸口氣,強壓怒火,語氣冷淡的回道:「每人每日一斗米,乃是當初老師定下來的規矩!要是想多買,可以多派些人去!」

    「哈哈,你來這就是為了給我講個笑話嗎?」徐君毅大聲笑道,語氣說不出的冰冷:「我們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按你說的,難不成全要跑你那破店門口排隊去?那我、我哥,還有我爹我娘,當朝宰相也要去你店門口排隊嗎?」

    徐番府上當初並沒有這麼多人,除了徐番自己便只有徐伯和皇帝賜下來的十幾個幫著打掃的僕人。可到了後來,徐番的妻兒自然要從老家趕來團圓,來的也當然不止妻兒三人,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徐番拜相之後,也少不了來些上門攀附的親朋。徐番想要做些事,又不可能把這些人都拒之門外,儘管已經篩選過一遍,相府的人數卻依舊飛快的漲到了上百人。

    「老師的糧食,我早就給過了!」王策冷冷地回道。

    「少他娘老師前老師後的!誰是你老師,我爹什麼時候收過你這徒弟了?聽說你以前是個小乞丐吧?開玩笑!我爹堂堂一國宰相,怎麼可能收一個小乞丐當弟子?」徐君毅接著嘲諷。

    王策顯然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身後的鄭泰忙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玩世不恭的走上前幾步,裝模作樣的左右看看,似乎是在認路,看過幾遍之後,便一臉抱歉的說道:「喲!真是不好意思啊!原來是我們走錯地方了!抱歉抱歉!」

    鄭泰嬉皮笑臉的拉住王策,就要往回走,王策雖有些迷糊但還是順從了,留下原地一臉冷笑、不屑的徐君毅。

    鄭泰一邊往回走,一邊自言自語道:「哎呀!真是奇了怪了!說好了是這裡的啊,怎麼走錯了呢?這可如何是好啊?碼頭上那兩艘船的糧食,這下可送不到地方了!嘖嘖嘖,可惜了!那可都是上好的稻米啊!」

    同在大門前的徐君仲一聽這話,連忙反應過來,王策這次來,想必是來送糧食的。上一回,王策單獨給徐番留下的糧食,早在他們大手大腳的耗費下,花了乾淨,徐君仲這才不得不親自前去糧鋪買糧。

    當初王策給的糧食,只要省著點,足夠相府上下吃上幾個月的。但是他們兄弟兩個從來沒吃過苦,哪裡肯過餓肚子的日子,奢豪談不上,但一日三餐鋪張些還是很正常的!

    俗話說上行下效,他們做主人的都這樣,那些親朋、僕人、門客等哪裡又會跟他們客氣,沒過多久就把王策上回留下的糧食消耗一空,鬧的最近幾天來徐君仲不得不親自出門買糧,還不敢大張旗鼓,生怕被父親知道了後受到責罰。這些天來徐番早已被糧食折磨的白髮叢生,要是知道了他們兩個平日裡鋪張浪費,在此等特殊的時節裡,他們將受到責罰,可想而知。

    所以一聽鄭泰這話,徐君仲連忙將弟弟拉到一邊,快步走到鄭泰二人面前,將其攔住了。

    「你們手上有糧食?有多少?」徐君仲為了不讓父親發現糧食不足,這幾天來東挪西湊,可算是耗費了苦心。為民糧鋪每日只能買一鬥,徐君仲又不敢招呼一幫下人去排隊,本想以高價從別的糧鋪買糧,只是那些糧鋪的老闆無不恨透了徐番,一聽說他是徐番的兒子,竟是連生意也不做了。

    後來還是有些「好心人」從自己家中的存糧裡挪用了一些糧食出來,「借」給了他,這才讓他多支撐了幾天。可是這種「借」的代價實在太大!徐君仲不比弟弟,對這些人情往來認識的多一些,知道這些東西都是要還的。

    如今鄭泰他們送了糧食來,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徐君仲又怎麼能不興奮呢!

    「多少糧食?」鄭泰茫然的想了想,然後如同一個吹噓家中有多少錢財的鄉下少年一般,頗為誇張的說道:「那可多了去了!滿船滿船的糧食,堆起來大山一樣高!」

    「真的?快!快帶我去!」徐君仲喜形於色,迫不及待的說道。

    鄭泰看著他,眉宇一挑,傲然道:「你當我真傻啊?你是誰啊?我憑什麼要給你糧食啊?」

    鄭泰的傲然依舊帶著濃濃的土氣,就跟鄉野間一個頑皮的少年般。

    徐君仲心中不恥,臉上卻引誘般的笑道:「這話說的,王兄弟可是家父的學生啊!那咱們就是自家兄弟了!一家人說兩家話,見外了不是?」

    「呵呵,學生?當朝宰相還能有個小乞丐的學生?你耍我呢!」

    鄭泰依舊土氣。

    徐君仲笑容依舊,心中卻在暗罵鄭泰多事,遂轉向王策說道:「王師弟,如今府上缺糧,你總不能讓家父餓著肚子吧?」

    王策還沒有回答,鄭泰便插身進來,擋住了徐君仲的視線,笑道:「你找他有屁用啊!這些糧食可都在我的船上!」

    「也就是說,這些糧食我說了算!」鄭泰依舊傲然,只是眉宇間的土氣盡去,漸漸地出現了些鋒芒,衝著徐君仲冷笑道:「而我……可不是宰相的學生!」

    徐君仲看著鄭泰,漸漸的也明白過來,自己竟被對方耍了。於是,心中本就不多的耐心消耗乾淨,仰首挺胸,陰冷的看了鄭泰一眼,然後便注視著王策,笑道:「這麼說,你也是這個意思咯?」

    「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了!我爹的學生可沒那麼好當,爭著搶著來給我爹當學生的人,從朱雀門一直能排到明德門,你一小小乞丐出身的商賈,在我們眼中,可算不得什麼!」

    看見大哥也在訓斥,一旁站著好久沒出聲的徐君毅也就跟了上來,大聲嚷道:「沒錯!你小子今天要是不識相,今後可就別再想進這相府的大門!」

    鄭泰終於知道王策為什麼無法忍受這兩二世祖了,他偏過頭,向王策問道:「可以動手嗎?我忍不住了……」

    隨著二人一同前來的一隊少年,其實早就心頭火起了,除了這幾位哥哥們,這幫少年又會在乎誰?如今,這兩二世祖竟敢如此羞辱三哥,少年們一個個早將手放到了背後的布帶上。再聽鄭泰這麼一說,少年們的手已經伸進布帶抓住了兵刃,時刻都能取出列陣。

    局勢又一次緊張,徐伯又一次準時的出現了!

    「你們在幹什麼?」徐伯快步走到大門前,這句語氣嚴厲的話語卻不是對這邊對峙的雙方說的,而是那幾個站在大門口看熱鬧的家丁說的。

    「看見三公子來了,也不知道上前相迎,還有沒有一點規矩了?去!去偏院各領十大板!好讓你們長長記性!」徐伯難得發火,但老實人一旦發起火來卻異常的可怕。

    「什麼三公子啊?都沒聽說過……」一個家丁心中不岔,小聲嘀咕道。

    「你!雙倍,二十大板!這月的月錢也沒了!」徐伯耳聰目明,又怎麼可能聽不到。

    這一回,門前的幾個家丁可不敢再多嘴了,徐伯乃是相府的總管,是直接跟著徐番的老人,他們這幫後來的小蝦米可不敢忤逆徐伯的權威。

    可家丁們不敢,自然有人敢!

    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徐伯這麼明顯的敲山震虎,徐君毅哪怕再紈褲,也是聽得出來的。

    「喲!這不是我們徐大總管嘛!好大的威風啊!三公子?呵呵,大哥,爹娘難道還給咱們生了個弟弟?我怎麼不知道啊?」徐君毅嘲諷道。

    「大少爺!二少爺!」徐伯徑直的走過來,無視了徐君毅的嘲諷,只是向著二人簡單的行了一個禮。

    「少爺?什麼叫少爺?誰是少爺?」徐君毅見這奴才竟敢無視自己,頓時火冒三丈,就要破口大罵,好在徐君仲知道徐伯在父親心中的份量,趕忙攔住了他。

    「我們走!」徐君仲拉著弟弟憤然離去,走前尚不忘冷冷的乜了王策等人一眼。

    二人走後,徐伯無奈地歎息道:「唉……」

    「進去吧,老師該等急了!」王策沒有多說什麼。

    他越是這樣,徐伯便越是擔心,深知這幫少年深淺的徐伯,連忙出聲勸道:「老爺就這兩個兒子……」

    「徐伯,你不用說,我懂!若他們不是老師的兒子,你覺得我會忍氣吞聲嗎?」王策笑道,笑容中依舊有一絲冰冷。

    徐伯看見了王策眼中的冰冷,再次搖頭歎息,也不再多說,領著王策等人走進了相府。

    等到大門處人去樓空時,一個年輕的和尚臉上帶了一些失望的神色,漸漸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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