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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會議踢皮球 文 / 弘毅知難

    果然不出弘毅所料,刑部漢尚書劉昌一句「參劾」,引起了滿漢兩邊的再一次騷動。過了一小會兒,漢臣中終於閃出一人,身形十分枯瘦,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卻擲地有聲地說道:

    「臣,兵部漢尚書李際期,以為劉昌君前無狀,應當責罰。」

    一旁的劉昌也是輕輕「哼」了一句,一臉的不屑。

    「哦?符獻,此言何來?你不會又要作詩反駁吧?」福臨居然對這位漢臣也用了表字稱呼,還調侃一句,顯得十分親暱。

    「臣……不作詩良久了……」李際期突然有些畏縮,卻沒有逃過弘毅居高臨下保持警戒的眼睛。

    「哈哈,朕玩笑一句,是朕也『無狀』了。好好,你說你說。」福臨笑著寬慰,又看了劉昌一眼。意思就是說,人家說你「無狀」,朕自己說自己「無狀」,你先穩住吧你!

    「回皇上的話,適才皇上已有聖訓:只言事,不論罪。胡大人已經自陳其罪,事後可下所司議,自有公論聖裁。尚書劉昌卻又言及其罪,委實無狀。即使要說,刑部也應該依照大清律例,先把朝鮮使團一行的罪狀羅列出來,才是正途。」李際期終於穩定了思緒,娓娓道來。說完,就退回班列,不再言語了。

    「嗯,有些道理。不過,劉昌所言咱們也是先不議論,諸位著重說說這朝鮮人的罪責何在吧。」福臨展現了高超的會議組織能力,讓一旁的弘毅十分歎服。

    「奴才啟奏。」終於。刑部滿尚書圖海出馬了。

    禮部滿漢兩位尚書先後將皮球踢給了他的刑部,圖海自己的漢尚書劉昌,上來就是漢人那一套相互攻伐,全然沒有說到點子上。

    兵部李際期為了解脫胡世安,或者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可還是有意無意將球踢到刑部腳下。這個李符獻李際期是今年二月同時和劉昌對調的,劉昌由工部尚書轉為刑部尚書,李際期由刑部左侍郎升為工部尚書,只不過三個月之後旋即調任兵部做了漢尚書。要論起刑部這些事來,李際期可比劉昌在行多了!事到臨頭。刑部老人要考校一下這滿漢兩個刑部尚書的學問了。那也就是圖海親自出馬的最佳時機了!

    「好,圖海,講。」福臨很高興,自己的嫡系要上場了。

    「奴才以為。朝鮮行商私販違禁物品。皇上早有聖訓。順治三年五月。吐魯番國進貢來使在京師置買器物,准其買賣物品與數量皆不明確。於是,禮部奏言說。『伏查舊例,置買器物額數早已限定』。」

    圖海首先說出「禮部」二字,就是為了表明胡世安的禮部對此類事早就有定制,既算是寰護了胡世安,也可看作是對劉昌的無言批駁,還包含著有意與同樣參劾劉昌的工部尚書李際期「保持距離」的意思。

    「皇上當年在禮部的奏疏上御批:『如盜買違禁之物,一經該員查出買者、賣者並監視人役,一併治罪。』」圖海看了一眼皇上,充分發揮自己當年做侍讀,可以閱覽大量皇帝御批的優勢,並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滿眼讚許,接著說道:

    「若是論處中間我大清的買賣人,或是禮部會同館監視人役確有瀆職的,刑部自然遵從上諭按律查辦。可論及朝鮮使臣如何懲處,卻於當今之《大清律集解附例》之中,暫無先關內容。這是因為我朝對朝鮮來使隨行商人私販禁物的應對,通常都是由禮部咨會朝鮮,由朝鮮自行審理罪犯,再報禮部備案。若事幹重大,則會委派大臣奉旨親往朝鮮勘驗案情,再做定奪。」

    圖海說到此處,御階之上的弘毅暗自豎起大拇哥——牛人呀,十七世紀而就自覺不自覺得弄明白了國內法和國際法的區別了!買賣人和監視人役,都是大清臣民,自然適用於國內法《大清律例》,朝鮮人雖是臣國之民,也還算是外國藩邦,只能讓朝鮮自己審理,我們這邊再行使宗主國的「最終決定權」而已。

    聞聽皮球又一次實實在在踢回了禮部腳下,恩格德有些不滿,無奈自己的確任職時間太短,不敢貿然反駁,只好換做求助的表情,眼巴巴望著自己的搭檔胡世安。然而胡世安此時卻在那裡頻頻點頭,一幅讚許欽佩、引為知己的表情,真把恩格德氣個半死。

    圖海即使不觀察,也知道兩位禮部尚書此時的表情是什麼樣子的。但他卻不管不顧,一味按照自己的思路繼續講下去:

    「只不過此次案情頗深,又涉及皇家御用馬匹,故而奴才情急之下,先行調用刑部兵卒,並會同巡鋪營將朝鮮人一行統統羈押在玉河館,也並未擅自提審至刑部大堂。至於後續如何處置,是不是勘驗出朝鮮人在京城到底私販了哪些禁物,特別是請戶部之後庫,兵部之車駕清吏司、武庫清吏司、太僕寺,工部虞衡清吏司之軍器科、軍需庫、硝磺庫、鉛子庫、炮子庫,以及戶、工二部所轄之兩個錢法堂及寶泉局、寶源局,共同會商勘察,詳細列出朝鮮此次私販所涉及的軍用器物之詳細名目、數量之後,再全憑聖裁!」

    「好!」福臨脫口而出。當權者最最欣賞和需要的,正是如圖海這樣的「幹員能吏」:於大事前,思路清晰,統攬全局而紋絲不亂,將其中要害根本闡釋得一清二楚。於細節處,卻也條例分明,胸中有數,把凡是涉及了軍品的所有具體「職能部門」也一一開列出來,誰也不用逃避躲閃的。

    「好!」弘毅也是忍不住叫好,只不過要憋在心裡——

    好一個複合型人才圖海啊!這最後一段話,不僅解脫了刑部的責任。而且還提出了詳細物證的問題,讓餘下的幾個部院都「利益均沾」,誰也不要冷眼旁觀、落得輕鬆自在,更為自己後續的打算悄悄鋪平了道路!最後一句「全憑聖裁」,實在是點睛之筆,而且一定是說到福臨的心坎上了!要不然皇帝今日會議以來,能第一次做出如此正面的評價?

    這皮球,踢來踢去的,

    ,下面就是戶部、工部和兵部來踢了。因為,他們都多多少少按照分工掌管著不同領域的「軍用器物」!

    不曾料想。圖海說完這一長串之後。位育宮正殿明間卻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就連滿臣之間的竊竊私語也沒有了。

    弘毅心中反而有些釋然,無論滿臣如何抱團,漢臣如何自保。真要是涉及了所謂「部門利益」。那誰也逃不脫「屁股決定腦袋」的定理!現在會議主題已經進入具體承辦部門的博弈了。無亂滿漢,誰都不願意隨便表態,以免自己給自己戴上了緊箍咒。

    御座上的福臨也是很有耐心的樣子。毫不介意此時的寂靜,反而身體往後微微傾斜,換個舒服的姿勢。

    又過了片刻功夫,福臨這才輕輕咳嗽一聲,以示提醒。

    「奴才巴哈納,原本提領過戶部。當年皇上君臨天下之初,就在戶部屬後設立後庫,儲納銀兩、緞匹,以及茶、蠟、銅、鐵等物。戶部所轄之錢法堂及寶泉局,也主要是採納銀銅而鑄錢,以為全國之用。郎球大人,我說的不知對否?」巴哈納作戶部、刑部「老前輩」,及時出面化解尷尬。

    「大學士所言無差!」現任戶部滿尚書覺羅郎球被點了名,無奈回應,好在覺羅巴哈納還沒有打住的意思,而是接著說道:

    「至於朝鮮蕞爾小國,的確渴求我天朝的良馬、錦緞、銅鐵等物。奴才曾於順治七年五月和十一年五月,兩次奉旨繼敕前往朝鮮,沿途所見所聞,足以證明。」

    「對,少傅出使朝鮮兩次,自然清楚明白。你就詳細說給眾位愛卿聽聽吧。」福臨很滿意群臣開始逐漸步入正題了,也讚許的看了看台階上的弘毅和台階下的圖海。弘毅推舉巴哈納入會,圖海引領會議入題,都是有功之臣。

    「奴才領旨。先說馬匹,朝鮮土馬個頭矮小,雖然有些耐力,卻適合其國北邊山地崎嶇之用,而不善馬戰。故而,朝鮮歷來暗自鼓勵民人入我大清私販馬匹。錦緞更是他的渴求之物了。朝鮮本地只產棉麻粗布,民眾素來不貴土產,多貴華物,必求中國之錦繡綾緞。奴才入朝後,沿途所見,無論官民,都是以身著錦緞為榮。銅鐵之物,兵家利器,對於那窮山惡水的小國坐在,自不必說了。故而,奴才以為,戶部的確脫不開干係。」巴哈納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歷,用事實說話,切中了要害。

    「好!爾等都要學得太傅這番為君分憂的忠良才好呀!當年朕初一臨政,對巴哈納多有苛責,後來雖然補救,然太傅卻始終躬身勤勉、有勞無怨!真是為臣子的表率!」福臨用「樹典型」的法子,變相對那些還不言語的臣子提出了警告。

    這位巴哈納,的確是大起大落的人物。他既有武將之才,又有直臣之性,更有幹員只能——清初,巴哈納先後平定河北、山東、山西等地,又討伐張獻忠,定遵義、茂州;順治五年,授戶部尚書,曾與噶達渾搭檔;福臨親政後,他曾建議永停山東臨清燒造京師專用的城磚、地磚,得到了福臨的認可;八年正月,福臨突然問巴哈納「各官俸銀用需幾何?應於何月支給?大庫所存尚有多少?」巴哈納從容對湊,絲毫不差。

    但天有不測風雨,作為戶部尚書,負責劃撥八旗軍餉。在多爾袞攝政時期,巴哈納也不得不委身於當權者。於是,多爾袞倒台不久,順治八年二月就有人就舉報:「戶部諸臣給餉不均。於駐防滄州兩白旗兵丁,則給餉不絕;於駐防河間兩黃旗兵丁,則屢請不發。」於是,福臨為了樹立威嚴,速決速辦,將覺羅巴哈納革職、籍沒家產。

    好在逐漸知曉了執政者諸多難處的小皇帝,還是勇於知錯就改的。一年之後,皇帝下旨說自己對巴哈納的處罰過於嚴重,恢復了他的「覺羅」身份,並任命為刑部尚書。巴哈納也不負聖望,干的十分起勁,並在順治十二年五月,以少保、刑部尚書的身份,加為少傅兼太子太傅、內翰林弘院大學士。

    「奴才慚愧,萬萬不敢受皇上溢美之詞。」巴哈納聞聽皇帝表揚,更要高姿態一些了。

    「奴才定當倣傚太傅,效忠皇上,盡心辦差!」終於有人反應過來了,掀起了向好太傅兼太子太保、覺羅巴哈納學習的小**!

    後庫是戶部的屬庫,設立於順治初年,因「庫在戶部屬後」而得名,涉及軍用物品的銅鐵等物資,儲存於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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