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七章 ——緣來還是你 文 / 弘毅知難
御前二等侍衛、正四品武職的瑪拉,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惴惴不安,跟在兵科右給事中、從五品京職的季開生身後,急急忙忙從正廳出來,往後院的書房走去。
季開生低頭趕路的樣子,偶一抬頭看一眼身後的瑪拉,卻始終是眉頭緊鎖、一臉愁容。這可嚇壞了瑪拉,還以為自己真的鑄成大錯。
「季大人,我……」瑪拉快跑兩步,搶到季開生身旁的位置,卻來不及行禮,張口就想解釋。
「瑪拉侍衛噤聲先,我們書房說話。」不料季開生猛地一抬手,打斷了瑪拉。
「庶……」侍衛小伙子此刻表現得,那裡還有什麼御前侍衛的尊嚴威武,全是犯錯之後的逆來順受。
反倒是這一聲奴才呼喚官長的應承,提醒了季開生什麼,他趕緊回頭仔細打量,才發現瑪拉的神態極不自然,也就知道剛才是自己過於草率了。
「瑪拉大人,下官失態。來來來,前面說話。」季開生換做和顏悅色,拉著瑪拉的手又往前走了十來步,直到進了後院二門,才在一一株枝繁葉茂、氣勢恢宏的雪松之下挺穩腳步,回過頭來看看前廳位置,離這裡斷然是聽不到任何言語了,這才微微躬身施禮道:
「瑪拉大人,剛才開生失態,萬勿見怪。」
「哪裡哪裡,是小的辦差不力……」瑪拉匆忙還禮,一邊還想解釋。
「既然這位額駙主動前來,無論是什麼理由,該來的總歸會來。只不過是被你湊巧撞見罷了,怪不得侍衛大人您。下官剛才一路在思索這裡面的緣由玄機,冷落了大人您,實在是冒昧失狀,還請見諒。」季開生卻是先給自己解釋上了。
「我……」瑪拉現在知道才疏學淺的極大危害行了,那就是人家讀書人得啵得波半天,都開宗明義了,自己還在這裡張著嘴巴半天說不到點子上。他其實最想說的就是,那個耿昭忠,貌似拿了我的小辮子,俺這才萬不得已應承了他,一起登門拜訪的。
「大伯!您不是前廳會客去了嗎,如何一人站在樹下呀?」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清澈甜美的呼喚之聲,再一次打斷了瑪拉的話語。
「哦,小蓮,我……」季開生聞聽轉過身去,還沒接著往下說話,那內院裡的女子聲音早就飄了過來:
「大伯,那四軸檀香木畫卷的銀兩您可要早一點給了松竹齋,也好讓他們今早還給那個滿人,咱們不欠他們的錢!」
瑪拉本來有些懊惱,責怪來人打斷了他的思路,可靜下來聽了這第二句,卻發現竟然如此「熟悉」,就像是從心裡發出來的天籟之音一般,卻不是出自別人之口。其實,也不能算熟悉,不過是半個時辰以前才在琉璃廠橋面上第一次耳聞罷了……難道會是?……
「啊!伯父有客人,小蓮告退!」對面來的女子因為那棵茂密松樹的遮擋,既看不全他伯父這邊的全貌,又讓瑪拉無法識得女子的身形臉龐。這轉過半個拐角,突然發現伯父不是一個人,對面還有一個魁梧的男子,立即來了一個急剎車,道了個萬福,就要離開。
「小蓮……」季開生準備叫住自己的侄女,讓她去告訴談老先生在書房稍等,自己稍後就來。
「是你!等等!」未曾料到,身後的瑪拉居然張口失聲一般叫了一句。這可嚇壞了季開生。
小蓮於驚詫之中也似乎聽到了什麼熟悉的東西一般,又一次乖乖停下腳步,頓了一下,這才回過頭來。
「你怎麼來的?」這一句話出口,臉上原本是有些喜悅之情的。
「我……」瑪拉「一如既往」表現的笨嘴拙腮,儘管這個毛病早晨出~宮的時候還從來沒有發作過。
「你……」小蓮知道自己和這個少年郎一對視,臉頰就像烤了炭火一般炙熱起來。
「季姑娘,我……哦!!!!你原來是季大人的……」瑪拉終於用了一次腦子,而不是心思來考慮問題。轉而看著季開生,也換做一個大紅臉。
「大伯,您快些給這位官人銀兩吧,人家都討上門了。」小蓮也終於發現了自己的不妥,扔下一句話,匆匆跑回了自己的閨房。
「季姑娘……」瑪拉情急之下還想習慣性喊一句「不要跑」,話到嘴邊,卻發覺不妥,因為,季開生的眼神裡充滿了疑惑和驚訝。
「你……你們……」季開生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我……我們……」瑪拉此刻對自己是深惡痛絕,千言萬語卻一句像樣的解釋也給不了。
「罷了,日後再說,我們先去書房。」季開生見狀,心中更是疑惑,實在是想刨根問底,可以想到前面還有一位「王子額駙」,也只好生生忍住了。
進了書房,瑪拉終於可以公事公辦,也順理成章恢復了一貫的幹練簡介,幾句話就說明白了來意。
「老夫布衣俗子,豈敢擔待皇子牽掛?」談遷聽完瑪拉的轉述,這才放下手中的畫筆,恭恭敬敬衝著北邊抱拳,算是答謝弘毅的問候。
「談先生,我家貝勒爺說,這幾日請您安心在季大人府上調養身體,用不得幾日,他會親自來請您到內國史院升座。」瑪拉畢恭畢敬回話。這前後判若兩人的樣子,讓季開生十分好奇,心思一動,突然得出一個粗淺的認識:那瑪拉和小蓮年齡相仿,難不成……
「如此一來,有勞皇子了!」談遷說出了一句讓兩外兩個人鬆了一口氣的話,雖然還是用皇子一稱,而不是說「貝勒爺」,但即使這樣,對於前明遺民來說,已經是十分不易了。
「哪裡哪裡!小爺若是聞聽,
,定然歡喜得很!」瑪拉臨機應變,不再說「貝勒爺」一詞,而是改稱「小爺」,努力讓老頭聽著舒服一些。
「呵呵……」談遷不再多說,重新拿起畫筆。
「那談大人這幾日的衣食住行,就要煩勞季大人多多上心了呢!」瑪拉回過神來恭恭敬敬衝著季開生施禮。
「哦……應該應該!請大人回去稟報小爺,下官定當將談大人奉若上賓一般,這也是季某人的榮幸!」季開生這才拉回思緒,暫時將姑娘小伙的事情擺在一邊。
「既然這樣,我們就回去恭送額駙大人吧!」季開生也想早一點送走瑪拉和耿昭忠,好回後宅去仔細盤問一邊小蓮。
「誰?額駙?」談遷畫筆不停,卻突然問了一句。
「哦,就是靖南王耿繼茂的二子耿昭忠。」季開生隨口一答,準備抽身而退。
「他來做甚?」談遷終於放下毛筆,正視著季開生發問。
「他……」季開生無語了,自己還沒弄明白的揣測,此刻是不能隨便當成正題說出來的。
「這……」瑪拉作為事主,卻有口難言。
「他是不是替他的老子來迎奉皇子了?」談遷一語中的,說出了季開生心中的揣測。
「談大人,高見!」季開生忍不住隨聲附和,心中實在佩服老傢伙幾十年的讀史著史,是在不是白練的。
「我……」瑪拉本想插話,卻聽到談遷早就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了。
「三王雖為清臣,卻也曾經是明屬,如今卻在廣東、廣西、雲南一帶揮斥方遒,勢不可當。孰是孰非,老朽不做評判,自有後來人評說。可為今之策,老朽卻要提醒皇子,不要過早四面樹敵,亂了自己的方寸才好!畢竟,漢皇未亡,漢人未服!」說完,談遷繼續開始畫自己的那副寫意山水去了。
沉默,只能聽聞書房裡筆墨紙張交匯摩擦的刷刷之音,不一會兒,衣服厚重的山水圖卷竟然幾筆繪就了!
瑪拉望去,這漢人的畫作實在是奇妙!看似烏漆墨黑的東西,只要你稍微一矚目,立即變做山水雲霧,即使自己不懂其中深意,卻也能看出所畫之物為何!
與沉默之中,季開生也是湊過來,仔細觀瞧。
只見煙霧繚繞之中,畫作的左上角,一座挺拔的山峰勃然而出,傲然獨立。周圍,透過重重迷霧,卻只能見的群山參差、萎靡不振,毫無生氣一般。獨樹一幟的高峰裡,自半山腰開始,有一股溪流涓涓而出,穿過層層雲煙,直落到山腳之下,早已變作一條大河,席捲群山,裹挾霧霾,大有方心未艾之勢。
「談大人,老先生,請您助我!更請您鼎力皇子才好呀!」季開生終於打破了沉默,懷揣著對如畫江山的期許,恭敬施禮。
「呵呵,老夫就是個寫書的,閒來無事做做閒畫,豈敢不自量力乎?」談遷縷著鬍子客套。
這一來之乎者也的,瑪拉就頭大,不知道這些漢人在說什麼了都。
「非也。先生此畫,自明大義!還請先生匡扶那涓涓細流,早日成為濤濤大河,也好滌清寰宇、造福華夏!」季開生寸步不讓,作揖到地。
……
輪到談遷沉默了。良久,才長歎一聲,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
「好吧,皇子與我有知遇之恩,漢明對我有主僕之情。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那許多,就在季大人這邊入了幕府,進一點綿薄之力吧!」
「多謝談大人抬愛!」
「至於那位耿公子、什麼額駙的,還請季大人……」談遷右手微抬,季開生主動趨前,於是兩人很自然的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瑪拉大人,你也如此便好……」季開生和談遷耳語之時,頻頻點頭,最後這才恍然大悟一般,並且拉過瑪拉,接著私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