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今已非昔比 文 / 弘毅知難
皇帝陛下賣弄一下頗為深厚的辭藻功底,小貝勒爺卻順勢來了一個看似「胡攪蠻纏」的「將計就計」——既然強扭的瓜不甜,咱就真給他一個大甜瓜?
「哦?怎樣的大甜瓜?」福臨笑著發問,臣子們卻沒這麼輕鬆了,都豎著耳朵等下。
「同安王傾心閩粵兩省,無非是想一統大清東南沿海的海上貿易而已。但如今之事,料他也不會覬覦集兩省政務於他一人之身了。否則,同安王實屬不識時務!」弘毅咧著的嘴巴根本就不打算閉上。
「為何如此說?」福臨是真心覺得圖海說的有道理,而小兒子的判斷未免武斷。
「皇阿瑪,兒臣儘管以為圖海大人所言不差,卻有關鍵一處沒有論及,故而作此更正。」弘毅不慌不忙。
「何處關鍵?速速說來。」
皇帝是真心很著急好吧,您快點行不?
「我大清天朝的『同安王』,畢竟已經不是南明偽政之時的『平國公』了。僅此一點,鄭芝龍或許會心懷憧憬,卻最終不得不依從朝廷、聽命天子。」
弘毅背起了手,優哉游哉。
「哦……」
福臨雖然不太明白,不過有了兒子的這番承諾,他還是放寬了心境。
「南明苟延殘喘於閩中之時,鄭芝龍所轄水師龐大,手下戰將若干,財力家資富可敵國,正可謂顯赫一時。但當他歸順朝廷之後,除了多數屬員順應天意一併歸降之外,那些不識時務的忤逆之人又有許多離他而去,紛紛依附了鄭森,圖謀所謂『反清復明』。幸虧我皇阿瑪雄才大略,果斷放同安王南下與鄭世森團聚,實在是一步高招!眾位大人試想便知:今日閩中之鄭氏黨羽。面對鄭芝龍、鄭世森這父子二人、新舊二主,難道還會是鐵板一塊?難道還能只聽命於海澄王一人?那些鄭氏海賊的老人們可真要好好掂量一番了。」
弘毅時隔一年,終於有機會說出當時自己憑藉著一歲多幼兒的「低配置」腦容量。絞盡腦汁想出的毒辣計策。若不是今天圖海引出了這個話題,如此陰險的事情。弘毅原本是準備三緘其口、絕口不提的。
「原來如此!」
福臨恍然大悟、脫口而出,卻沒來得及思索兒子當年的「陰險毒辣」。
「如此一來,鄭氏父子『一城二王』,他們是不是也要互相之間有個權衡較量?說不定現如今他們自家早就不得安生了,只是朝廷還未曾得知罷了。如若我朝開海通商之令一到,無論同安王是否推諉虛托,但他一定是想一展身手的。畢竟一山難容二虎,有了順治三年的驗看,當年的老部下有誰靠得住,有誰貌合神離。他如今最是清楚。若借助朝廷之力,同安王便可率貼心舊部放洋遠行,海澄王又能領死忠新卒鎮守閩南,鄭氏滿門不僅如魚得水、海闊天空,而且還會化解矛盾、重修舊好。收了心往一處、勁往一地的大便宜。」
這番分析不比圖海的膚淺,而且更貼合朝堂之上陰雨冷風的「風格」,自然也是合情合理、水到渠成的。
「至於說同安王不會再把做閩粵總督真放在心上計較,玄燁以為,一者。他已經貴為郡王爵,今非昔比,沒有再屈尊降價去就任一個閩粵總督的道理。朝廷可仿照四川平西王吳三桂、廣東平南王尚可喜、廣西靖南王耿繼茂這三藩,就讓他領一個『同知閩粵兩省』的虛銜好了。」
「二者,這個虛銜……」弘毅是連著說的,卻不料有人在關鍵時刻出來反駁:
「貝勒爺三思啊!此事不妥。」最擅長糾錯糾偏的胡世安再一次出來善意提醒小傢伙了。
「這廣東既然已有平南王尚可喜,卻怎麼給同安王鄭芝龍同知?福建已有巡撫佟國器,還有駐留浙江衢州、兼管的浙閩總督屯泰,閩南早就是他鄭氏早已長期盤踞的地盤,這『同知』一事又有何義?」
「胡大人高論!玄燁欽佩!」
弘毅急忙接了這個話題——感謝你啊,老同志!要的就是你這中規中矩的分析。
「老臣愚鈍,還請貝勒爺解惑。」胡世安果然一臉嚴肅,來追尋答案了。
「玄燁其實就是奉了皇阿瑪的『聖諭』,把這個『同知閩粵兩省』的虛銜當做一個『大甜瓜』,準備送給同安王聊以自慰罷了。還真被胡大人一語道破,那就是中看不中吃、好聽不好用的虛禮罷了!」
弘毅笑得十分開心,一臉的欽佩萬分,就和真事兒一樣。
「聖諭?老臣……」
聞聽「聖諭」二字,胡世安立即有些癡呆。福臨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這小傢伙還真拿雞毛當令箭,朕一句詞他也能說成聖諭!
「誠如胡大人所言,廣東自有平南王尚可喜把持軍務,政務還有府道台各級官吏分攬。同安王若真想『同知』則個,恐怕尚可喜會第一個出來掣肘吧?」
「哦……」眾人幡然醒悟。滿人凡是聰明的,都以為咱的小貝勒爺這是在借力打力、挑撥離間,用「漢人王」來打擊「漢人王」;五位漢臣都是心中暗凜,也以為小傢伙出招毒辣!
「至於福建,皇阿瑪已經准許同安王、海澄王參照其他三王例,也是只管軍務,不涉地方。既然如此,同知不同知的,我想佟國器和屯泰自然會有分寸。」
「哦……」大臣們此時都像傻了一樣,其實心底在默默下定決心——將來千萬不能落在這個小貝勒爺手心裡,人小鬼大,心眼太多,得罪不起!
其實弘毅如果知道大家現在對他的一番腹誹,一定會好冤枉!他還真是沒想到自己
這個策略,會有那麼「毒辣陰暗」的「副產品」。不過他的真實想法,卻恰恰與大家「以為」的背道而馳——讓四家漢人「異姓王」早一些建立起某種聯繫,可好?
「哈哈,甜瓜是不小。不過,這個中看不中吃的甜瓜,豈能遂了同安王的心意,他豈不還是老大的不願意?」認真負責的皇帝福臨再次問到了點子上。
「皇阿瑪,虛銜要給,好處也要給一點才行。不讓他吃這個大甜瓜,卻讓他聞聞香氣總是要的。」
「玄燁何意?」
「適才兒臣思慮的確不周。如今之計,可將五口設關通商一事稍作微調。就是廣東澳門一處的海外貿易,倣傚福建廈門例,讓同安王可以入船行商。如此一來,只不過是將適才所定的廈門一處,變成澳門和廈門兩處罷了。至於同安王率領的大清海船,他想要停泊這兩處中的哪一處,全憑同安王就是了。」
「改一處為兩處?那你不怕防不住廈漳泉了?」福臨眼角一揚,急忙追問。他知道這個大甜瓜的香氣其實真的很重,不怕鄭芝龍不心甘情願、「將計就計」。怕只怕自己這邊反而吃了虧。
「兒臣不怕。」御前會議的後半段以來,弘毅少有如此自信。
「同安王若鼠目寸光、固守廈漳泉,則坐視廣東之廣州、澳門海商興起而坐大,得益者恰是朝廷;他若大興廣州貿易,則廈漳泉必然落沒不似從前,到頭來也只能是自斷臂膀了。」
弘毅抬起頭,盯著皇帝。他心裡的最後一句,現在還沒到說的時候:廈漳泉失寵,鄭氏必然尋求東出基地,那就必然是台灣!
「好!原來如此,這才是真正的一石二鳥、四面埋伏了!哈哈!這個甜瓜之計,可行!」福臨大喜過望,果斷拍板。
「至於台灣,不行海而守陸上,則其地位不顯。一旦大興海路,不用朝廷催促,鄭氏父子自己也一定會朝思暮想把荷蘭紅毛趕下汪洋、他們自己取而代之的!圖海大人所慮有理,卻少失偏頗了。」
弘毅這才提及台灣,儘管現如今的順治朝,大伙都不太重視,但說一說還是必要必須的。
「剛才玄燁說過,同安、海澄父子二王雖然身處一城,卻應該早已貌合神離。非但是他二人,同安王一回去,原本閩中諸將也必然面臨著擇木而息的局面。大行海商政令一出,兩王自然反響不同。同安王應該會要藉機出海,重新延攬自己的舊部。海澄王如此一來就會實力受損,必然不會坐視不理。他要壯大自己,閩中還不夠。畢竟皇阿瑪給他們父子的封地在台灣。」
「台灣此處十分緊要,西向守護閩浙沿海,北向連接琉球倭國,南向通達南洋諸國,而東向,更有一片廣袤海洋,以及無限大陸!實在是兵家必爭之地,聖主必取之所!」
說到這裡,弘毅特別留意瞧看福臨和湯若望兩人——福臨顯然是被「聖主」一詞振奮了,而湯若望果然是被玄燁所說的東邊大洋、大陸所震懾!畢竟,真正接納利瑪竇的世界地圖的清朝人,實在是少而又少,可以說沒有幾個。但顯然,這位小皇子生而知之!
弘毅看著兩人的神情,滿意地總結道:
「於同安王,他要大行海商,就必然會與荷蘭紅毛多有摩擦,長此以往,多有不便。所以,玄燁預判,鄭氏父子二人過不了多久,就會齊心協力對付竊據我大清台灣島的荷蘭人了。若是朝廷加以助力,必然能夠勢如破竹,遠播大清國威於四海!」
眾位啊,台灣的地位,米國人都說是太平洋上不沉的航空母艦!——哦,對了,現在這時候還木有米國,更木有航母!但素,有了我21世紀的海洋權益觀和地緣政治說,那就夠用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