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七章 京裡的人 文 / 天高辰遠
八月十二,傍晚,萬平駕著車趕到了長安城南邊的明德門前,只用了九天,從潯陽就到長安。
「娃娃們,長安到了!」萬平對著肖焱、唐雪玢兩個少年說道。
「多謝老爺爺一路相送!」唐雪玢對著萬平躬身說道。
「沒什麼好謝的,老頭子護你來京不是為了你好,他們那些人阻你進京卻也不一定對你不利,實在不值得謝。」萬平搖了搖頭說道。
「至少我現在還活著,還能為我爹爹做些事,這就足夠了!」唐雪玢堅定地說道。
拜別萬平,萬安只出現了一次,隨後又不知所蹤,兩個少年跟著老王走進了長安城。
長安城門沒有關卡,守門的士兵只是象徵性的維持一下城門的秩序。
一過明德門,便是聞名天下的朱雀大街了!正是入夜時分,大街上人潮湧動,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齊聚長安城,時不時的便會出現一個藍眼睛,高鼻樑,頭髮五顏六色的番邦人。還有那身高不到六尺,光著前腦門,後腦門上插著一個高高的髮髻,身上掛著一件寬袍,腳上趿著木屐的東瀛人。更有那只著寸屢的胡姬們在路邊兜售叫賣著,賣的不只是手中的貨物,至於那渾身黑的像碳一樣的崑崙奴只能在攤位邊忙碌的搬著貨物。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新奇,以前只出現在父親回憶中的東西,此刻正活生生的展示在肖焱面前,少年的那雙眼緊緊地盯著眼前的一切,一顆心卻從未有過的劇烈跳動著。
只是此時的唐雪玢卻沒有去留意這盛世的繁華,她對著前面領路的老王問道:「王叔,我們現在應該去哪?」
經過樹林一戰,唐雪玢自然確定了這個老王就是萬家的人,而且看樣子當初段璋的猜測是真的,殺害吳伯吳媽的就是這萬家的人。
本應憤怒的少女卻早已收起了多餘的情緒,對於過去,她已不再苛求,現在她只想找回自己的父親母親,既然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們兩個家族之間的爭鬥,那麼誰輸誰贏她都不在乎,她只想盡快的終結這一切,因為只有這樣她的父母才可能再次出現。
現在既然她已經在萬家手中了,無計可施的她也只能先跟隨萬家的腳步,按著萬家的要求來,走一步看一步了。
「咱們今天先找個地方住下,待明日再去衙門。」老王笑了笑說道。
很快,三人尋到一間酒肆,是專門供旅客打尖住店的那種,帶著女眷也不好去胡姬酒肆或平康裡那種重口味的地方住宿。
夜裡,肖焱爬了起來,沒有驚動他人,自己從窗戶爬了出去,大街上空無一人,今天不是節日,宵禁的命令在長安依舊嚴格的執行著,只是遠處的花街柳巷中依然是一副歌舞昇平的樣子。
肖焱認準了方向,地圖父親曾給他看過,他也牢記在心,找準了方向摸了過去。
他們住的地方是東市,往北便是勝業坊和崇仁坊,崇仁坊的北邊便是目的地永興坊了。
坊牆很高,得有三丈多高,永興坊西面隔著一條街便是皇城了,坊內住的也多是達官顯貴。
肖焱按照父親的吩咐在永興坊東南角的一處角落內果真找到了個半人高的小洞,小洞內也砌著磚石,表面看上去沒有絲毫異狀,此處又是街道的角落,平時來往的人雖多,恐怕沒什麼人會在此仔細探尋。
永興坊的這個洞其實是坊內的富家公子們的共享的一個小秘密,畢竟誰都會有深夜外出忘了時間又必須趕回家的時候。所以這麼一條秘密通道便被眾人心照不宣的保留了下來,不說永興坊,這樣的通道估計在城裡每個坊都會存在。
肖逸當年也是這個通道的常客,自然知之甚詳。
肖焱小心翼翼的將外表堆著的一層磚石取出,通道出現,鑽了進去,又將其復原,坊牆倒是有一尺來厚,另一頭也有著一層磚,故技重施之後,肖焱進入了永興坊。
果真都是高門大戶,一個個院牆起的老高,這倒方便了肖焱,在院牆遮擋的陰影中,肖焱迅速的穿行著。
終於趕到父親所說的那間屋子!
肖焱聽從父親的吩咐,沒走正門,來到一邊的院牆下,望著足有兩丈高的院牆,肖焱深吸了一口氣,不是被嚇到了,而是開始了準備工作。
肖焱後退幾步,忽然猛地向前衝去,藉著前衝的力量,右腳在院牆上重重一踏,整個人躍然而起,衝上了天空,只是剛到一半,一丈多的時候,力量開始消退,這已是肖焱的極限了。卻見此時肖焱握著早已拔出的長劍,右手往牆壁上一刺,劍尖入土,頓時長劍下壓,堅韌的劍身立刻反彈而起,肖焱便藉著這反彈之力,再次提了口氣,身形再次上揚,轉眼間便躍上高高的牆壁。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般,顯然是練習多年的樣子,以前肖焱一直不懂父親讓他練習這一招的用意,此刻算是明瞭了。
進了院子,肖焱落在草坪上,沒有發出多少聲響,剛想邁步,卻見短短的草堆裡面射出幾道銀芒,肖焱連忙揮劍當去,清脆的幾聲響,銀芒應聲而斷,卻是幾根細長的鋼針。
這下肖焱算是徹底明白父親的用意了,這是讓自己闖關來了,怪不得特意不讓走大門呢!望著寂靜萬分的院子,肖焱卻分明感覺到了陣陣殺意撲面而來。
bsp;
草坪看上去雜亂無章,肖焱卻分明從中看出了一絲規律,那是父親教過的一種陣圖,肖焱按著記憶中的路線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走著,左右擺動間避開了空中幾條細小的絲線,漸漸地來到了一顆大樹前。
肖焱低頭看著,記憶中的地圖到了這裡開始不同,這應該就是父親說過的變化了,只是這種陣圖的變化莫不需要花費許久的時間來計算,肖焱正在猶豫著是該留下來計算清楚,還是冒險賭一把。
算了,時間不多,拼一把吧!肖焱握緊長劍,凝神靜息,準備應對可能出現的意外。
肖焱看著眼前的大樹,在樹幹上一踏,縱身躍上大樹,隨身而來的是如淅淅瀝瀝的小雨般的細小液珠,長劍舞的再密依舊還是被淋了一身。
肖焱本以為有毒,看了看卻發現只是一些淡綠色的液體,問了問味道後發現並無異味,冒險嘗了一下,竟有一絲甜意,一股淡淡的清香。
肖焱不知何意,健身體無恙後,立於樹枝上,望准一個方向,跳了過去,那是另外一處安全的方位。
漸漸地,肖焱走過了前院,通過了那機關滿佈的房間,來到了後院中,凝神觀望後,卻並未發現絲毫異狀,正在猶豫間,一條黑影閃了過來,肖焱舉劍便刺,黑影被撞飛,身上卻發出陣陣火光,竟是長劍劃到了金屬,要知道肖焱手中的劍連數寸厚的鋼刀也能刺穿,此刻那黑影身上的甲衣竟如此堅固。
黑影沒有在撲過來,卻張開大嘴狂吠了起來,竟是一條狗!
狗吠之後,屋子裡的燈火也都亮了起來,隨即而來的便是一隊披堅執銳的衛兵,迅速的包圍了肖焱。
「哈哈,我道是何方高人敢闖我花宅,沒想到竟是位少年英雄,這倒讓花某有些驚訝了!」隨著一聲大笑一個四旬多的大漢出現在肖焱面前。
「小子!你手上劍是哪來的!」花姓大漢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被肖焱手中的長劍吸引住了全部的心神。
「這是我爹給我的。」肖焱深陷重圍卻依舊不驚不亂,他相信自己的父親廢了那麼大功夫,必然不是讓自己來送死的。
肖焱這副處變不驚的模樣倒是讓花姓中年人高看了一眼。隨即便又被少年的話驚住了,下意識的問道:「你爹給你的?」
「你爹叫什麼?」男子瞪著雙眼問道。
「肖逸!」肖焱答道。
「什麼!」大漢這回直接向著肖焱衝了過來。
「把劍給我看看!」花姓男子也不等肖焱拒絕直接伸過手去。
肖焱猶豫了片刻,出於對父親的信任,將手中長劍遞了過去。
花姓男子接過劍仔細地看了一遍,卻不動聲色的問道:「你爹還有什麼東西要你送過來?」
肖焱便取出父親寫的信,遞了過去,肖焱眼尖,明顯看見花姓男子的手有些顫抖。
花姓男子接過信,從頭至尾看了一遍,看完後卻是仰天長笑起來。
「哈哈哈哈,終於有老五的消息了!老五真的還活著!」
「快!快去通知他們幾個,讓他們趕緊過來,見見老五的兒子!」花姓男子趕忙向著手下下令道。
「你叫肖焱是吧?」花姓男子帶著興奮地問道。
「是!」肖焱淡淡的說道。
「不錯!不錯!長得果然是一表人才,像你爹!」看著肖焱至今依舊一副平靜淡然的樣子,花姓男子真是越看越滿意。
「哈哈,來!叫大伯!我是你爹他大哥!」
「大伯?」肖焱用的是疑問語氣,他現在還有些迷糊。
「哈哈,不認識?沒事,等會兒你就認識了!」花姓男子見肖焱這樣只以為他行事謹慎,又是一頓滿意。
「來!別傻站著了,進屋說話!」
肖焱隨著花姓男子進了裡屋,落座後,花姓男子將他腰間的佩刀遞給了肖焱。
「看看!上面的花紋是不是跟你爹劍上的一樣?」
肖焱接過一看,再一對比,果真和父親劍上的花紋一模一樣,只是花蕾處刻的卻是一個「一」字。
「還有呢,看這些,這是你爹當年的畫像,看看是不很像,還有這是你爹當年的筆跡,都好好看看。」花姓男子又遞來一堆東西。
肖焱一一看過之後,終於相信了花姓男子的話了。
「哈哈,怎麼樣,現在信了吧?」花姓男子大笑一聲問道,不錯!不錯!小小年紀就能如此縝密,難得難得啊!
「大哥!在哪呢?你說五哥的兒子來了,人在哪呢?」屋子外面飛快地闖過來一個身高八尺的壯漢,壯漢人還在老遠粗狂的聲音早就傳了進來。
「老八,慌什麼!人不就在那麼嘛!」花姓男子指了指肖焱說道。
壯漢看見肖焱後立馬便跑了過來,一把抓住肖焱的肩膀,也不管肖焱是否受得了,一雙牛眼盯著肖焱的臉就看了起來,嘴裡還不斷呼著陣陣酒氣。
「像!真像!太像了!」壯漢大聲的叫著,聲音震得肖焱耳膜直生痛。
「夠了!老八,別嚇著孩子了!」花姓男子開口
說道。
「哦!哦!哈哈,這不是太興奮了嘛!不但有了五哥的消息,還看到了五哥的孩子,這……這實在是太好了!」壯漢都有些語無倫次了,看樣子是真的很開心。
隨後,屋裡又來了幾個人,都是中年漢子,見到肖焱後也是一個勁高興的拍著肖焱的肩膀,可憐肖焱那肩膀恐怕早已紅腫了。
「大哥,咱這侄子闖到哪了啊?」花姓男子身旁一個士打扮模樣的人對著他問道。
「還不錯,闖到了後院了!」花姓男子笑道。
「哦,後院啊!是還行。」士明顯有些失望。
「唉,二哥,人家肖焱是第一次來,能到後院已經很不錯了!」士身旁一個看上去不過三旬多的中年人說道,此人面若桃花,實打實的一個美男子啊!
「肖焱,是吧?」士對著肖焱問道。
「嗯!」
「剛才在前面那間屋子最後不是放了一套乾淨的衣服,還有一缸清水嗎?你用清水沖個澡,再把身上這套衣服換了,旺財不就發現不了你了嗎?」士說道。
「我……」這下肖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剛才那隻狗應該是聞到了自己身上那些綠珠的氣味,才衝過來的。
這……這誰能想到啊!
「好了,老二!別老是一副求全苛責的樣子,這小侄子才剛來,別嚇到人家!」花老大發話了,對於肖焱的表現他還是很滿意的。
「呵呵,習慣!習慣了!」中年士也訕訕的笑笑。
「好了!今天咱們終於有了老五的消息,還見到了自家的侄子,實在是一件大喜的事!吩咐廚房,備席!咱們今晚要不醉不歸!」花老大豪言道。
「說得對!要喝個痛快!」老八一提起喝酒就來勁,何況今天這麼個大喜的日子。
其他人也是一副理應如此的樣子。
「不行啊!我還要回去,小玢還在等著我呢!」肖焱突然說道。
「小玢?一聽就是女子的名字,還一定是個漂亮的女子!小侄子,九叔說的對不對啊!」原來這個面若桃花的男子排老九。
「是……」提起小玢來,肖焱也不好意思起來。
「哈哈!那一定就是侄媳婦了!快把人叫來,也讓她見見咱們這些叔叔伯伯們!」花老大也笑著說道。
「不是!不是!不是什麼媳婦……」肖焱趕忙搖頭,這話要是傳到小玢耳中,還不得又是一頓亂揍啊!再說最近小玢心情不好,玩笑都不敢開了。
「誒,小侄子啊!現在不是沒關係嘛!過幾天就是了!哈哈!」老九陰陰的笑著。
「唉!不是了!我們來長安是有事要做的!小玢家裡被人滅門,死了兩個老人,父母也都失蹤了!」肖焱實在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下去,連忙說道。
「出了什麼事,肖焱,別急,慢慢說清楚!」士模樣的老二開始意識到有事發生,不然老五不會無緣無故讓兒子來長安的。
其他人也紛紛明白過來,安靜了下來不再吵鬧。
肖焱便將唐雪玢一家遭遇的事情從頭到尾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自然也包括段璋的事,豫章太守他們的事,還有路上遇到的事,都說了出來。
「大哥,你看……」中年士對著花老大說道。
「看來還真是一件不小的事啊!」花老大喃喃道,且不說涉及一郡長史,還有後面的這兩大家族,竟然一次性出現了三個宗師,這麼大的麻煩來了長安,這是要出亂子的節奏啊!
「小焱,你剛才說現在你的那個小媳婦還在那個姓王的手上?」花老大皺著眉問道。
「是!」看見對方嚴肅的神情,肖焱也來不及去計較那些細枝末節了。
「笨!都到這時候了,怎麼還能跟在人家屁股後面跑呢!」花老大憤憤的罵了一句。
「老九,立刻帶人去把人帶回來!」花老大命令道。
「大哥,我去吧!」老八站了出來,說道。
「你去,就要壞事了!還不知道那幾個老傢伙在不在呢!老九去我放心些。」花老大說道。
「大哥放心,我一定把人帶回來!」老九說道。
「走吧,小侄子,咱們這就去把你的那個小媳婦救回來!」老九來到肖焱面前,笑著說道。
「九叔,可是外面已經宵禁了啊!」肖焱愣了。
「傻小子!咱們內衛裡啥時候有過宵禁的說法!」老九笑罵了一句。
……
次日,中書省外。
唐初設政事堂,中宗即位後,移政事堂於中書省,玄宗開元十一年,又改政事堂名為中書門下。
所以,現在的中書省已經成了宰相們共同商議軍國大事的地方。
忙碌了一上午的左相李適之,揉了揉疲憊的雙眼,走出了中書省的大門。
外面,一個中年官員見狀後忙迎了上來。
「左相!」
來人躬身行了一禮,道。
「子金啊,這麼早的不在你的御史台呆著,跑這皇城來做啥?」李適之問道。
「左相,可知昨晚發生了一事。」來人便是陝郡太守、水陸轉運使,勾當緣河及江淮南租庸轉運處置使,韋城男,去年正月裡又被玄宗加封御史中丞的韋堅。
「啥事?」看見韋堅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李適之也有些好奇了。
「昨日,午夜時分,永興坊的花宅出動了,去東市的一間酒肆裡找了一個女子,還帶走了一個姓王的中年人,那王姓中年人自稱是豫章太守王冼派來長安公幹的。」韋堅說道。
「哦?內衛?豫章?王冼?」李適之低頭想了想沒有想出之間的聯繫來。
「還有什麼?」李適之問道。
「不知,內衛的動作很快。」韋堅答道。
「哦,既然如此,那便等著吧,想必這兩天就能知道了。」李適之說道。
……
中書省,右相李林甫的值房內,一個士打扮的中年人正在向著李林甫匯報著,他得到的情報顯然比韋堅多了許多。
「豫章,萬家,盧家,王冼,竟然還有內衛……」李林甫閉著眼,用手指敲著案幾,嘴裡不停地嘟囔著,「這下要有好戲看了!這回楊六妹的冊封大典看來倒是會很熱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