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奪職(十) 文 / 天高辰遠
「老爺,王中丞到了!」
李林甫的管家將一錦衣中年引到主人的書房外,便轉身退下了。
只見那人小跑至門前,然後立定稍整衣衫,方才斂步入內。其在門外本來為直直的身體,入內後身子即前傾成萎縮之狀,他小步疾趨至李林甫案前,身子彎下與腳面平行,頭仰起時,就見面上皆為媚笑之態,言道:「下官王鉷聞召前來,請相爺吩咐。」
王鉷,太原祁縣人,因其父王晉與楊慎矜乃表兄弟,由楊慎矜引薦入御史台,後與楊慎矜不合,轉投李林甫。天寶年間充京和市和糴使、戶口色役使,每年搜括大量財物入內庫,以供玄宗揮霍,深受玄宗信任。
而如今的王鉷又被授為戶部侍郎,同時兼領河北道、京畿道、關內道採訪處置使,早已成了李林甫頭號手下。
李林甫靠在臥榻上,眉頭緊鎖,安祿山兼任范陽節度使的消息傳來後,李林甫也有些措手不及,然而他也沒有過多的動作。
反對安祿山也只不過是為了避免出現一種最壞的可能,而這種可能又帶著高度的不確定性,是絕對無法拿到明面上來說的。在安祿山已然下了血本的情況下,冒著得罪百官的風險去反對,就有些不智了,不是畏懼,只是不值得!
為此,李林甫只好從他處入手,試圖降低最壞結果發生的可能性。
「我記得,去年朝廷好像還欠了張守珪一筆軍費吧?」李林甫一隻手扶在臥榻上,一隻手輕揉額頭,輕聲問道。
自王鉷進來後,便一直保持著躬身的動作,李林甫沉思了很久,但王鉷的臉上卻不敢有半分的不耐:「回相爺的話,戶部去年確實拖欠了范陽軍鎮一筆軍費,乃是那張守珪對外作戰前向朝廷申領的,但後來聖上下旨調查張守珪案,戶部便給壓了下來,直到今年年初張守珪降職,後來便索性一直沒有發下去了。」
李林甫微微點頭,接著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別發了!」
王鉷微微一愣,張守珪雖然死了,但去年那場仗還是由副將領著打完了,按理說這筆錢今年怎麼著也該發下去的呀!雖說,各軍鎮的賦稅都是由節度使自行收取,再充抵軍費的,可是按例在每次大戰前後朝廷都應該再撥一筆錢糧參戰部隊,用以激勵和嘉獎的。可……
王鉷沒能想通,也無需想通,轉念間便點頭答道:「下官知道了!」
李林甫的問題卻還沒有完:「你是戶部侍郎,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把今年范陽軍鎮的賦稅收上來?」
「呀?」如果說李林甫剛才的問題還能讓王鉷有些模糊的話,那麼這一次簡直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安祿山的不喜了!
聯想起朝會之上李林甫對安祿山的態度,王鉷便自覺心中有數了:「各藩鎮中的賦稅通常都是由節度使自行收取的,只需事後向戶部報備一番便可,想要名正言順的讓節度使納糧,就得說服朝廷改制,然而……」
王鉷沒有說下去,但是李林甫自然明白,改革這種事從來就不是簡單的!於是李林甫的眉頭更緊了……
「我是讓你想個別的辦法!」李林甫有些煩躁了。
王鉷見了,剛忙說道:「別的辦法也不是沒有,咱們可以以戶部缺糧為由,將每次作戰時下撥的那批錢糧拖延下來,從而……」
王鉷沒有說完,李林甫便不耐煩的打斷了他:「太慢了!這樣做根本來不急!我要安祿山的手上立刻缺糧!」
「什麼?」王鉷大驚,難不成右相和安祿山之間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嗎?
「罷了!罷了!」看見王鉷疑惑不解的模樣,李林甫乾脆坦言道:「你知道今年南方的春稅沒有收上來吧?」
王鉷點頭:「部裡今年確實沒收到南方幾道的春稅,但不是說……」
李林甫擺了擺手手:「那都是徐番和李晨放出去的假消息!真實情況是今年南方幾道全部誤了春耕,所以根本無糧可交!」
「什麼?」王鉷這一回的驚訝比剛才要強烈的多!
「這件事目前朝中只有數人知曉,其中就有這個安祿山!」李林甫有些頭痛的補充道。
王鉷能在財稅方面深得李隆基喜愛,自然不是全靠著溜鬚拍馬、橫徵暴斂,基本的一些知識還是懂的!李林甫才一說,王鉷便馬上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相爺放心!下官定會竭盡全力讓安祿山拿不到一顆糧食的!」
「呵呵,那倒也不用!他如今手上十幾萬兵馬,要是沒了糧餉,還指不定做出什麼來呢!基本的軍餉還是給他留著吧!」李林甫聽見王鉷表態,難得的笑了笑。
談話到此結束,王鉷一離開相府便匆忙往戶部趕去。才剛進衙門,衙門裡的一個書辦便馬上迎了上來:「大人,新任范陽節度使、平路節度使的掌書記嚴莊已在客廳等候多時了!」
「來的倒挺快啊!」王鉷心中想道,腳下卻向客廳走去。
一進客廳,王鉷便徑直走到上座坐下,嚴莊早在他進來之前便已起身。
「下官嚴莊,拜見王大人!」嚴莊的禮很足,跳不出一絲毛病來。
王鉷不動聲色的點點頭,說道:「嚴書記此來何事?」
嚴莊依舊躬身:「回大人,下
官此次前來是替安大使討要軍費來的!」
「哦?軍費?什麼軍費?」王鉷問道。
「回大人,去年范陽軍鎮曾向朝廷申請了一筆作戰軍費,但直到如今依舊未曾下撥。」嚴莊回道。
「哦!你說的是這個呀!」王鉷「恍然」,笑笑之後,接著說道:「這筆軍費本官記得乃是罪臣張守珪申領的,可如今張守珪畏罪自殺,這筆軍費自然也就無從說起了!」
「可是軍費乃是下撥給范陽軍鎮作戰用的,況且去年那場大仗,范陽軍鎮已然勝了,若是如今朝廷好無表示,只怕會寒了將士們的心啊!」嚴莊有些焦急。
這一次為了拿下范陽節度使,安祿山可謂傾其所有,使得當初定下來的購糧計劃面臨著擱淺的風險,嚴莊花了好久時間這才在一大堆案中得知了這筆軍費的存在。只要拿到了這筆軍費,就等於有了啟動資金,要不了多久就能翻好幾倍,也就只是讓范陽的將士多等一陣子罷了,反正他們也已經等了大半年了。
「大勝?若是本官沒記錯的話,當初張守珪案的起因就是他上本彈劾你家安大使殺良冒功,這才有了之後的事……你說范陽軍鎮大勝了,可有證據嗎?你能保證他們不會又是一次……」王鉷看著嚴莊,輕笑著。
然而他這欲言又止的樣子卻讓嚴莊沒來由的一陣心悸,如今安祿山等於和右相鬧翻了,而吉溫又是右相的人,當初在平盧的時候,便是由他去與吉溫接觸的,當時的吉溫似乎已經查到了些什麼,如此,就難保現在吉溫不會講那些東西交給右相,而這位王鉷也是右相的人……
嚴莊不敢想下去了,王鉷既然沒把話說透,那麼便意味著還有轉圜的餘地。嚴莊反應很快,轉念間便回答道:「既然沒有,那下官也就不久留了!」
說完,嚴莊便準備拜別。然而王鉷卻出聲喚住了他:「先別急著走!」
眼見嚴莊如此識趣,王鉷頗為滿意。其實吉溫並沒有將自己查到的東西告訴任何人,王鉷只是出於自己的判斷做出的一個試探罷了。他瞭解吉溫,知道吉溫的手段以及性格,張守珪的案子出現了顛覆的結果,要說裡面沒有一絲貓膩,王鉷是不信的!
沒曾想一試探,倒還得到了些東西,如此一來,對於接下來的要求,王鉷也就更有把握了!
「大人還有何事?」嚴莊止住了步子。
「是這樣的!今年南方的春稅還在轉運中,可揚州段的運河卻又給堵住了,以至於如今戶部缺糧。而范陽乃是產糧大鎮,本官想要替朝廷向安大使買一些糧食。放心,都是以市價買的!」王鉷說完後便笑瞇瞇的看著嚴莊。
「可是……」嚴莊這一回可是真的著急了!他想的很快,通過今天王鉷的反應,嚴莊馬上明白了過來,對方可能已經察覺到了他們想要屯糧的意圖,想的再深入些,只怕這一回右相態度大變恐怕也與此有關。可是這種要求你讓嚴莊哪敢答應呀!
王鉷見嚴莊許久沒有答話,便有些不喜的說道:「這些天常聽同僚說起,安大使乃是個急公好義的豪傑,如今朝廷有難,若安大使連這點幫也不肯幫的話,只怕會讓那些支持安大使的官員們心寒啊!尤其是御史台的人……」
嚴莊的額頭已然冒汗,王鉷威脅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如果不答應,只怕要不了多久,安祿山這個新任的兩鎮節度就要倒在御史台那幫御史無休止的彈劾下了!要知道眼前這個王鉷除了是戶部侍郎外,還頂著個御史中丞的名號。雖說如今御史台已經徹底淪為了徐番的禁臠,可要讓徐番知道了安祿山已經得知了戶部缺糧一事,只怕到時安祿山的下場會更慘!
「不知大人您要買多少?」經過痛苦的掙扎,嚴莊終於答應了下來。
「不多!也就三十萬石!除掉這些,剩下的糧食也足夠范陽大軍人吃馬嚼的了!至於作戰嘛……前幾天政事堂已然下令,停止今年邊境的所有大規模戰役,小的戰役也要先行稟告朝廷再做決斷。」王鉷笑著說道。
這一回,嚴莊沒有驚呼。儘管這個數字是范陽軍鎮年產糧食的一大半……
嚴莊有氣無力的回到了驛站,將此行的結果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安祿山,包括王鉷的威脅,以及他對右相李林甫的一些猜測。
安祿山剛開始有些氣憤,但等到嚴莊說出李林甫可能已經知道了安祿山在張守珪一案中的作為後,整個人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安祿山沉默了許久,這才陰沉似水的說了一句:「今日之辱,他日定要百倍償還!」
看著安祿山將憤怒壓制的模樣,嚴莊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主公,那咱們屯糧的計劃……」
「做!為什麼不做?」安祿山抬起頭來,一雙眼中透著駭人的目光。
「可是……咱們手中無糧啊!」嚴莊不敢直視安祿山的目光,只好低下頭去:「王鉷顯然已經覺察了咱們的目的,賣掉三十萬石糧食之後,范陽便留不下多少了,何況咱們現在手上幾乎多了一倍的兵馬,平盧以往的糧草也要靠著向外地採買,今年可以預料,糧價必然高漲,咱們手上的錢也不夠啊……」
沒有理會嚴莊的訴苦,安祿山只是猙獰的笑笑:「他王鉷只說要賣糧,咱們也只是答應了賣給他,可是具體什麼時候運到,那就很難說了!既然南邊的運河都能出問題,那麼北邊的馳道為什麼就不能出些問題呢?」
嚴莊抬起頭來,雙目泛光的看向安祿山:「主公高明!」
「可是,就算如此,咱們手上糧食依舊有些不夠,加上原本準備用來買糧的錢這一回都給花乾淨了,囤積不到足夠的糧食,那麼能起到的作用就很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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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咱們手上沒糧,可奚人手上卻有糧,關外的土地可要關內肥沃的多……」
安祿山沒有說下去,但嚴莊已經明白了安祿山的決心。
安祿山此次來京的事已然辦完,次日便要趕回邊鎮走馬上任去了。
第二天,天剛剛亮,安祿山並嚴莊、史朝英等人,帶著十幾個軍士,便向城外走去。
安祿山來的時候帶了一隊,整整五百名精銳士兵。但是這五百名士兵自然不可能入城,只能在成為的軍營駐紮。
為此,此刻安祿山身旁的防護力量乃是最薄弱的,對於某人來說,從驛館到城門口這段距離也是他最好、最後的機會了!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