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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崇滿不抑漢 文 / 弘毅知難

    正在為自己這幾日「推崇漢臣」的衝動而撓頭後悔的福臨,意外聞聽小兒子說滿臣之間的嚴重分歧還有得救,那簡直是喜出望外,急忙發問:

    「如何解決?」

    「各隨其願,一體任用。」弘毅言簡意賅,吊吊胃口。

    「詳說。」福臨果然來了興趣。

    「庶!」弘毅得償所願,要回奏皇帝,卻慢慢轉過身來,擺明著就是要「宣教」底下的諸位「大人」。

    「姜子牙曾對周王說過:『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孟子也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面對著一位親漢慕漢的皇帝,以及下面五位「學而優則仕」的漢臣,弘毅決定先從一個大大的立論說開去。

    「嗯,玄燁修習的不錯!《禮記.禮運》亦有載:『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說的也是這個道理了。」果然,福臨聽明白了,就連下面的幾位漢臣也都聽明白了,紛紛向小皇子投來了欽佩讚許的目光。

    其實,這幾句「至理名言」,是一班漢臣的看家本領,無論領悟的如何,也必須是張口就來的硬功夫。但滿清以來,漢臣無不明哲保身,又有幾個會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去和滿洲親貴去講這個道理?

    「皇阿瑪聖明!一句『選賢與能、講信修睦』,道出了其中的根本與精要所在!兒臣以為。寰宇之內,無外乎『天、君、民』三者。」弘毅頌揚再生爹福臨一句,趕緊轉入正題。

    「天乃人力所無法抗禦的至上存在,具有不辯自明的神聖、至上、正當與合理。天化生萬物、澤被萬物。也從民之所欲、代表民意;君為天子,乃是萬民的最高統治者,但卻受命於天,代天治民,遵從天意,以子事天。天子又是民即老百姓的父母,萬民之主,民應以子事君,做天子的子民,忠於君。按照孔孟之道所言。天——君——民之間。是民從君、君從天、天從民。此三道輪迴。故而天下和睦、生生不息。」

    弘毅愉快的看到,不僅僅皇上認同,滿臣有點「學問」的人。諸如圖海、折庫訥等,也是頻頻頷首。

    「明君治天下,必然存天理、興國法、順民情。存天理,乃是彰顯天之道、天之理;興國法,必然修王法而令萬民遵從;順民情,即順民心、合民意……」

    「貝勒爺,這與折庫訥的狂妄悖論又有何干?」禮部尚書恩格德終於按捺不住了,居然打斷了弘毅的闡述。剛才小皇子要解決他和折庫訥之間「矛盾」的論調一出,恩格德就豎著耳朵進入糾錯模式了,可聽了半天似乎哪哪兒都不挨著。所以終於失去了耐心。

    「呵呵,恩大人好心急,玄燁就要說到要緊之處了,您先耐心聽聽——」弘毅不慍不惱,笑呵呵繼續往下說:

    「天理、國法、民情,三者缺一不可,方能天人合一。所謂『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因此,天心原自民心,天意即是民意,天之情便是民之情,天之理就是民之理。天不在人之上,也不在人之外,就在萬民之中。天是至上的,又是親民的;天是神聖的,又是懂民情、通人性的。這樣一來,至高無上的天就降到了民間,神秘莫測的天理其實就是民情、民心。明清代替,正是這個道理!」說是不著急,弘毅還是決定先說出最最緊要的立論——清興明亡,乃是天理。此話一出,恩格德自然安分了不少。

    「大清天子受命於天,代天牧民,正是因為順應了天理民意,戡亂平匪、四海生平,國家得以亂後而治,黎民得以休養生息。天理之內,未聞所謂滿漢之別。天下萬民,無論滿蒙漢回,又有誰可以不尊天理?漢人重禮,古人說:『夫禮,天之經也,地之義也』、『禮,上下之紀、天地之經緯也』、『禮,則天地之體。』凡此種種,都是首重天理所在的。滿洲興起以來,特別是我皇阿瑪定鼎中原之後,承襲明制,歸根結底,不是推崇前明的政治,而是沿襲前明的禮法,故而如今海內日漸平定,萬民紛紛來歸。禮法之內,總還是圍繞一個『和』字的。我滿人更重禮法,豈有不和之道理?只要是大清皇家歷代天子敬天法祖、代天牧民,不悖天理人情,不滅王法禮制,即便是漢臣位重,豈可逆天而行?又怎能動搖我大清替天行道的根基?」

    弘毅草草結束這次長篇大論,信心滿懷的望著御階之下。

    「臣等不敢違逆天理,不敢辜負天子,不敢無視民意!」果然,漢臣們齊齊宣示,實在是很給他們剛剛發現的皇家小小靠山提氣!

    「當然,滿漢一體的根基自然還是首崇滿洲,只不過,崇滿不抑漢,才是長治久安、天下為公的正途。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應為我大清盛世的必由之路!」弘毅果斷用福臨剛剛才說的經典作為結論,以求高層認可!

    「好!這裡面的道理諸位愛卿可聽清楚了嗎?」福臨果然全盤接受。

    「奴才(臣)聽清楚了。」無論滿漢,特別是滿臣,此時只能一口應承。

    「好!玄燁,你接著詳細說說如何『各隨其願,一體任用』吧。」福臨繼續主持這遠比預期的要複雜漫長許多的御前會議了。

    「庶!皇阿瑪,既然我滿洲都知道自稱奴才的榮耀,而漢臣都以為體面事大,那就各隨其願為好——自今以後,明令漢臣『不得』自稱奴才。此稱謂專屬滿蒙一家之用,以示滿蒙之親近、漢臣之疏遠。如此一來,自然還是首崇滿洲的!」

    「好,首崇滿洲不能變!」福臨趕緊補充一句。算是對身為「紅帶子」覺羅的巴哈納等人的安慰和承諾。

    「所謂一體任用,就是同時還要申明——今後凡是涉及旗務家事的,滿蒙漢在旗臣子

    子仍可自稱奴才。但凡內外滿漢諸臣會奏公事,均一體稱『臣』。如此一來,無論滿漢,只要論及公事,旗臣自降身段,奉公辦差,與漢臣一體。這樣,也就是實實在在踐行『滿漢一體』的另一項國策了。」

    弘毅眨著眼睛看著福臨。心中感謝後世自己的「孫子」乾隆在「馬人龍稱奴才」一案中所作出的「突出貢獻」——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滿臣天保和漢臣馬人龍。共同上了一道關於科場舞弊案的奏折,因為天保的名字在前,便一起稱為「奴才天保、馬人龍」。乾隆皇帝看到奏折後。大為惱火,斥責馬人龍是冒稱「奴才」。於是,乾隆帝做出規定:「凡內外滿漢諸臣會奏公事,均一體稱『臣』」。這個規定,目的就是不讓漢臣稱「奴才」,為此,寧肯讓滿臣遷就漢臣也稱「臣」。

    當年的清朝皇帝何以要在奏章上做出上面這些規定呢?本來,滿族統治者是一向嚴求漢族人與自己保持一致的。他們強迫漢人剃頭髮,易衣冠,搞得血雨腥風。都是為了讓漢人歸化於自己,臣服於自己,但惟獨不肯讓漢人也與自己一樣稱「奴才」。這是為什麼呢?魯迅先生的雜《隔膜》裡有一段話,實際上回答了這個問題。他說:「滿洲人自己,就嚴分著主奴,大臣奏事,必稱『奴才』,而漢人卻稱『臣』就好。這並非因為是『炎黃之胄』,特地優待,錫以佳名的,其實是所以別於滿人的『奴才』,其地位還下於『奴才』數等。」

    弘毅將這一辦法提前搬上歷史舞台,表面上看是為了照顧滿人「無上榮光」做奴才的心理,兼顧漢臣「面子心理」,其實長遠的目的,還是想要逐步化解一些滿漢之間「皮毛」層面上的稱謂分歧,為自己將來親政之後中國族群的更好融合做一些鋪墊工作。但對於「一心慕漢」、卻又不得不維護滿洲貴族根本利益的滿洲皇帝福臨來說,這個辦法實在是很實用、很精到!

    「哈哈,好主意!」福臨龍顏大悅,轉而向五位漢臣「親切」發問道:

    「諸位漢臣對此可有說辭?」

    「臣等無異議!」幾位漢臣眾口一詞——你們滿洲重親疏,俺們漢人要面子,出發點雖然不同,但難得目標如此一致!你們沾沾自喜做你們的「奴才」,我們暗自偷笑保留我們的「人臣」,好啊!實在是好!

    「嗯,符獻,朕還想聽聽你的想法。」福臨深知自己各位臣子的心態各異,此時首選兵部漢尚書李際期,可以作為一部分冥頑不化的前明遺臣的風向標。

    「臣感念皇上和皇二子的恩情。」李際期那一雙幽怨的眼睛裡,終於露出些許感念的激動。

    弘毅突然心下一動,顧不得詳加思考,就在皇帝開口之前搶先說話了。

    「李大人!玄燁雖是滿洲,大人雖為漢人,然則中華的夷夏之辨延宕已久,我也從各位師傅那裡明白了一二。今日,我只想說,夷夏之辨誠可畏,華夏之民不可誤!歷朝歷代,得聖君而天下治,落昏君而天下亂。當今天下,我皇阿瑪聖明之治有目共睹,滿洲八旗掃除闖賊獻賊而釐清天下,重用漢臣而大興孔孟之道。雖然其中也有些許『差池』,然而卻是當年睿王一意孤行所致,我皇阿瑪尚未親政。滿漢一體之策如若暢行,假以時日……假以時日,實在是天下萬民之福呀!唯有一條,華夏萬萬不可自亂!南明小朝廷久不歸順天意,實在是不識天道時務。當今不說中國,就是四夷,也是窺伺天朝已久。北有羅剎犯邊,西有漠西未歸,南有安南不服,東南有紅毛逡巡,東北有倭人覬覦,四海昇平,為時尚早,但華夏生死存亡,匹夫有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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