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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四章 英雄末路 文 / 君弄雪

    姮女出身孔雀族名門,自幼溫婉嫻靜,知書達理,和塵世中那些所謂的千金小姐截然不同。

    她喜歡花草,喜歡恬淡,喜歡樸素的生活。在孔雀族的時候是這樣,到了緋月城之後也是這樣,聖君府那些華麗的宮殿她從來沒有看在眼睛裡。

    那時候燭龍還很寵愛她,為了迎合她的性子,特地翻修了碧桐秋院讓她居住。

    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日子,這裡都是府裡最熱鬧的地方。

    趨炎附勢的下人,見風使舵的夫人,扒高踩低的公子小姐,個個都喜歡往這裡跑,恨不得把門檻給踏平了。

    後來姮女失寵,碧桐秋院成了最晦氣的地方,人人都想踩一腳。

    當時琉鸞魂魄不全,癡癡呆呆傻乎乎的,在旁人的欺凌辱罵中度過了她今生的童年。可在她的記憶裡,姮女的溫柔慈愛是她這三生最寶貴的財富之一。

    春天的時候,姮女抱著她坐在院子裡,教她彈琴讀書寫書。夏天的時候,姮女會將她抱在膝頭,用蒲扇哄著她入睡。秋天的時候母女兩一起摘下院子裡的桂花,做香甜的桂花糕和桂花酒。冬天的時候,姮女就會緊緊摟著她,一邊呵氣一邊搓她凍得發紫的手腳。

    春夏秋冬,花開花落,幾百年如一日,姮女傾盡自己一生的心血,用最大的努力來愛她。

    走進碧桐秋院,從前發生的一切像放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從琉鸞眼前閃過。

    院子裡碧桐依舊,桂花依舊,就連她坐了上百年的那張凳子,也依舊好好的擺在那兒。可是,姮女已經不在了。今生今世,再也沒有人會給她那樣無私的親情。

    姮女的嫻靜,姮女的溫柔,姮女的慈愛,姮女的美……所有的一切,她都沒有機會再看到了。

    越想越傷心,越想越懷念,琉鸞忍不住淚流滿面,滾燙的淚珠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你終於來了。」陌生而熟悉的聲音疲憊地響起。

    琉鸞淚眼婆娑看過去,見燭龍坐在梧桐樹下。平日威風八面的聖君孤零零一人,淒涼而寂寞。

    琉鸞擦擦眼淚走到他面前,『噗通』一聲跪下。

    燭龍一下子愣住了,「你這是做什麼?」

    眼前的女子雖然換了一張臉,但他知道這是寒月天姬的臉。自然,也是他女兒琉鸞的臉。

    因為姮女的死,因為從前發生的一切,她不是應該對他恨之入骨嗎?為什麼要跪他?

    琉鸞深深對著他拜了三拜,「無論如何,今生是你給了我生命。生養之恩,琉鸞不得不報。」

    燭龍凝望著眼前風華絕代的女子,忍不住微微一歎,「公主,燭龍今生沒有給你什麼,受不起這三拜。」

    琉鸞抬起眼,目光犀利而冷酷,「所以,我們兩清了。」

    燭龍給了她生命,卻也差點要了她的命。就當看在姮女的面上,用這三拜來償還他的恩情。從今以後,她是寒月公主,是君後娘娘,而他,只是燭龍而已。

    燭龍苦笑著點點頭,「是啊,我們兩清了。」從她出生那一天開始,他就沒有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她這樣做沒什麼不對。是他奢望了,竟以為她不計前嫌願認他這個父親。

    琉鸞杵著蓮華劍站起身,「燭龍,我娘的骨灰在哪裡?」

    燭龍抬頭,似笑非笑看著她,「你就為了這個麼?顛覆了軒轅氏的帝國,你就為了姮女的骨灰嗎?」

    琉鸞緩緩舉起鮮紅如血的寶劍指著他,「你逼得本宮家破人亡,走投無路,本宮自然也要逼得你家破人亡,走投無路。一報還一報,不是很公平麼?」

    燭龍笑著點點頭,「是啊,你家破人亡,在你心裡,姮女是你唯一的親人,是你的家。其他人對你來說,可有可無。」

    「你們又何曾當我是親人?」在他們高貴的軒轅氏眼裡,她們母女倆還不如一條狗。

    燭龍不能否認這一點,只能閉著眼睛點點頭,「你……能不能陪我喝杯酒?」

    琉鸞瞥一眼擺在桌上的酒壺和兩隻酒杯,「你早知道我會來?」

    「你是孝女。」她對姮女那麼孝順,肯定會來找姮女的骨灰,自然也會回碧桐秋院看看。

    琉鸞拿起酒壺注滿一杯,抬起來一飲而盡,「這杯酒來的太遲了。」小時候看到其他孩子都有父親寵愛,她也希望有自己的父親寵愛,可惜,只是她一廂情願的奢望而已。

    燭龍自己也喝了一杯,把剩下的全部都灑在地上,「不遲,至少我們一家三口還有機會在一起對飲。」

    琉鸞嗤笑,「你算什麼東西?竟敢以本宮的父親自居?」

    燭龍微微愣了一下,「這句話……我當年也對你講過。」

    「是。」

    當時她還年幼,癡癡傻傻的跑過去抱著他叫爹。結果,他說『你算什麼東西?竟敢以本君的女兒自居』。她有輕度弱智,不明白到底什麼意思,只會傻乎乎的哭。但姮女卻因此病了一個多月,期間還不停的咳血。這一句咒罵,她可謂刻骨銘心。縱使幾百年過去,也沒有忘記一絲一毫。

    燭龍笑著低下頭,也不知在想什麼,「鳳族公主,魔族公主,重華君後,你這一生可謂驚心動魄。」

    「那是被你逼的。」如果不是燭龍那樣對她,或許她一輩子都只是聖君府裡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子。活在父母的庇佑下,不知人間疾苦。

    「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不能。」琉鸞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燭龍對她的拒絕絲毫不在意,自顧說道,「在我死後,你能將我和你娘合葬在一起嗎?」

    「我已經在崑崙天宮為我娘選了一塊風水寶地,你不配。」他不讓姮女的骨灰和牌位入祠堂,她憑什麼要把他安葬在崑崙天宮?他當崑崙天宮是他家後花園麼?

    燭龍輕輕一歎,「崑崙天宮麼?你娘未必會喜歡。」

    琉鸞挑眉,「你放心,只要一天沒有找到她的魂魄,我就會繼續找下去。找到之後,我自會親自問她究竟喜歡哪裡。」姮女生前並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怎麼可能會灰飛煙滅?事到如今,她依舊相信她的魂魄還在。

    燭龍愣了片刻,喃喃自語,「你……找了很多地方嗎?」

    「上天入地,踏遍洪荒。」都直接找到冥界魔界去了,這話一點也不誇張。

    「沒有找到是不是?」

    「你放心,只要一天沒有找到,重華帝君一定會陪著本宮繼續找。」有那麼大一座靠山擺著,就不信找不到。

    「也有他做不到的事。」

    琉鸞冷冷瞥他一眼,「少廢話,將我娘的骨灰交出來。」

    「哎……」燭龍歎口氣,緩緩將手伸進懷中,取出一隻碧綠的瓶子。

    瓶身上刻著四五圈花紋,像是咒語一類的東西。

    「這是我們軒轅家的傳家之寶,也是我最鍾愛之物,現在送給你了。」他雙手捧著瓶底,鄭重其事遞到琉鸞面前。

    琉鸞不明所以,但還是伸出手。就在手指碰觸到瓶身那一瞬間,玉瓶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

    燭龍見狀,伸手想打開瓶蓋。

    琉鸞眸光一冷,手中的蓮華劍光芒萬丈,不偏不倚挑起玉瓶,橫空一劍劈下去。劍氣掃過精緻的玉瓶,發出一聲巨響。瓶身應聲四分五裂,碎片辟里啪啦落在地上。裝在瓶中的粉末隨之散開,洋洋灑灑落下來。

    「啊……」緊接著,一聲淒厲的慘叫在劍光中響起。

    琉鸞一驚,抬起頭四處張望,「娘,是不是你啊?娘,你在哪裡啊?娘……」

    為什麼好像聽見姮女的聲音?是她的錯覺嗎?

    燭龍目瞪口呆盯著散落的玉片,無力跌坐在地上,「別叫了,她永遠聽不見了,聽不見了……」

    琉鸞突然慌了,伸手揪住他的衣襟,「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

    燭龍慘笑,嘴角緩緩流出一絲鮮血,「你娘的骨灰。」

    琉鸞一掌推開他,白袖翻飛,刷刷刷將漫天飛舞的粉末收進袖中。

    「嘔……」燭龍嘔出一口鮮血,虛弱地擺擺手,「沒用了,沒用了。」

    琉鸞氣紅了眼,「為什麼不早說?裡頭是我娘的骨灰你為什麼不早說?」如果早說,她怎麼會以為燭龍想暗算她猛然出手?又怎麼會打破姮女的骨灰瓶?

    燭龍慘笑,「你從來不曾相信我。」竟讓親生女兒信不過,終究是他錯了。

    琉鸞惡狠狠盯著他,眼眸漸漸泛出紅光,「我為什麼要相信你?」那樣陰險狡詐的一個人,在如今窮途末路時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為什麼要相信他?

    燭龍自嘲一笑,「我原本有溫柔賢惠的妻子,聰明孝順的女兒,可是,我親手把你們毀了。」

    琉鸞抬起蓮華劍指著他,「那是你自找的。」如果他對她們母女倆好一點,她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他也不會。

    自作孽不可活。

    「是,是我自找的。」

    琉鸞手裡的劍一點一點推進,抵在他心臟的位置,「燭龍,殺人償命。」

    「是,殺人償命。」

    「你殺旁人我不管,但你害死了我娘。」

    「所以,我該給她償命是不是?」

    琉鸞的劍一下子刺進他的胸口,紅著眼咬牙切齒,「我娘萬箭穿心死的那麼慘,我要你和鳳儀血債血償,永世不得超生。」

    燭龍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一味慘笑著,「我等這一天實在等得太久了。」

    「你去死吧……」琉鸞的劍往前推進了幾寸,傷口處血流如注。

    燭龍慘笑著抬起頭,「以公主的法力,殺區區一個燭龍需要如此費力嗎?」

    琉鸞猛然抽回自己的劍,轉身背對著他,「我真的很想一劍殺了你,可你是我的生父,是我娘最愛的人。」曾經以為殺他很容易,事到如今,才知道親手殺掉自己的親生父親究竟有多難。

    雖然燭龍不認她,但他們畢竟父女一場。

    「我知道很難……」燭龍虛弱地癱軟在地上,鮮血不斷地從嘴角和傷口處滲出來,將地面染紅了一大片。

    琉鸞退後幾步,淒慘地大笑,「哈哈哈,我對你和鳳儀都下不了手,為什麼你們可以輕而易舉的對我們母女下手?還讓我娘死的那麼慘?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為什麼要對她那麼殘忍?我和鳳儀是親姐妹,她為什麼要對我下毒手?為什麼?為什麼?」她舉起手中帶血的劍,瘋狂地亂劈,「夫妻、父女,姐妹,為什麼要自相殘殺?為什麼?為什麼?本宮奉天命下凡歷劫,難道錯了嗎?錯了嗎?你們恨本宮沖本宮來好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為什麼要連累我娘?蒼天啊,當年你為什麼一定要本宮到軒轅家投胎,為什麼?為什麼啊?」

    「因為,他要你成為世上最了不起的女子。」燭龍半躺在地上,淒慘的笑起來。「沒有此番磨礪,又怎會有今日的寒月天姬?一切的一切,皆是天數。」

    「你閉嘴。」琉鸞驀然回過頭,一雙眼眸猩紅得幾乎能滴出血。

    燭龍伸手入懷,顫抖著取出一支被鮮血染紅的白玉簪子,「這是姮女留給我的……唯一……」

    「我的,我的,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這簪子跟她那支一模一樣,是她的東西。

    燭龍搖搖頭,「這是一對,這一支是我的。」

    「你不配擁有,還給我。」琉鸞生怕被弄壞,完全不敢用法術,只得伸手去搶。

    燭龍側身躲開,緊緊將簪子捂在胸口,「它是我的……」

    「我的,你還給我。」琉鸞蹲下身子,瘋狂地掰他的手指。

    傷口在拉扯中被牽動,血流如注。但燭龍絲毫不在意,只是緊緊摀住髮簪,「琉鸞,我求求你,這是你娘留給我的唯一遺物,讓我帶走吧。」不可一世的燭龍聖君,終究也有了低聲下氣求人的時候。

    「你有什麼資格擁有我娘的東西?有什麼資格?」琉鸞又廝又打,拚命地瘋搶。

    「琉鸞,我求求你……」燭龍也紅了眼圈,虛弱地哀求。

    「你害死了我娘再來假惺惺不會覺得太遲了嗎?你還給我。」琉鸞一點也不肯讓步。

    「呵,遲了嗎?」

    「遲了,太遲了……」琉鸞半個身子都壓在他身上,抓住玉簪不肯鬆手。

    燭龍被逼得實在沒有辦法,只得用盡剩餘的法力一掌震開他。

    琉鸞一直都沒有用法術,情緒又近乎失控,猝不及防居然被推開了。

    當她再次紅著眼衝上去的時候,燭龍突然將全身法力灌注在玉簪上,狠狠往胸口一刺。

    整根玉簪帶著一股紅光沒如他的體內,鮮血噴湧而出。

    琉鸞猛然停住腳步,瞪大眼睛呆呆看著。腦子裡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應。

    這是……自盡麼?

    真的是自盡麼?

    燭龍的身子慢慢倒在地上,雙眼漸漸變得迷離,「姮女,我知道你一定會原諒我的……」他緩緩抬起手,努力想抓住眼前的東西,「姮女,從今……以後……我們……再也不要……分開……」

    始終什麼也沒有抓住,胳膊緩緩垂落在血泊裡。

    一代梟雄,就此隕落。

    琉鸞沉痛地閉上眼睛,淚下如雨。

    這輩子遇上燭龍,是姮女最大的不幸,亦是她最大的幸運。如果有來世,希望他們不要再相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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