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節 感時撫事增惋傷 文 / 一劍落英
方進石道:「莫不是你哥哥想要拿這賞錢,進了洞去擒雪裡飛?他右手不是不太方便麼?」
黃金綿嗯了一聲接道:「是的,一起進洞的有三四個人,包括我哥哥的那個衙役朋友,那位大哥知道此行極為凶險,於是就勸我哥哥不要進去了,可是我哥哥說:『我妹妹現在慢慢長大了,生的又好看,至少要找個讀書人,總是不能找個販夫走卒,可是讀書人看我做這等下賤活計,可能就會看不起我妹妹,如此一來,我於心何安?我若是有幸得了這五十貫,便不再做了那營生了,擺個買賣做點小本生意,再說了,我父母早亡,怎麼說也要給我妹妹準備一些嫁妝,再怎麼地也不能讓別人說她娘家小氣,以後受氣。』我哥哥堅持要去,那個朋友不好說什麼,於是就和那幾個人一起進了洞中,也是我哥哥運氣好些,竟然讓他捉到了那雪裡飛。」
方進石歎道:「你哥哥還是有本事的,想那強盜也是兇猛異常的緊。」
黃金綿接著道:「我哥哥以前跟著村裡一個打鐵師父學過拳腳槍棒的,而且自身他有些力氣的,要不他年紀輕輕也做不得那些打鐵拉磨的活兒,那雪裡飛也在先前受了些傷,我哥哥捉他也是費盡力氣,還吃了他一記重手,當場吐了血,是讓人抬開我家裡的,在家裡躺了六七天,後來那衙役的大哥來看他,給他帶來了二貫錢,說是縣丞關切賞賜的,我哥哥感覺不對,不是說好五十貫的懸賞嗎?怎麼到了此時卻只有二貫了?他受傷醫治都不至花了二貫。
那個衙役大哥勸我哥哥認了,原來是縣裡的李都頭搶了我哥哥的功勞,這李都頭的表兄是當地知州,李都頭正缺一個功勞陞遷,便佔了這功勞。送走了那位衙役大哥,我哥哥坐在家裡苦悶半天,越想越氣,便冒著大雪去找縣丞,結果這一去,便……便……」她聲音嗚咽,竟說不下了。
方進石聽到這裡,知道她哥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也不敢打擾她講下去,想要安慰幾句,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黃金綿停了一會兒又接道:「我當時坐在家中,鄰里大嫂跑過來喊我,說我哥哥出事了,我跟著她到了那縣衙大街,我哥哥正被幾個鄉親用門板往回抬,他胸口的衣服都給鮮血染透,大雪紛飛,把他身上都蓋住了,他當時尚未嚥氣,就是等著我來,給我說他不能再照顧我了……」說到此處,她再也忍不住,眼淚緩緩流了下來。
方進石聽得心口發酸,又有些怒火道:「莫不是你哥哥是讓那李都頭害死了?」黃金綿定了一下,才道:「這個我不知道,也沒人給我說,不過後來有哥哥的朋友查看過屍身,說我哥哥肋骨斷了三根,身上有被人狠狠毆打過的傷痕,我家裡沒有什麼得力的親戚,只有幾個鄉鄰幫著我向縣令問個是非曲直,縣令卻說是我哥哥讓雪裡飛打傷,傷勢未好惡化而亡,不准我的狀子,將我們趕了出來。
我便尋思著,那州府官爺是李都頭的親戚,到州府去告也是無用,便想著直接到汴梁的大理寺去,我還沒動身,那位衙役大哥便偷偷讓人來送信,說是那李都頭趁夜想來抓我,讓我快逃,我便隨便拿了幾件衣服逃走,可是那些捕快追的好緊,在那離村子不到五里的官道上,眼見就要追上我了,我情急之下,看到大道上有台轎子趁夜行走,便衝過去求救,卻原來是一個外縣的大客商,他頗有些勢力,那些捕快也不敢明目張膽的來抓我,所以我就跟著他到了他的莊院。…,
他聽了我的事,便對我言講,他可以幫我報仇,只是要我發誓,以後要跟著他,一生一世都不能離開,我報仇心切,只要幫我哥哥報得了仇,什麼我都會同意的。
那客商便寫了門狀,附上書信一封,一下子找了二十餘個家人奴僕鄉里陪我去縣衙告狀,縣令先是安撫半天,第二天便著人拿了那李都頭及同夥,判了極重的罪,算是給我哥哥報了仇了。」
方進石輕出一口氣,才道:「看來這客商勢力好大,一封信便可以讓這縣令顧不得頂頭上司的面子,斷了那李都頭的罪。」
黃金綿道:「他勢力是有一些,不過更重要的原因是那知州犯了事,已然在查,只是沒公開而已,這縣令卻已知道,他就做了順水人情,也得些民心。」
方進石嗯了一聲,道:「那後來呢?」
黃金綿接著道:「後來我便在這員外老爺家中籤下賣身書做了丫環,以為就這麼過此一生,卻不想一日那個縣令前來拜訪,無意間又看到我,便求員外老爺讓我去給他做個小妾,員外便同意了,我原本想著員外幫我報了大仇,他說什麼我便聽什麼,他把我送給別人我也只能遵從,只是這縣令先前便讓縣丞沒了我哥哥的功勞,後我哥哥去找他理論,他也不理,我去告狀他反將我們趕了出來,縱然後面替我哥哥伸冤,可是若不是他,我哥哥便不會死,因而我心中也極難同意,可是又不能不答應,因此心中苦悶,便到寺廟裡燒香求佛祖指點,卻在回來的路上給那賊人看到,他捉了我送到一個村子中,我就給關進箱子裡準備送到賊兵山寨中,幸而得到方二哥識破賊人的詭計,若不是如此,我必生不如死,這便要謝謝方二哥你的恩德了。」
方進石聽她言語真摯,想想她又身世可憐,生的又是這般瘦弱,心中可憐之心大起,正色說道:「黃姑娘,你放心,你哥哥雖不能照顧你了,可是還有我呢,只要有我在,誰若敢欺負你,我便拼了命也要保護你。」
他說這話其實是不經大腦的,只是覺得這少女可憐,自覺的感覺應該照顧她,至於照顧得了照顧不了,人家願意不願意讓他照顧,他全不去想。
黃金綿卻是抬了頭看著他的眼睛,一副極其認真的表情問道:「二哥說的可是真的麼?」她說這個話的時候,已經把「方」字去掉了。
方進石點點頭,堅定的道:「無論何時何地,我都不會撇下你不管的,決不騙你……」黃金綿露出笑臉,小聲道:「我會記得你今天說的話,你也要記得。」方進石又點點頭道:「我一定記得。」
黃金綿低頭又是微微一笑,神情有些羞澀,不知想到了什麼,她膚色極白,夕陽斜斜的從馬車車窗照進來,落在她臉頰之上,顯得雙頰微紅,更見嬌艷,方進石看了一眼,不敢再看,轉頭向了馬車窗外。
此時太陽正將最後一抹餘輝收在西山之後,夜色將至,方進石說了那些話後,感覺車廂氣氛有些曖昧有些尷尬,黃金綿不再說話,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膝頭,低頭看著腳尖,方進石低聲道:「我……我出去看看怎麼還不到客棧。」黃金綿嗯了一聲,聲音細若蚊子哼哼。
方進石掀了布簾,鑽到馬車前面,卻看到那馬車不知何時已經離了官道,在一條沿著小河的小路上飛奔,這小路極其荒涼,路旁雜草叢生,沒半戶人家,這時這鄭大車好似也不再心痛他的馬了,打馬如飛。…,
方進石大吃一驚,趕忙問趕車的鄭大車道:「鄭大哥,好像走錯路了吧,這……這是要到哪裡去?」鄭大車道:「沒走錯,馬上就到了。」說著回頭一笑,那笑容極其陰險,彷彿一隻老狐狸看到了關到籠子裡的小雞一樣,先前的那副老實木衲的表情早已蕩然無存。
方進石這個時候才心感情勢不妙,他衝上前去用手拐住了鄭大車的脖子,想把他撲倒,鄭大車給他蓋了雙眼,只好拉著馬停了下來,他右肘下沉後撞,直撞在方進石的胸口,方進石感覺肋骨都要讓他給撞斷了,只好鬆開了他,鄭大車在馬車上站起身來,回身一腿,一腳踢在方進石肩頭,將他從馬車上踢了下去,幸而是方進石滾了幾下,雙手按地,沒有傷到,他回頭一看,鄭大車從車底板摸了一把,手中就多一把半尺來長的剔骨尖刀來,大步走向方進石。
方進石想摸個木棍石塊什麼的,一時間什麼也撈不到,便把懷中那兩三百散著的銅錢扔向鄭大車面門,也不管扔到沒扔到,爬起來便奮力向前跑去。
他跑了數十丈,聽身後聲音,那鄭大車竟是沒有追來,不由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果然沒有人,只是遠遠看那鄭大車正將黃金綿從車中拖了出來,抓了她的頭髮將她的頭按在車板上,用刀指著,似乎在詢問什麼。
方進石恨恨的跺了跺腳,這鄭大車竟然不追,完全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他總不能不管黃金綿,剛剛還在大聲說不撇下她不管的,轉眼間便報應到了。
無奈之下,方進石只好又走了回來,鄭大車看到他慢慢走了過來,鬆開了黃金綿的頭,只是仍舊用刀指著她,冷冷的道:「跑啊,你怎麼不跑了?還以為你真不要你相好的了,大爺便省下了逛窯子的錢了。」
他說話粗俗之極,臉上的的表情陰狠毒辣,怎麼也難以相信下午那個在城牆角落裡蹲著不敢大聲說話,笨手笨腳的車伕,會和眼前是同一個人。
黃金綿終於可以將頭抬了起來,也不知是給鄭大車按的上不來氣,還是因為聽到那不堪的話,臉色漲紅,鄭大車剛才使力抓了她的頭髮,痛的她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看得方進石心中一陣心痛,可是他也知道這種人極不好對付,眼前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得,只能暫且忍氣吞聲,另謀他法解困了。
這是一個令人唏噓不已的故事,聽後便如一滴寒冷的冰水滴在心頭,黃金綿的話語裡有著太多的隱痛,彷彿要讓聽的人站在雪地裡,就著萬古清朗的明月喝上幾口烈酒,才能燒掉那心中說不出口的痛苦,和那刺痛心靈的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