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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釣魚(二) 文 / 天高辰遠

    長安城,大通坊,位於長安城西南角,南邊不遠,隔著一坊之地便是安化門,西邊則有一條永安渠貫穿整個大通坊,永安渠上來自天下各地的貨船載著數之不盡的貨物,趕往這天下最繁華的所在。

    岸邊是一個接一個的碼頭,碼頭上,縴夫和苦力們即使是在這風雪中也依舊在為生活忙碌著,壯漢們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麻布衣衫,衣衫上滿是裂開的口子和暗紅色的血跡,一雙草鞋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地面上的積雪已經被漢子們踩成了冰渣,和著水,讓碼頭上的青石板路變得泥濘不堪,漢子們背上背著厚重的貨物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雪水中穿行,這速度自然快不起來。

    「你們這幫傢伙都給大爺我麻利點!要是不能在水面結凍前把貨搬上案,大爺我可一錢都不會給的!」一個管家打扮的精瘦漢子此刻正站在岸邊的茅棚內對著勞作的漢子們大聲吆喝著。

    只是風雪越來越大,水面上也早已飄起了一層薄薄的浮冰,照著漢子們現在的速度怕是難了!

    一個身上披著裘衣戴著貂帽的青年正繞過搬貨的苦力,快步走向碼頭上一家酒肆,掀開布簾便徑直朝著二樓靠窗的座位走去。

    「大當家,都打聽清楚了!」青年俯下身子,悄聲對著案几旁跪坐的一個中年大漢說道。

    大漢聞言皺了皺眉,不悅的說道:「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以後別再叫我大當家了!」

    「是!彭……彭掌櫃!」青年似乎還不習慣這個稱呼,說起來有些結巴。

    彭澤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說道:「說吧!都查到些什麼了?」

    「回掌櫃的話,咱們要找的人已經找到了,就在大通坊西北角的一座小院子裡,這是他的一些資料。」青年說完從懷中取出一疊小紙片遞給了彭澤。

    「今日已經是十一月最後一個旬假了,公子吩咐咱們的時間,只剩下一個月了!不能再等了,就這個人吧!」彭澤拿著紙片看了許久,最後決定道。

    說完便將那疊紙片丟進了面前的火池,腥紅的火焰一卷便將紙片全部化為灰燼。

    做完這些,彭澤才直起身來,走下樓去,與夥計會完帳後便帶著青年走出了酒肆。

    大通坊很大,面積在整個長安諸坊中也能排的上號,只是地處偏遠,又是碼頭遍佈的水運之地,所以坊內除了幾個貪圖地皮便宜的商人來此興建了幾座豪宅外,其餘的房子多是黃土夯成的土胚房,偶爾幾座青磚碧瓦的宅院便算得上是坊中的富裕人家了。

    因為坊中碼頭雲集,趕路的旅客、來往的貨商、仗劍的遊俠還有那遊學的士子,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這樣的一個所在,在這錦繡繁華的長安城內自然算不得什麼好的地方。

    大通坊西北角落的一條小巷內,巷子深處有一座兩進的小院,小院青磚碧瓦,院中也有些亭台假山,隨意也種著一些常見的花草,清新的格局在這附近的建築中倒顯得有些鶴立雞群,而在這大通坊內倒也能算得上是座不錯的宅院,只是要是放到整個長安城裡,就顯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如今正是吃早飯的時候,小院內一個身著青綠色布襖,髮髻上插著一個銀簪子的婦人,正端著一個托盤從後院的廚房往前院走去。

    風雪越來越大了,婦人一路上走的十分緩慢,一邊要看著腳下以防摔倒,一邊又要小心翼翼的看護著托盤上的飯菜。

    「相公,早飯好了!來吃點吧!」婦人走進了屋子,將托盤放在案几上,對著榻上正在讀書的一位中年男子說道。

    中年男子看上去四旬左右,消瘦的臉旁上掛著兩顆凹進去的眼珠,鬢角發華,尖尖的下巴上蓄著三寸短鬚。聽見婦人的喊聲,中年人將手中的書放下,直起身向著這邊走來。

    「惠娘,別收拾了,一起吃吧!」中年人開口對著婦人說道。

    婦人聞言,放下了手中已經折好的衣衫,走了過來。

    望著妻子那勞作後帶著紅潤的臉頰,中年人沒由來的一陣心痛,別人家的貴婦人都是雙手不沾陽春水,而自己的夫人卻要操持這個家!

    都是因為自己!長安大,居不易,光靠自己那點微薄的俸祿,幾十年前倒也能算的上富裕,只是如今物價騰貴,早就不能維持一個官宦人家的體面開支了。

    如今自家的小院內除了夫婦兩人外就只剩下一個老邁的下人了,平常的家務只能由妻子操持起來。

    中年人伸出手,一隻手拉起妻子滿是老繭的雙手,另一隻手拂平了妻子被風吹亂的髮絲。

    就這樣,夫婦兩人靜靜地站在原地許久許久。

    婦人自然能體會到丈夫此時的心情,只是她早已習慣了家中的清貧,也從未埋怨過什麼。

    「相公,再不去吃飯,面片可就要涼了!」婦人開口沖談了此刻的傷感。

    「難為你了!」中年人將心中對妻子所有的愛和愧疚全部融入了這短短的一句話中。

    婦人笑了笑,隨即便彎腰為丈夫擺好了碗筷。

    夫婦二人便在這房中吃起了早飯,雖只是一碗麵片,吃的卻是那麼的安詳,相濡以沫……

    彭澤在那青年的指引下,彎彎繞繞的走了許久方才來到這幽深僻靜的小巷。小巷偏僻但卻談不上

    寂靜,巷子兩旁都是商人們用來堆放貨物的倉庫,平時倒是挺安靜的,只是一到進貨出貨的時段,吵雜的聲音便能將屋頂都給掀翻。

    只是如今河水已經開始結冰,商人們也早就將貨物囤積進了倉庫,這條小巷也算得到了難得的寧靜。

    「掌櫃的,你說這個鄒潤好歹也是個從四品上的戶部員外郎,怎麼就混成這樣了呢?」青年人惋惜的看看了腳上已經被雪漬浸的烏黑的新皮靴,語氣中已帶上了一絲不耐煩。

    「他要是混的好了,咱們也不會來找他了!」彭澤依舊大步朝前走去。

    「可是這個鄒潤身為戶部員外郎,天下的錢糧都要在他手中過一遍,可是他卻潔身自好,從不貪墨一分一毫,這樣一個人我們要怎樣去說服他呢?」青年人跟在後面,開口問道。

    「貪官有貪官的弱點,清官也有清官的嗜好,貪官貪錢,清官貪得是名,我們這回給他送去一個青史留名的機會,倒要看他,接還是不接?」彭澤淡淡的說道。

    「那他要是不接呢?」青年絮叨道。

    彭澤聞言站住了身,轉過頭來看著青年,說道:「他要是不接,公子自然還有別的辦法!」

    青年人被彭澤的目光壓迫的低下了頭,知道自己這是多嘴了,只好低著頭一聲不發。

    彭澤看了看這個以前的親隨,無奈地搖了搖頭,低沉的說道:「阿寶啊,你要記住!我們現在已經是公子的人了,以後一輩子都是!」

    名叫阿寶的青年聽見這話後,心中一震,隨後重重的點了點頭。

    「你能明白就好!好了,我們走吧!」彭澤見狀轉身繼續朝前走去。

    阿寶連忙跟上。

    「老人家,勞煩問一下,戶部員外郎鄒潤鄒大人是住在這嗎?」彭澤來到小院門前,敲了敲門,對著引出來的老者說道。

    「你找我家大人有何事?」老者將顫顫巍巍的手搭在了門框上,對著門外的訪客問道。

    「在下彭澤,乃是揚州的客商,此來京城本為販些海貨來賣,不想前幾日被戶部的大人將某家那批貨物查封了,十幾日來,跑了多個衙門也不得其所,這回聽說鄒大人乃是我們揚州的老鄉,所以便冒昧前來,望老人家能通報一聲,在下感激不盡!」說完,彭澤對著老者深深的鞠了一躬。

    老者轉動他那渾濁的雙眼盯著彭澤看了許久,這才出聲道:「唉……你先在這等著吧!老朽替你去向老爺通稟一聲,至於是否見你,就得看老爺意思了!」

    「多謝老人家!」彭澤再一次大禮相拜。

    老者拄著一根槐木枴杖,步履蹣跚的向著主屋走去。

    「老爺,外面有個自稱彭澤的揚州客商想進府拜會老爺!」老者進屋之後,便將彭澤的話轉告了一遍。

    鄒潤聽完後,皺了皺眉頭,依著他的性子,這種人他是不願見的,平常有這種上門請托的人也是一概閉門不見,這個老者也知道主人的心思,平時也壓根不會為這些人通報,只是聽彭澤用老家的方言說了一遍,老人家心中那份思鄉的情緒便被勾了出來,加上彭澤恭敬有禮的模樣,老人家便破例為之通報了一聲,如今看來,老爺果然還是不願見啊!

    鄒潤正準備開口拒絕,此時坐在身旁的妻子卻忽然出聲說道:「相公,既然是老鄉,那便抽空見一面吧!就算不做什麼,也為這老鄉指條路出來,畢竟是大家都是揚州走出來的。」

    鄒潤看了看妻子,平時妻子是不會過問自己的公事的,今日想必也是聽見老鄉來訪,估計可能是妻子想瞭解些老家的事吧!

    這樣想著,鄒潤自然不會再去拒絕,笑著點了點頭,對著老者說道:「那就請他們去客廳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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