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正戲-一座小村 文 / 天高辰遠
城外耕地的價格漲了起來,漲的很快,僅僅一日不到的時間便漲回到了數日前上千貫一畝的價格。
之所以會這麼快,除了那些一直在牙行內候著卻又被起起伏伏的城內地價折騰的心力憔悴的外地投資者們,紛紛選擇將資金投入到城外的耕地上來以外,更重要的是,前一日下午牙行內尚有許多出售耕地的單子,但是到了第二日早晨卻全部消失了!
這一切自然是目的已經達到的盧宗保見機撤回了自己掛在牙行內的單子,而這就更讓城內的外地投資者們堅信耕地在漲,並且將一直漲下去,於是在牙行內尋求不到耕地的投資者們紛紛效仿當初的盧宗保,將視線投到了鄉間。
「牙行裡已經沒耕地了,快走,去鄉下買地去!」
「不錯!趁著消息還沒傳過去,把那群鄉巴佬手上的地低價買過來!」
「有理!同去!同去!」
……
投資者們的行動倒是拯救了那幫守著地契在村頭的老樹下苦苦等候,望穿秋水的農戶們。
這幫外地的投資者們意圖藉著時間差從而來用低價收購耕地的目的沒有達到,或許是農人們性子中的謹慎,又或許壓根就有人提前將城內耕地價格上漲的消息傳了回來,所以,當他們趕到鄉間的時候,面對的卻是異口同聲咬住價位不鬆口的農戶。
又或者,是嚴陣以待如臨大敵的村民,誰知道呢?生活本就充滿了意想不到的變化,或是驚喜,又,或是驚嚇……
豫章城北,靠近鄱陽湖的一處小村。
村裡的農戶們世代以打漁為主業,但是村中卻依然有著不少的耕地。這一些耕地在戶部的魚鱗圖冊裡卻沒有記錄,乃是因為村裡人世代居住於此,填湖造陸得來的,算是「私地」,也就是不用交稅的地。
這樣的地臨近湖邊,湖水漲落之間,留下大片的淤泥,土地便愈發的肥沃。但其實這樣的耕地地價卻不高,往往要比其餘地方的地價低上近三成。
原因便是這些私地即使發生了交易也不能去官府進行登記,因為一旦登記過後,這些不用納稅的「私地」便進入了官家的眼中,每年的賦稅便會隨之而來。但是得不到官方承認也就意味著得不到官方的保護,雖然在面對豪強兼併土地時,官府總是軟弱無為,但頂著一塊官方的牌子還是能震懾不少實力不夠的宵小的。而這些本就肥沃卻又不被官方承認的耕地便成了許多人的香餑餑。
刁老二便是這麼一個對這些香餑餑垂涎欲滴的其中一人。
這座小村內的村民全部姓陳,據說是南陳後主陳叔寶的一脈後人,村裡的祠堂裡至今還供奉著陳叔寶的排位,也不知是怎麼避過縣衙的捕快的。
皇室後裔,聽起來好像很高貴,但陳家村的村民卻實在沒覺得自己有多麼的高貴。陳家村只是個小村,總共也才七十多戶人家,一共三百來號人,加上村裡人較為排外,所以陳家村的實力一直沒怎麼上漲。
當然,小村也有小村的好處,由於村裡的人都是同宗同族,所以相處起來較為和睦,也沒有什麼勾心鬥角的內亂,男耕女織,早出晚歸,過的倒也是令人愜意的田園生活。
只是,當這份寧靜面臨著巨大的危機時,小村的實力便顯得有些蒼白無力了。
鄰村的刁老二,兄弟在縣衙當差,兩兄弟人雖然長得賊眉鼠眼,卻天可憐見的有一個水靈靈的小妹,天生柔媚,一雙大眼彷彿會勾魂一般,攝人心魄。
於是,兩兄弟一合計,便將小妹送給了年過半百的縣尊大人,做了個小妾,這個刁小妹也不是個安生過日子的人,平日裡在鄉間便有事沒事的在村裡瞎晃悠,村裡那些生的俊俏,人高馬大的後生,與之可沒少打過交道。
做了縣尊小妾後,那一身自學而來的功夫可總算有了用武之地,三招兩式之下便把那飽讀詩書的縣尊大人迷得神魂顛倒,老樹開新花,其中滋味,妙不可言。
如此,刁小妹的大哥刁老大在縣衙裡自然混的春風得意,如魚得水,開始還只是個小捕快,沒多久就成了總捕頭,仗著縣尊大舅子的身份平日裡連縣丞也不放在眼裡,儼然成了縣裡一霸。
有著這麼好的資源,刁老二在村裡哪能不橫著走呢?
沒幾年的時間,刁老二便將村裡大部分的耕地變成了刁家的產業,儼然一個鄉間地主老財。
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村裡的耕地都成了自家的,刁老二有些不滿足了,環顧四野,南邊的地全是豫章城裡的世家們的,他不敢碰。西邊的又靠近吳越鎮,刁老二人可不傻,知道那個鎮上的都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別說他了,就是他那便宜妹夫也不敢吱個聲。北面又是茫茫的大湖,想兼併也沒處兼去。於是,便只剩下了東邊的這個陳家村了。
事先打聽了一番,發現這個陳家村人口不多,來頭也挺嚇人,皇室後裔啊!只是……已經死了快兩百年了。
刁老二怕人,只要身份地位比他高的人他都怕,但惟獨不怕鬼,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都死了上百年了,骨頭都化成灰了,刁老二哪裡會怕?管你身前是將軍還是皇帝,死了之後照樣朝你的風頭澆兩泡熱尿。
所以,刁老二對陳家村的那些填湖造陸得來的肥地可謂鍾情不已,夜裡做夢都時常夢見。
只是陳家村的人真的很排外,平日裡和旁村的人都很少交流,哪裡會去理會他「善意」的購地要求呢?加上陳家村的村民不光排外,還很團結,具體說來,就是一旦和旁村起了衝突,那便是整村的男丁一窩蜂的上去,打起架來也毫不惜命,所以,刁老二至今尚未的手。
但是,這幾天,不一樣了!
大量外地的投資者前來豫章城買地賺錢,前些日子甚至聽說吳越鎮西北邊有個村子裡的人,家家戶戶都靠著賣地成了腰纏萬貫的大富豪。
得知消息屬實後,刁老二那兩隻鬥雞眼早就通紅通紅了!你娘的,老子辛辛苦苦,賠了小妹,花了幾年時間,好不容易買了這幾百畝耕地,如今每年也不過收入幾千貫而已,這幫傢伙好了,僅僅的賣了一回地,竟然得了上百萬貫的家財!真是氣死大爺我了!
於是,心動之後的刁大爺很快便行動起來,也抄起家中的那幾百畝耕地的地契往打聽而來的收購點而去。
只是,很不湊巧,那個時候正好遇到盧宗保大幅度收縮資金,地價已經降到了幾百貫一畝,和之前的幾千貫一畝相差十幾倍,更別提那傳說中的幾十萬貫一畝了。
於是,刁大爺便猶豫了起來,幾百貫一畝看上去不少,賣了也能有幾十萬貫的家財,但是想想那些只賣了十幾畝甚至幾畝地就有了百萬貫家財的窮哈哈們,刁大爺的心中頓時便不平衡了。
憑什麼啊?憑什麼大爺我就得虧成這樣?憑什麼那幫子窮哈哈們就能賣到比我多的多的錢啊?我不服!不賣!這土地在自己手上那就是百世的基業,子孫後代都能吃下去,這要是賣了換錢,萬一花光了咋辦?不行!不能賣!可是……幾十萬貫啊!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錢啊!
所以,刁大爺便糾結的在收購點外徘徊,直到後來盧宗保徹底停下了收購,這才失魂落魄的回了家,一邊走又在一邊錘著自己的腦袋。
「我怎麼這麼笨啊!賣了錢可以去別的地方買地啊!別的地方幾十貫一畝地,能買上千畝啊!這一下子就把家業翻了十倍啊!啊啊啊!我真是蠢死了!」
悔恨不已的刁老二在家中痛苦了一日,僅僅一日之後,豫章城裡竟然又傳來消息,說是地價又漲了,上千貫一畝啊!
大喜過望的刁老二立馬出門前去尋找買家,沒過多久便在路上遇見了幾位據說是來自揚州的大商人。
於是,一番討價還價之下,刁老二成功的以每畝一千一百貫的價錢將家中一百四十多畝地賣了出去。
「你就這麼點地?」
正喜滋滋的捧著手中據說是吳越鎮櫃坊內開具的銀錢收據好奇的打望著的刁老二,突然間聽見了三位揚州大商人中的一位如是問道。
刁老二聽見問話後明顯一愣,這還少啊?
「這可是大爺我廢了好幾年功夫,巧取豪奪,哦,不,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威之以……額,這個沒有!」
「反正是大爺我廢了好大功夫好不容易才收集起來的,竟然還嫌少?哦……人家是大商人,自然看不上這些地了,嘖嘖嘖,果然是大地方來的大商人啊!」
刁老二的內心獨白沒有被那問話的揚州商人聽到,那商人眼見刁老二攥著櫃坊的收據傻傻的不說話,以為是他不知道這東西能換錢,便皺了皺眉頭,說道:「這東西是吳越鎮櫃坊開具的銀錢收據,你只要拿著這個去吳越鎮的櫃坊便能取出等額的銀錢!」
刁老二一聽,知道揚州來的這幾位大商人誤會了自己,連忙點頭哈腰的解釋道:「知道!知道!小的曾經去過吳越鎮好多回,也知道櫃坊是做什麼行當的,這櫃坊的銀錢收據分兩種,一種是『記名』的需要憑借信物才能取到銀錢,一種是不記名的,只需拿著收據,無論是誰都能去換錢。」
那問話的商人聞言點了點頭,說道:「你知道就好!」
刁老二,連忙笑著點頭。
「那你這還有其餘的耕地沒?」那人再次問道。
「額,不瞞您說,小的家中所有的耕地都已經賣給您了……」刁老二正說著,腦中卻閃過一絲靈光,急忙改口說道:「小的家裡雖然沒了地,但是我卻知道一個地方,那些可有上千畝肥沃的耕地!不知幾位有沒有興趣啊?」
說完後便滿臉期望的看著三位揚州來的客商。
那問話的商人聽完後轉身看了看身後的一位年紀頗大的商人,一臉問詢的神色,顯然身後這位一直沒出聲的年紀頗大的錦衣商人才是眾人的首領。
那首領想了想,隨即點了點頭,說道:「上千畝也不是個小數目了,如今消息已經傳開,怕是很快大量的外地人便會湧入鄉間,到時候要想地價收購耕地就難了,還是趁此機會多收一些吧!」
前面那問話的商人聽見首領同意後,便轉身衝著刁老二說道:「前頭帶路,要是沒有上千畝地,仔細你的皮!」
刁老二立馬賭咒發誓道:「放心吧!一定有的,要是小的我有半句假話,就讓我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那人滿意的點了點頭。
於是,刁老二便如同一個小廝般在前頭領著路,一同而來的刁家幾位在村裡逞兇的潑皮,如今也低著頭在前頭領路,大氣都不敢喘一個,對於自家老爺點頭哈腰的諂媚模樣沒有絲毫的鄙夷。
因為,三個揚州商人並不是獨自前來的,在他們的身後竟然跟著整整近百位彪形大漢,而且清一色的勁衣駿馬,腰間挎著鋼刀,一個個凶神惡煞的,一看便是殺過人見過血的江湖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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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是刁老二沒看清,他著急趕路,在路上正好遇見了從豫章城而來的三位正在路上騎著馬緩緩而行,一邊欣賞著鄉野風光的揚州商人,這三人打扮很正常,普通的衣服,雖然看起來名貴,但是至少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們是商賈之人。
所以,一心賣地的刁老二便徑直迎了上去,攀談片刻後便得知對方也要買地,頓時大喜,正準備好好的宰他們一頓。
哪知……看見三人被一夥看上去明顯就是流氓惡霸的人圍住之後,事先被首領支開,在遠處慢慢跟隨的一干護衛們見狀,立馬驅馬跑來,瞬間便將刁老二等人包圍起來,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
到這時候,刁老二才知道這幫剛才在遠處行進的江湖漢子們竟然只是這三個商人的隨從,驚嚇之餘,刁老二的小心思頓時跑的無影無蹤,腰板不自覺的便彎了下去。
好在那揚州商人也沒虧他多少,豫章城如今的地價也只有一千一百多貫一畝,他們身上沒帶零錢,便只算了一千一百貫一畝,刁老二哪還敢有異議呢?
但是,如今的刁老二心中卻狂喜不已,不是因為手裡的地賣了個好價錢,而是因為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對付陳家村的好辦法。
借刀殺人!
陳家村一共只有三百多號人,除掉一半女的,再除去老幼,真正的青壯年只不過五十來號人。現在他帶了近百位江湖大漢,還怕收拾不了這幫子泥腿子嗎?
「哈哈,給老子等著吧!竟敢辱罵大爺我,大爺我今天要讓你們好看!」
在刁老二興奮間,一行人很快就趕到了陳家村。
陳家村沿著鄱陽湖湖岸分部,形狀猶如一根狹長的絲瓜,村裡一條青石板路一直從村頭延伸到村尾,路的兩邊便是村人的住所。
靠近鄱陽湖的一側乃是一片同樣狹長的耕地,一眼望不到頭,如今正是春耕時節,村民們大多在田間勞作,一個個俯著身子在地裡插著秧苗,隨著農人們熟練的動作,一排排嫩綠的秧苗在泥土中穩穩的落住了腳,隨著微風,輕輕的舒展著身姿。
男人們在田間勞作,女人們便坐在田邊的土埂上,一邊納著鞋底,一邊三五成群的大聲聊著,身旁都放了一個瓦罐,上面倒扣著一隻海碗,瓦罐裡裝著清水,旁邊還放置著一個竹簍,裡面裝著幾塊烙好的米餅,和著蔬菜葉子,青綠青綠的,既鮮甜又有嚼勁,是農人們喜愛的食物。
陳家村的村尾處有一個小小的碼頭,碼頭上如今停泊著一隻隻小船,船隻都落下了鐵錨,拴在碼頭上的木樁子上,如今正是休漁期,村民們便停下了打漁,在田地裡耕作著。
這就是陳家村,一座平凡的小村,也是一座寧靜安詳的小村。
只是這份安詳卻被一聲聲急促的鐘聲打破,村民們知道,那是村頭那顆百年老樟樹上掛著的一口舊鍾發出的聲響,這表示著村子遇到了大事,可能危及整個村子生存的大事!
於是,聽見鐘響的村民們紛紛放下了手上的活計,隨手抄起趁手的傢伙,或是鐵叉,或是鐵鍬,也有木棍,或者是……一根擀面棒子!
鐘聲響起三刻種內,陳家村在村子裡的老老少少除了病重不能起的之外,全部聚集在村頭的空地上。
一個個手持「武器」怒視著村口來犯的「敵人」。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