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複合型人才 文 / 弘毅知難
「杜大人,玄燁有一個想法,不知是否妥當?」和一群自己的親兵、阿爾巴人佐領的中下級官兵交流一番之後,上位者玄燁對杜篤祜抱拳發問。
「還請貝勒爺示下。」杜篤祜急忙放下手中毛筆,起身恭候訓示。
「大人請坐,既然皇僕局在宗人府轄下,他們這些包衣,也就是你的下人一般,不必客氣。不過,我所想之事,正是讓他們幾個過來給你做個便宜『差役』,有些緊要所在,也可先和他們商議,再做決議。如此一來,可以省去許多調研的力氣。」
「調研?」杜篤祜對這個詞從未聽聞。
「嗯,調查研究之意。」弘毅頗有耐心的粗略解釋一下,見到杜大人微微點頭,這才繼續往下說。
「沒有調研就沒有發言權,不作正確的調查同樣沒有發言權。我們做臣子的,所謂『食君祿分君憂』,出謀劃策不能信口雌黃,而要言之有物、利國利民。所以,不弄明白事情的究竟,是難以說到根本上的。」弘毅點到為止,卻突然十分懷念一個因為深入開展調查研究活動而大火於天下的事物——豬肉白菜的「慶豐包子」了。
「貝勒爺所言甚是!」杜篤祜有些激動,似乎說到了他的心裡去了。
「杜大人過譽!玄燁也是聽聞您修黃冊、定銷奏的種種大義之舉之後,才逐漸參悟出這個道理的。」
「下官慚愧。」杜篤祜五十歲的老臉有一點紅潤,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感動。
「杜大人不必過謙。我們這幾日釐定阿爾巴人歸化之後的種種制度,雖是為了這區區三百餘人。其實也是開創了一項先例。今後慕名來歸我大清者之眾,絕非今日可以想見的。所以,今日創舉,日後就會成為我大清之定例!各位。不得不慎而又慎呀!」弘毅越說聲音越大,最後,不僅僅是杜篤祜,整個廳堂之內的大小官吏都已經肅然而立,仔細聆聽。
「故而,這六位阿爾巴人佐領頭目。你們諸位可以時常咨詢。有些好的點子主意,也可以說給他們知道,聽聽他們的見解和評價。如果他們都同意了,頒行下去,自然是無不歡喜。如果連他們都說服不了,就更別想著三百普通兵丁會心甘情願的接受。」說完,弘毅默默望著大家,耐心等待回音。這其實就是一個民主決策過程的小實驗,效果如何,尚需觀察。
「下官領命。」片刻的猶豫之後。杜篤祜還是帶頭應承了。在他看來,無論如何,廣開言路就是好的。雖說要咨詢的是些蠻夷,但人家幾位現在首先是大清的朝廷命官了,入了滿洲鑲黃旗,最最緊要的。這幾人剛才表現的還算有教化,也不似原本以為的那般粗俗野蠻。
「屬下領命!」餘下的一二十人齊聲表態。
「謝過諸位!」弘毅抱拳拱手,算作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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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太保、內弘院大學士、刑部尚書圖海大人到——」
正在眾人幹得熱火朝天的時候,衙門口傳來一聲通稟:圖海果真來了!
對於圖海的瞭解,此時的弘毅只限於「道聽途說」一段少年天子福臨的軼事:順治帝臨幸南苑,圖海那時候還只是普通的內國史院侍讀,背負御用印鑒隨從前往。也許是福臨早就賞識他了,想要重用,又擔心別人不服,就故意對眾臣說:「這傢伙舉止異常。應當依法治罪。」幸虧周圍的群臣都不是什麼只會溜鬚拍馬的佞臣,大家以其無罪,請求赦免圖海。福臨又說:「那就立即提拔他吧,這樣才能隨了他的宏圖大願!」於是,「上面有人」的圖海得以提升內秘書院學士。之後可謂平步青雲。給弘毅講這個故事的范承謨,評論此事,說的是皇上「識才善用」,而弘毅對此事的理解,卻是「皇帝親信」!
故而,今天中午在位育宮,詭計多端的小毛孩玄燁才故意說出斯捷潘諾夫的事情,好盡早結識這位「御前寵臣」並加以「利用」。
「快,門口迎接!」得償所願的小貝勒爺,卻表現的十分惶恐一般,急匆匆繞過書案,往大堂外邊的儀門趕去。
但是,兩歲的小胳膊小腿兒,那是彪不上五大三粗的滿洲大漢——弘毅剛邁出大堂門檻兒,就「如願」被腦門上一聲洪亮的請安聲給「喝止」住了。
「奴才圖海,給貝勒爺請安!」
我勒個去,聲大如鐘,難不成又是一個鰲拜式的巴圖魯?弘毅暗自揣測,卻沒有抬頭,而是接著單膝點地,也來了個請安。
「下官、皇家僕役局掌印大臣玄燁,給太子太保、大學士、刑部尚書大人請安!」
之所以要做出這種表現,弘毅其實早有預謀:
要是論滿洲親疏,馬佳.圖海是滿洲正黃旗,應該算是大清皇子的「家養奴才」一般。但若是論起官職,福臨御前大紅人——圖海可是「太子太保、內弘院大學士、議政大臣,並以本銜為刑部尚書」。也就是說,這位圖海是身兼兩個「從一品」的「實職」,外加兩個頗有權力與地位的「虛職」!
而此時的愛新覺羅.玄燁,所謂「一爵四職加一銜」——多羅貝勒,火器營左總統大臣、下五旗宗室總理大臣、宗人府右宗正和皇家僕吏局掌印大臣,加掛一個『南歸阿爾巴人管帶』銜,其中三個宗室職務有地位無品級,「管帶」被福臨定性為「不具品級」,只有剩下的兩個「大臣」,最多就是一個正二品層次。
身高馬大的圖海沒料到小皇子會來這一手,按照品級高低請上他的安了,而且跪得更低!不過這也怨不得弘毅狡詐。身子太小,劣勢此時變優勢。
「貝勒爺,奴才
才萬萬不敢!快請您起來吧!」渾厚的聲音透著顫音,說明這位圖海至少不飛揚跋扈。而是謹慎本分的。
「尚書大人,玄燁在此處是掌領皇僕局公差,自然是您的下官。還請您快快起身歸位,受我一拜!」玄燁卻是理直氣壯。
「貝勒爺,圖海是皇家的奴才,更是奉了皇命來聽您的差遣。請您起身升座!」說完,不再多言,圖海一個勁兒咚咚叩頭。
好吧,此人謹慎本分,還很較真、認死理,化驗完畢!
弘毅終於伸出手來,努力攙著圖海,和自己同時起身。
「圖大人,我們進去偏殿說話吧,大堂裡面亂得緊。」
「庶!」圖海亦步亦趨。在貝勒爺的「陪同」下去了東廂側廳。到了落座時候,自然還是少不了一番推讓,最後弘毅一句「就事論事」,擺明兩人商議的是斯捷潘諾夫刑處之事,應以主官為上,這才堵住了圖海的嘴。
坐在下首的弘毅。終於有機會細細打量這位圖海大人:身高臂長、虎背熊腰,雖是職,卻有著武將的潛質;目光炯炯、滿臉髯虯,又似幹練果決之人;談吐得當、舉止得體,更像心懷大志、而非泛泛之輩……綜合評定,算是一個複合型人才!
「大人,玄燁本來是要親自到您那裡去討教的,不料這皇太后懿旨一下,那些歸化之人又是下官的包衣親兵,這些俗務就充斥了滿滿一屋。實在走不開,還讓您親自過來……」弘毅先道歉。
「貝勒爺,奴才豈敢不知天高地厚的等您親往?我知道您今日一定是大事纏身,所以才貿然前來麾下聽命。」坐在上位的圖海,只用半個屁股支撐。整得和御前對奏一般。
「圖大人,你我要是這麼客套,今天就甭做別的了……」弘毅笑著接話。
「這……奴才……」圖海看了一眼弘毅的笑容,也有些贊同的微笑起來。
「不若這樣,我稱您大人,您喚我貝勒,其他虛禮就都免了?」
「這個……」
「就這麼定了吧!圖大人要是還不同意,我就去皇阿瑪面前參奏您學著前明腐儒,盡玩些個勞什子客套……」弘毅突然板著臉,「恐嚇」道。
「奴才……」圖海一驚,急忙抬眼打量,卻發現小貝勒爺一臉的壞笑,這才明白過來。
「奴才嚇了一跳,貝勒爺玩笑了!」
「哈哈,圖大人,我是頑童,不過咱們這也算不打不相識吧!哈哈……」
「現如今的大清,誰敢說您是頑童?那可真是有眼無珠了,對您天降祥瑞的種種高才,奴才可不能充耳不聞!哈哈……」
兩個人爽朗的笑聲終於在東廂屋裡傳出。
很快,弘毅就把如何處置斯捷潘諾夫的打算與圖海和盤托出,理由甚至比向福臨解釋的還要充分清楚,自然得到了刑部滿尚書的全力支持。最後的定論,是判處斯捷潘諾夫「死緩」——斬監侯,留著等到弘毅所說的「縱橫捭闔」之時,再有大用。
正事說完,兩人正在閒聊,卻看見瑪拉急急忙忙跑到門口,慌慌張張的神情溢於言表,卻躲躲閃閃不進來。
「貝勒爺還有公務在身,奴才就不再叨擾了。」圖海自然是要起身告辭的。
「圖大人何須客氣,我還想和您說一說上次依律判定孫狗子等人那件案子呢。」弘毅誠意挽留。
「可奴才別……耽誤了您的正事兒。」圖海故意望了望門口的瑪拉。
「哦!不打緊——瑪拉!」弘毅如夢初醒一般,大聲呼喚門口之人。
「奴才在!」瑪拉終於進得門來。
「何事慌張?說!」
「爺,這事……」瑪拉偷眼瞥了一下圖海。
「圖大人乃是當朝重臣,和我師長無異。我們也是一見如故,你只管說來就是!」弘毅面露不悅。
「庶!張歲寒,失蹤了!」
「什麼?你說什麼!」小矮個弘毅霍然起身,上首的圖海也只能急忙站起來,又發覺高度相差懸殊,悄悄往一旁退了幾步,拉開一段距離。
「火器營七品筆帖式張歲寒,昨日一夜未歸,店內夥計剛才才來稟告小爺!」瑪拉一臉焦急。
「還不快去找!」弘毅近似於怒吼了。
「庶!」
「慢!」一旁的圖海見小玄燁心性大亂,急忙喊了一句。
南苑是元、明、清三代的皇家苑囿,因苑內有永定河故道穿過,形成大片湖泊沼澤,草木繁茂,禽獸、麋鹿聚集。南苑又稱「南海子」,元代是皇家獵場,史稱「下馬飛放泊」。「下馬」,指離城裡不遠,騎上馬,一會兒下馬就到了。「飛放」,指飛鷹放狗,「泊」自然是指「海子」。皇太極進攻北京,遭到袁崇煥抵抗那次,就曾到南海子放馬休兵,因為那裡有水有草,並且將看守南海子的太監故意放走,讓太監進城去誣告袁崇煥私通皇太極謀反。清代皇帝多次到南苑打獵和閱兵。民國時期南苑長期作為兵營,中國陸軍第29軍的軍部曾設在南苑,1937年7月28日,發生了南苑抗戰,大批日軍進攻南苑軍部,副軍長佟麟閣、師長趙登禹都犧牲在南苑地區。南苑的範圍很大,基本覆蓋了從南四環到南六環,從京開京津塘高速之間的廣闊範圍。清朝入主中原後,南海子稱南苑,雖然後來建起了西苑、北苑,但這裡仍是當時北京地區最大的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