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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民以食為天 文 / 天高辰遠

    糧食,如農人一般,厚重、樸實。兼具公平,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當你冷漠他時,他泰然處之,當你期盼他時,其亦無喜無悲。

    對於大唐的百姓而言,天寶五年的這個夏天,顯然並不好過。

    自端午一過,長安城中的百姓便時常能聽到一些流言,不好的流言!或是來自隔壁賣面片的王大媽、前屋在員外府上幫工的李大嬸;或是源於衙門裡當差的孫二哥、街頭糧油鋪的吳掌櫃……

    街面上總是不缺流言的,茶餘飯後,總少不了些家長裡短,市井趣聞。

    但這一次,不一樣!

    也許是針對性更強了些,指名道姓的,真假易變!於是,流言便不僅是流言了!於是,百姓們也就無法坦然處之了!

    「長安城缺糧了!」

    這是綜合所有流言之後,百姓們的出來的結果,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撲面而來的緊迫感,更加印證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最直觀的表現便是,糧價漲了!

    端午之前,長安城一斗米只要二十銅錢,而十幾天後卻漲到了一斗米一百!且每過上幾個時辰便會再次上漲一番,漲幅也越來越大!

    長安城東市。

    昔日繁華的東市,如今顯得有些冷清。倒不是沒人,只是都集中到有限的幾家鋪子去了。

    毫無疑問,自然都是糧油鋪子。

    東市的最北面,靠近坊門的位置,坐落著一家東市內最大的糧鋪。

    此刻,糧鋪門前的隊伍蜿蜒數里長。

    「劉爺爺,給我稱些米。」前面的客人扛著米袋子走了,走進來一位十來歲的少女,白淨的臉上未施粉黛,卻有一份空谷幽蘭般的恬靜。

    正在忙碌的老掌櫃抬起頭來,看著少女笑著招呼道:「是小玢啊!」

    「劉爺爺,麻煩幫我稱些米。」少女展顏一笑,頓時滿堂生彩。

    老掌櫃過了年紀,自然沒有太大的反應,但店裡的年輕夥計們卻為之失神。

    「你要稱多少?」老掌櫃微笑問道。

    少女估算一番,開口問道:「劉爺爺,如今的米價是多少?」

    老掌櫃微微搖頭,歎息道:「已經漲到一百二十一斗了!」

    老掌櫃只是掌櫃,卻不是東家,在此做工和夥計一樣,都是拿工錢的。如今糧價高漲,每天幾百錢也只能換來幾斗白米,家裡人口又多,實在是支撐不住啊!

    原先糧價低的時候,掌櫃、夥計私下裡剋扣點糧食,東家就算知道了,也不過敲打幾句。可如今這時節,糧食可比金銀有用得多!糧鋪的東家便親自在店裡坐鎮,上到掌櫃、下到夥計,一個個戰戰兢兢的,哪還敢做些小動作,一旦被捉住,每天怕是連這幾斗白米也沒了!

    「怎麼會?前幾天不是才一百一斗嗎?」少女微微皺眉,臉上有些驚訝。

    「唉!漲了!早就開始漲了……」

    老掌櫃還沒說完,櫃檯的一旁便走過來一位錦衣漢子,漢子看上三十多歲,身材魁梧,臉上還留著一道刀疤。

    刀疤男徑直走了過來,衝著少女喊道:「一百那是前幾天的價了,別說前幾天,就是今早的價和現在的價也是不一樣的!你要的不願買,門就在後頭。」

    看著突來的刀疤男,少女眉頭緊皺,瞳孔中有一絲濃濃的厭惡,但嘴上卻沒有多說什麼。

    「我買!先給我來一石!」

    說著,少女便從身後健婦的錢袋中取出兩貫銅錢來。

    「等一下!」刀疤男再次出聲。

    「怎麼?」少女望著他,淡淡的開口。

    「本店的規矩,每人每天最多只能買五斗米!」刀疤男戲謔的說道。

    「什麼時候的規矩,我怎麼不知道?」少女此時也明白了過來,好整以暇的問道。

    「今天剛定的。」刀疤男倒是很想看見少女氣急敗壞的模樣,美人即使生氣也是好看的!

    然而少女卻沒有讓他如願的想法,而只是淡然的笑笑,說道:「好!那我就只買五斗!」

    刀疤男一愣,顯然沒有料到這年紀輕輕的女娃子竟然有這麼好的涵養,於是他決定再加大些力度:「晚了!」

    「又怎麼?」少女看著他。

    「米價漲了!」刀疤男得意的笑笑。

    「多少?」少女依舊平靜。

    「一百五十一鬥!」刀疤男傲然道。

    少女沉默了。

    「看你這女娃怎麼裝下去!」刀疤男心中笑道。

    哪知少女依舊只是笑笑,便果斷的說道:「好!一百五十就一百五十!我要五斗!這是七百五十銅錢!拿好!」

    少女數出七百五十個銅板,依舊用繩子串好,給劉掌櫃遞了過去。

    劉掌櫃悻悻的接過,自從刀疤男來後,他便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低著頭,假裝算賬。此刻,接過銅板時才抽空衝著少女歉意的笑笑。

    錢貨兩清,少女讓跟隨而來婦人扛著米袋,先後走出了糧鋪。

    身後

    的刀疤男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

    「東家,這妞這麼不識抬舉,要不讓兄弟找幾個人……還不說,模樣倒是挺俊的!就是瘦了些,沒肉,沒啥感覺!嘿嘿!」刀疤男身後,一個留著兩撇小鬍子的男人面容猥瑣的笑道。

    刀疤男撇過頭來乜了他一眼,眼神凌厲的訓斥道:「你小子找死是不?王公子看上的女人也想動,嫌命長嗎?」

    那小鬍子見了,脖子一縮,悻悻的問道:「哪個王公子啊?」

    「衛尉少卿王准,王公子!他老子是戶部侍郎、江淮租庸轉運使王鉷,乃是右相門下的第一人!」刀疤男說著說著,心中便激動起來。

    刀疤男原本只是個街面上的混混,靠著一番黑道的打拼,積累些錢財,後來便藉著攀上的點滴關係,開了這麼間糧鋪。這傢伙心夠狠、手夠黑,心眼靈活、能屈能伸,多年經營下來,這糧鋪的生意越做越大,到如今已成了東市裡頭一號的糧鋪。

    這年頭敢開糧鋪的,沒幾個身後是沒人的,那些個大糧商幾乎全是豪門世家的出身。刀疤男一介潑皮混混,能做到這一步,不知付出了多少的汗水和鮮血。

    而如今,他遇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便是這個王准,不知怎麼的就盯上了這個少女,久追無果之下,便藉著此次糧荒,以他老子、當朝財神爺的身份給京城內所有的糧鋪私下傳令,嚴格限制這個少女能夠買到糧食的數量,企圖以此作為要挾,迫其就範。

    深知後.台重要性的刀疤男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不管王大公子有沒有看到,他都一如既往的賣力幹著。

    何況相比其他的糧鋪,他有著無與倫比的優勢。因為少女家就住在東市,他們家的店舖也在東市!

    卻說少女離了糧鋪,便向自家的店舖走去。身後的婦人一隻手扛著米袋,游刃有餘的與少女聊著天:「小姐,這家糧鋪好像在針對咱們啊!」

    少女微微點頭:「是啊!看出來了!」

    「啊?為什麼呀?咱們沒得罪他呀!」婦人另一隻手撓了撓頭,疑惑的問道。

    婦人四十來歲,是個逃荒到長安的外鄉人,丈夫和兒子都在逃難的路上死了。自那以後,腦子便有些迷糊,反應有些遲鈍,好在手腳利索,又有把子力氣,靠著幫人做工,賺口飯吃。

    後來少女家招傭人,人牙子便推薦了她,本來少女的家人是不想用的,可是這婦人說她夫家姓吳,大伙都叫她「吳媽」,於是,少女的家人便聘了她。

    在吳媽看來,少女一家子可算是天大好人了!不光吃得飽,按時給工錢,過年過節還有紅包,一年四季還發好幾套新衣裳。更難得的是,一家三口,對待下人特別的和氣,就跟自家人一樣!

    所以,吳媽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為難這麼好的人呢?

    吳媽活的單純,所以不明白。少女曾經也一樣的單純,可是……經歷過磨難之後,少女學會了將自己的單純和善良包裹起來。

    所以,少女很明白自己的處境!也明白是誰在針對自己!

    回家的路不長,少女的家就在東市裡面,前面是店舖,後面便是住的地方。

    穿過前面的店舖,後面是間兩進的小院。東西兩處廂房便是少女和父母各自的住處,後院是廚房,以及父親做工的瓷窯。

    少女走進院子中部的客廳,一進門便衝著廳內喊道:「爹,娘,我回來了!」

    上首坐著一位中年,抬起頭來,正是唐遠!

    這少女自己也就是唐雪玢了!

    去年中秋,唐遠的案子結束後,便離開了長山島,隨同彭澤一塊進京。分隔數月的親人再次在這數千里之外的長安團聚,五味雜陳,難以言表。

    互述離愁之後,唐遠一家便要考慮將來的出路了。浮梁縣如今只留下了個滿目瘡痍的廢墟,傷心之地,三人誰也不想回去。為此,唐遠一家便決定留在長安安家。

    好在唐遠是個手藝人,在燒製瓷器一道上稱得上宗師級別,能夠獨創青白瓷的瓷匠自然手藝非凡。無論在哪,養活一家老小自然不是問題。

    藉著當日許辰贈送的一些盤纏,外加肖逸的幫襯,唐遠在東市的小店,很快就要打出了名氣。

    各種訂單絡繹不絕!

    另外,楊玉環在得知唐雪玢的父親入京之後,便迫不及待的令其燒製一套瓷器。

    瓷器燒好之後,已是貴妃的楊玉環,果然愛不釋手。於是玄宗李隆基便要賞賜唐遠一個將作監的官位,但唐遠早已被上一次的事折騰的夠了,立志不願牽扯官場之事,便拒絕了玄宗的賞賜,只說:「聖上但有所需,一紙令下便可!」

    李隆基見唐遠心意已決,也不再強求。

    官雖沒當上,可唐遠的名氣卻實實在在的傳了出去!有了當今貴妃娘娘的稱讚,唐遠的青白瓷自然備受豪門貴族的推崇。每出一窯瓷器便立馬被人哄搶一空,加上青白瓷因為原料要從浮梁遠運而來,數量稀少,於是便越發顯得珍貴難得。

    名氣大!貴妃娘娘也在用,便是身份地位的象徵!更好的是,還數量稀少,非常難得!

    一切的一切,無一不滿足了上層名流的需求。所以,這青白瓷的價格自然直線飆漲。說它與黃金等值,也毫不誇張!

    唐遠的店舖在長安大火,自然擠壓了其餘瓷器鋪的生意。背地裡搞出些小動作來,也就不可避免了。可是無論他們怎麼出手,唐遠的店舖依舊紅

    紅紅火火。

    時間一久,這幫人便意識到這外鄉人的背.景硬得很,漸漸的也就熄了下黑手的心思。

    可是少女唐雪玢卻是個閒不下來的性子!想讓她學那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自然絕無可能!再說,大唐的風氣也不興這個!

    唐遠夫婦從小對女兒寵愛有加,少女也很懂事,一直會幫著家裡做些事。到了長安之後,唐雪玢依舊幫著家裡在鋪子裡張羅著。

    美女總是很吸引人的!

    這一點在這無比開放的長安更是如此!而少女唐雪玢,即使是在長安這個佳麗雲集的地方,依舊有著一份獨有的美。

    於是這份美麗便容易招惹些浪蕩的公子!尤其又是開門做生意的……

    有肖焱這個內衛「十一郎」在,那些底子薄的傢伙自然被他三拳兩腳打了出去,就算那些人請來了長安府衙的捕快,或是哪個衙門的官人、哪個軍衛士兵,一塊花牌便足以頂住一切!

    但,也總有頂不住的人!

    王准便是這麼個人!

    「准,衛尉少卿,出入宮中,以鬥雞侍帝左右。」由此可見,王準是個邀幸的寵臣,寵臣雖然沒別的本事,但卻是經常在皇帝面前活動的人,也是能讓皇帝記住的人!

    何況他爹王鉷又是當朝戶部侍郎,前不久,楊慎矜死後,又兼領了楊慎矜此前的差事。全職乃是御史中丞、戶部侍郎、江淮租庸轉運使。

    都是要害部分,權力可見一斑!

    而肖「十一郎」雖然也是皇帝的人,但實際上卻不像人!一把刀而已!

    所以,對於王准,肖焱無能為力,他父親肖逸更不可能比得上王鉷。

    為此,面對著空前的壓力,唐遠一家,再度陷入了困境之中……

    「要不然,就說我們家又燒出了新品,藉著進宮面見貴妃娘娘的機會……」唐遠的妻子,眼見女兒進來之後,便一言不發的坐下,而丈夫也是滿臉的愁容,便建議道。

    唐遠這些天來,看上去真的消瘦了許多!

    有了青白瓷,他們家並不缺什麼錢,但如今這時節,有錢也買不到多少糧食!何況還有個王准從中作梗……

    所以,唐遠一半是憂愁的,一半倒真是……餓的!

    「唉!現在這種時候,就算是貴妃娘娘,也沒心思花在這上面了!」唐遠搖頭歎息,接著說道:「聽孫二哥說,這些天來,朝廷裡都亂套了!自從朝廷缺糧的消息傳開後,上至聖上、宰相,下到他們這些捕快、衙役,一個個都在為糧食發愁。」

    「聽說是南方誤了春耕,整整一季的稻子沒有一點的產量!那也就是說,我大唐今年少了至少三分之一的糧食!」

    唐遠一家都是南方人,自然曉得整個南方誤了春耕意味著什麼。

    「所以如今,就連那些個王公大臣也沒多少糧食,咱們這些平民百姓,就算有錢,也無糧可買啊!」唐遠無奈的歎息道。

    「那也總比每天只能買幾斗米好吧!人家有錢至少還能多存一點糧食,街頭的張屠夫,人十幾天前,消息剛傳出來的時候,便一口氣買了五百多石糧食,不光人有的吃,就連他們家的豬也有的吃!」

    「你再看看我們,家裡不是瓷器就是金子!那些東西能吃嗎!」唐氏沒好氣的瞪著唐遠,斥責道。

    唐遠老臉一紅,低下頭去。

    「娘,你就別怪爹了!爹,這不也是沒有經驗嘛!」唐雪玢見父母吵了起來,連忙出聲勸架。

    唐遠一家世居浮梁,浮梁縣不僅山清水秀,田野肥沃,更兼三面環山,又有昌江流過,水旱無憂,百年內也少見缺糧的事,唐遠又是個技術宅,成天只顧著在家擺弄瓷器。

    所以,在流言剛起的時候,唐遠一家並沒有意識到糧荒的危機。等到消息逐漸確定以後,王准的命令又下來了……

    所以,如今的唐遠一家,空有一箱箱的金銀,卻買不來多一些的糧食。

    「娘,沒有用的!今天我不只去了一家糧鋪,其餘的糧鋪做的更過分,一看到我去,一粒米也不肯賣!恐怕那人早就給所有糧鋪下令,不做我們家的生意,只讓東市的這家每日賣給我們幾斗米,餓不死我們就行!」

    「那些糧鋪雖然都背.景深厚,可那人的父親乃是戶部侍郎,手裡握著他們的命脈,就算真有一些不懼他的人,那樣的豪門世家,又豈會為了我們去憑白得罪那人呢?」

    唐雪玢倒是看的很透徹。

    「唉!難道就沒辦法了嗎?」唐氏頹然歎息。

    就在唐遠一家人愁眉不展的時候,唐家前面的店舖內卻闖入了一幫不速之客!

    「唐遠,給老子滾出來!你他娘的賣的是什麼瓷器呀!破破爛爛的竟敢黑我兄弟十貫銅錢!今天你要不出來給老子個交代,就別怪老子砸了你這破店……」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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