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三章 ——後宮要兼顧 文 / 弘毅知難
順治十二年九月初七日,入夜,乾東五所之二所。
剛從皇僕局回來的弘毅,毫無心思享受孫氏的「吃食」,草草幾口就作罷了。引得樸氏、孫氏二人有些憂慮,但又不好追問眼前這位「當朝大員」。
儘管在昨日已經和福臨定下了談遷老人家入職內翰林國史院為編修一事,儘管「再生爹」皇阿瑪聞聽自己居然成功說動了一名死硬的前明「遺民」效忠朝廷之後喜出望外,儘管昨晚一頓飯功夫搞定了下五旗宗室和包衣兩大隱憂的管理問題,儘管保全了堂兄星保的身家前途,儘管對小日本開始下了狠手,儘管假借努~爾哈赤之手再一次緩和了皇太后和皇帝的關係,儘管把「大開海運」的思想初步種植在了皇帝的心中,儘管歷史上第一次劃定了大清領海與屬海,儘管有很多曠世奇功就在這三五天一氣呵成,儘管……
儘管有這麼多儘管,可就是不知為何,弘毅自打今年入秋以來,就感覺自己冥冥之中有一種緊迫感,好像這個就要到來的冬天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一般。
正是在這種惴惴不安的情緒帶動下,他一改過去穩紮穩打、按部就班的老路數,而是數次主動出擊,從九月初二日出宮遊歷琉璃廠,到今天,六天的時間發生了多少事情,自己也從「一爵一職」(多羅貝勒+火器營左總統大臣)坐火箭一般躥升成了「一爵四職」(多羅貝勒+火器營左總統大臣+下五旗宗室總理+宗人府右宗正+皇家僕役局掌印大臣),還輕而易舉的首創了「下五旗宗室總理」和「皇家僕吏局掌印大臣」兩大要職!
難能可貴的是,弘毅可以十分大膽得猜測到:五天以來,緊緊只用了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自己和皇太后、皇帝兩方面的關係似乎都在朝著有利的方向發展,而且,皇太后和皇帝母子二人,似乎在自己的撮合下,也在慢慢試探著包容對方了!
但即使是這樣,皇家的母子親情永遠不可能像表面看到的那樣單純!玩政治,特別是高層政治,所有的一切美好,往往最終都演變成一場驚世駭俗的「好戲」而已!
所以,不要以為只有你們才會在背後波濤洶湧,小小玄燁,或者說三十多歲的副處級公務員曾弘毅,也有自己的暗流詭異!
論眼下,弘毅的苦心經營已經初見成效:
大清國的軍事技術、領海劃定、人才教育、宗室八旗,乃至包衣僕吏官吏制度,都有所設計規劃了。甚至連國際政治的範疇,也早就開始涉足,首要的突破口,就是羅剎;
自己在皇室宗親、行政職務、軍隊人氣乃至民間評論上,也是逐步攀升,而且有了皇太后和皇帝的同時庇佑,至少現在還沒有人敢直接蹦出來說自己是個妖孽之類的不祥之人;
朝堂內外,慢慢聚攏了談遷、楊雍建、閔敘等一批人,湯若望、范承謨、季開生、朱之錫等一批臣,岳樂、噶達渾,乃至索尼、明安達禮等幾位朝中、軍中重臣也是對自己親睞有加,加上佟圖賴一家作為親戚,總的來說朝堂之上,總不至於形單形只;
自己的身邊,梁功、瑪拉早已成為心腹之人,就連樸氏孫氏也都可以助力於自己;宮外,還有一個官商、一個乞丐,都是受益於自己的,卻絕不會損害自己半分,眼瞧著這麼一個小小的團隊,還是可以有所作為的。
如果現在做一總結的話,還差點什麼?
弘毅百思不得其解,莫衷一是,也只能苦苦思量……
「小爺,康妃剛才讓侍女送過來一身衣服,是她親自縫製的冬衣……」孫氏小心翼翼打斷了弘毅的思路,捧過來一身金黃色的小號棉袍。
「金黃色的?不要!告訴我額娘,以後萬萬不可擅作主張,給我再縫製什麼黃色衣袍了!」弘毅心煩意亂看了一眼,果斷回絕。
「庶,奴婢這就退回去。」孫氏識趣的回應。眼前的孩子有著大智慧,不是她一個奶媽可以完全明白的。但凡不明白所以然,那就完全言聽計從就是。
「等一下!」弘毅突然坐了起來,甚至忘了左肩還沒完全康復的傷情,一把抓過來那件黃色棉袍,細細端詳起來:
小小的棉袍,一針一線做工極為細密,針針腳腳都似乎散發著一個十六七歲「小母親」對自己兒子的摯愛之情,小小的蟒龍繡的神飛色舞、栩栩如生,也寄托著佟佳氏對兒子將來的美好祝願……
「唉,收著吧,別退回去了,免得傷了額娘的心。不過,話還是要帶到,就說自今日起,除了上朝,皇兒我是不會穿金黃服飾的。讓她也多加留心,小心謹慎,免得宮內宮外有人伺機而動。」弘毅詳細叮囑孫氏。
「是,奴婢記下了。這就去稟報康妃娘娘知道。」孫氏折好棉袍,收入櫃中,就準備去景仁宮了。
後~宮是非多,佟佳氏,你還真是不幸,小小年紀、青春歲月,就要這麼毀在紫禁城裡了。後~宮啊後~宮……
弘毅胡思亂想之際,突然領悟到了什麼!後!宮,對呀!自己處心積慮內政外交,可偏偏忽略了眼皮子底下的這點地方,就是這大內紫禁城,再具體點說,就是紫禁城後~庭這「三宮六院」,這諸多妃嬪聚集一處的是非之地!
自己想要按部就班引領中華神州去繼續領跑於世界潮流,可萬萬不能沒出家門就摔倒在起跑線上了!那可是十分可惜的歇菜!這不是玩笑,那些後~宮女人,哪一個拎出來都不是善與之輩!
好吧,下一步計劃有了方向!
「孫嬤嬤,慢著,我和你一起去。」弘毅果斷下令。
*
不到一刻鐘之後,一盞宮燈、一頂肩輿,兩名輿夫、兩名僕從,一行人來到了景仁宮門外。
bsp;梁功上前拍門道:「快開門,皇二子拜見母妃!」
「哪位公公叫門?」不一會兒,門內傳來守門太監半夢半醒的詢問。
「我是東二所佐領太監梁功,快點開門!」梁功作為中級太監,展示了對值門小太監少有的耐心。
「哦!小的給梁公公請安!……」
「免了免了,開門就是。」
「回梁公公的話,已是二更亥時了,這宮門按制是不能再開的……」裡面小太監有些為難。
「你好大的……」梁功聞聽,忍不住一把擼起袖子,手中拂塵往後腰一插,準備揮起拳頭打門。
就在佐領太監準備動用自己的小小權威之際,弘毅卻及時在後面的肩輿上輕聲喚道:
「小功子,你先過來!」
「庶!」梁功急忙矯健得跑回肩輿這邊。
「這夜深人靜的,你萬萬不可造次。別忘了紫禁城的規矩可不是你能破了的。就連我也是不行的。」弘毅低頭囑咐。
「可是小爺,我們來都來了,還能回去不成?」孫氏一旁抱怨。
「小功子,你就說我突然噩夢,想念額娘,過來看望一番,不多一會兒就回去二所。試試看吧,記住了,好好說話。」弘毅小聲吩咐。
「奴才明白。」梁功瞬間又閃到了景仁宮門前。
「裡面那位小哥,我們家貝勒爺今夜做了個噩夢,十分思念額娘康妃主子,實在是睡不下呀,萬不得已過來煩擾你。來,這是我們爺的一點賞賜,你收了,還望通融,別讓小哥我為難不是……」說著,梁功已經從門縫裡塞進去了幾塊碎銀。就在他靜待回應的時候,弘毅彷彿看到這小子臉上那割肉一般不捨的神情。
果然,這次也就是兩三句話的功夫,只聽「晃啷」一聲,是門栓提起,接著「吱扭」又一聲,宮門閃開一個大縫,裡面露出一個半禿的小腦袋,藉著他手中宮燈的光線瞧了一眼,那小太監急忙跪倒:「奴才給二爺請安。」
「免了,謝謝你通融。」弘毅邁步進了宮門,還不忘感謝一句,也不管不顧背後的小太監哪受得了這個客套,一個勁跪在那裡磕響頭。
一行人的雜亂之聲必定影響了別人的休息,就在弘毅往正殿走的路上,瞧見東邊配殿的一處房屋重新點上了燈,不過裡面的人影一晃之後,又匆匆忙忙吹滅了燭光。
景仁宮正殿西內間裡,康妃佟佳氏卻還沒有睡,仍在燈下一針一線縫製著給兒子的另外一件金黃色棉袍,自顧自輕聲哼唱著那首在小皇子「辦滿口」之時,自己哼唱的滿族兒歌:
小阿哥,
悠悠扎,
你爹出兵發馬啦,
大花翎扎,
亮紅頂扎,
掙下的功勞是你爺倆的。
……
「額娘……」
康妃突然聞聽一聲呼喚,有些恍惚起來,卻不小心竟然讓針紮了手指。佟佳氏急忙嘬了一口手指上的血滴,接著搖了搖頭。
「玄燁呀,你看,額娘想你都想魔障了,還以為你在呼喚額娘呢!也不知道你現在睡了沒有呀?剛才小翠把昨夜額娘縫製的棉袍給你送過去了,天冷了,記得穿上啊!我的小玄燁現在可是大清多羅貝勒爺,還御門議政了呢,這金黃色配著你,可真是一個好看呢!」十六七歲的母親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又開始一針一線做起活計。
「唉,皇太后還是不讓額娘隨便去二所。額娘知道,她老人家是為額娘好,為你好!省的別的宮裡的那些女人爭風吃醋。可額娘想你呀,十天半個月見不著一面的,額娘想你啊……」佟佳氏終於停下手中的針線,從腰間取出一方手帕,抹起了眼淚。
「額娘!」弘毅加重了聲調,呼喚一句。
「啊!是玄燁嗎?」佟佳氏這次聽得仔細,怔在哪裡片刻,這才猛地回頭向背後的門廳正間望去。果然,兩歲的兒子正扶著門框,望著自己,小小臉龐上,早已淚流滿面!
「玄燁,我的阿哥(滿語:兒子)!」佟佳氏扔下手中的針線,踉踉蹌蹌跑向她的兒子。
「娘!」弘毅也被剛才的情景感染的悲悲切切,由衷得喊了一句。
「哎!娘的兒呀!」本為漢人的佟佳氏聽聞這一句,更是悲喜交加,緊緊跨過幾步,一把將弘毅攬入懷中……
身後的孫氏默默擦去臉龐的淚水,扯了一把身旁也在憂傷不已的梁功,然後兩人悄悄退了出去,將正殿大門無聲的關閉。
「孫姐姐,我也想我娘了……」梁功背對著殿門,突然對身旁的孫氏低聲說道。
「唉,天下那個娘親不想自己的兒啊!」孫氏也分明是在流淚。
「姐姐別哭,小功子惹你傷心了……」
「沒事,風大……」
……
身後,陸續傳來母子二人的哭泣聲、抽噎聲、話語聲,直到終於出現了小玄燁和佟佳氏愉悅的笑聲……聽的門外的兩個人也是隨之悲傷、歡愉的。
半個時辰之後——
「額娘,兒子說的話,您可記住了?」玄燁朗聲問道。
「額娘記住了,你就放心吧。」佟佳氏也是爽快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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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額娘,兒臣這就告辭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玄燁,天冷得緊,記得多穿衣服,你小小年紀,就已開始為你皇阿瑪分憂國事,額娘雖然心疼,卻也歡喜。只是記住了,要好生照顧自己的身子!」
「兒臣謝過母妃,兒臣謹記母妃教誨!」
「我的阿哥……」
「額娘……」
又是一刻鐘之後——
弘毅躺在東二所的炕上,想著剛才佟佳氏的淒婉,又想著自己親娘在另外一個世界的北上,忍不住抹著眼淚,一旁坐著的孫氏和下面站著的梁功也是各自潸然……
「好了,別哭了,明兒還有正事要辦!」弘毅突然一翻身,不由分說拉過孫氏,出溜一下鑽進了她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