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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不悔,不悔! 文 / 君弄雪

    第二天早上,兩人在客棧裡磨蹭了許久,一直都在商量姮女的事情。

    孔雀族有魂歸故里的說法,但傳說畢竟是傳說,魂魄歷來都是通過輪迴盤入輪迴隧道,很少有例外。

    琉鸞到孔雀族全憑一腔熱血,壓根一無所知。夕風倒是博學多聞,不過從來沒有管過魂魄的事,也不知道從哪裡下手。

    最後實在沒有辦法,一把把俏皮兔抓了出來。

    「幹嘛?」俏皮兔一直都在睡覺,忽然被叫起來,腦子渾渾噩噩的。

    琉鸞伸出兩根手指頭戳戳她圓滾滾的肚子,「死兔子,你知不知道孔雀族魂歸故里怎麼回事?能不能幫我找到我娘的魂魄?」

    俏皮兔懶懶打著哈欠,眼睛半閉靠在茶壺上,「這事應該到冥界去問墨青寒,我不管的。」

    琉鸞看她明顯在敷衍,狠狠扯著她的耳朵,「你說不說?」

    俏皮兔慘叫一聲跳起來,「老子以前管無字天書的,魂魄的事真不歸我管好不好?」

    琉鸞白她一眼,「就因為你丫的看守無字天書,所以才問你。」

    俏皮兔火冒三丈,「跟你說過幾百次,你娘那樣的小人物,無字天書沒有記載的。而且現在天書是重華在負責,你直接找他不就行了。」

    夕風也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肚子,「我要知道姮女在哪就不麻煩你了。」

    俏皮兔兩眼一閉,裝死。

    「喂……」琉鸞揉揉她的肚子。「起來啊。」

    繼續裝死,一點反應也沒有。

    夕風擺擺手,「算了,估計她也不知道,我們先到你娘故居去看看。」

    琉鸞稍微白癡地眨眨眼,「為什麼?」

    「既然是魂歸故里,應該會在她生前熟悉的地方出沒。」

    琉鸞抓起俏皮兔塞回自己胸口,「就算她出沒我也看不見啊。」

    夕風一臉無奈,「可是我能看得見。」魂魄屬於虛體,一般人需要修到鴻蒙玄明境界第八重以上,精氣神徘徊於仙與神之間,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才能看得見。但是,他生來就已經六脈通靈,自然是能看得見那些東西的。

    琉鸞尷尬笑笑,「我忘了。」只顧著算修為境界,壓根忘了他的修為不能用常理來衡量。

    「走吧。」夕風伸出手。

    「啊。」琉鸞一愣。

    他挑眉,「如果你不想白柳繼續糾纏你的話,還得繼續扮下去。」

    琉鸞把手放進他手心,小聲嘀咕,「師傅,你是怕雲小姐繼續糾纏你吧。」

    「算是吧。」

    琉鸞低下頭,「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夕風失笑,拉著她走出去,「笨蛋,在荼黎山時旁人就已經誤會了,我說過一句不樂意嗎?」

    「那你為什麼會樂意?」

    「因為你是我徒弟唄,我自然要幫著你。」

    「就因為這個啊。」又是這個答案,很合適,但琉鸞卻隱隱有些失望。

    「大概是吧。」

    「……」

    「對了,好幾天沒有練字了。」

    「……」

    「琴譜棋譜也沒有背,現在開始背,我聽著。」

    琉鸞從懷裡拿出一本琴譜,開始乾巴巴讀起來,「25221,71221,7-1……」

    「閨怨?」

    琉鸞賭氣似的大叫,「是啊,閨怨,很怨啊。」

    夕風無語半晌,「好吧,繼續。」反正是曲譜上面的曲子,學什麼都一樣。

    琉鸞應了一聲,繼續滔滔不絕往下念。所幸曲子不是很長,幾分鐘就念完了。她收起曲譜,按照記憶重新背一次。中間翻了兩次,還算順暢。

    夕風聽得直點頭,「一下子就記住了,不錯不錯。」

    「那當然,我有基礎。」拜二十一世紀的教育制度所賜,她雖然不精通音律,也曾經上過十幾年的音樂課,就算一星期一節加起來也上了好幾百節,1234之類的東西還是認識的,而且很熟。再加上小學時報過古琴興趣班,不但背琴譜快,給她一把琴也能隨隨便便彈兩下。只要不是很複雜的曲譜和指法,她大概能看懂。

    沒辦法啊,家裡七大姑八大姨都是搞迷信活動的,堅決抵制她崇洋媚外報鋼琴班,非逼著學古琴,說什麼中華民族的傳統。屁啊,其實是買鋼琴很貴,家裡正好有把破古琴,也不知道哪個年代傳下來的,哥哥們誰也不要,強制性分配給她了。

    哎,現在想想,那幫親戚還是很有遠見的,畢竟在遠古時代這種地方,鋼琴超過專業水準也不及停留在小學水平的古琴造詣管用。

    「說起來還真沒有聽你彈過。」

    琉鸞撇撇嘴,「其實以前在燭龍聖君府我偶爾也彈彈,我娘還會指點幾下,可是後來去了崑崙天宮,我真沒那個心情。」她都已經家破人亡,哪裡還有心情去附庸風?

    夕風頷首表示理解,「你的心情我理解,不過你知不知道,以前遠古時代,我最喜歡做什麼?」

    「背著把琴上戰場,在死人堆裡彈琴?」書上是這樣記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錯。」

    「啊?真的?」

    他淡淡地笑道,「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麼附庸風,只是戰場上戾氣重,撫琴靜心而已。靜自己的心,也靜旁人的心。」

    琉鸞了然點頭,「我好像懂。」

    「嗯?」他側目看著她。

    「就因為我家破人亡,一心修行,才更應該經常撫琴平心靜氣。」經他幾次提點,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近些年確實操之過急了。都快成機械了,只會重複重複做一件事。

    夕風笑著拉過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凡事戒驕戒躁,尤其是修行一途,不可操之過急。」

    「師傅,我明白了。從今天起,我會選一些凝神靜氣,意境高遠的曲子來背,回崑崙天宮之後我給你彈好不好?」琉鸞也並非不識好歹的人,夕風為她煞費苦心,一步一步循循善誘,她無論如何也該領他的情。更何況,這是利人利己的事,做做也無妨。

    夕風欣慰地頷首,「你向來聰明,一點就透。」

    在城裡轉了一圈,兩人從守門士兵大牛處得知,琴氏的舊居很好找,出了東門順著河邊走,門前種著一排梨樹、房子歪歪斜斜那家就是。

    順著河邊走了一段路,果然遠遠地看到一排梨樹。梨花開得漫山遍野,粉白粉白的十分醒目。

    「應該就是那裡。」琉鸞心急如焚,直接御風飛過去。

    被狂風一掃,頓時落花簌簌。

    夕風抓著琉鸞的手,和她一起落在地上,「萬物皆有靈性,你放過他們吧。」

    琉鸞充耳不聞,一個勁大叫,「師傅你看,那裡就是我娘的故居吧?」

    夕風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不遠處山腰上有座歪歪斜斜的座院子,門口還豎起一根高高的燈桿。也不知道掛了多少年的燈籠在燈桿頂上飄蕩,有些褪色的『琴』字清晰可見。

    「應該是,我們過去看看。」

    「好的師傅。」琉鸞像個孩子一樣衝過去。

    跑到院子前,才發現不愧是幾百年的老房子。房樑柱子完全癱瘓,屋頂和地面親密接觸,軟趴趴縮在一起。

    琉鸞蹲下身子扒扒破瓦片,「哎,琴氏果然已經沒人了。」但凡有一個人在,也不會讓屋子破成這個德行。

    夕風雙手搭在她肩上,「別太難過。」

    琉鸞深深歎口氣,「我不難過,我只是感慨。」如果姮女當年沒有和燭龍私奔,安安分分嫁到天蠶族去,又怎麼會落到那樣的下場。琴氏一族,也不至於就此滅絕。

    為了那個男人,她什麼都拋棄了,最後卻落得個一無所有、萬箭穿心的下場。世間的事,真是說不清啊。

    「好了,別難過。」

    夕風手裡的扇子隨便一指,整座院子忽然躁動起來。瓦礫塵土刷刷飛個不停,竹木的聲音咯吱咯吱響。

    頃刻之間,一座精緻的竹木結構四合院出現在眼前。門前綠草如茵,甚至還多了兩座小水車。

    「師傅?」琉鸞一驚,驚訝地轉頭看著他。

    夕風笑了笑,「要這樣一座院子恢復如初,實在不是什麼難事。」雖然變出來的東西都是靠施法者的法力維持表象,一旦法力隨著時間的推移流失盡了,變出來的東西也就不存在了。但是,琴氏舊居本來就是存在的,他只要施法回復原樣就好了。

    琉鸞抬起手,輕輕撫摸著水車,「我又忘了師傅法力無邊。」

    夕風看著她失落的樣子,也忍不住歎氣了,「我變出這樣一座院子,可不是為了惹你難過。你要是不喜歡,我現在就毀了它。」

    「我怎麼會不喜歡呢?只是突然想到,我娘和燭龍,應該就是在這裡認識的。」琉鸞推開門,緩緩走進去。

    院子裡種著幾棵桃樹,還有一口古井。地方不大,但佈局致,設計它的人一定很用心。

    琉鸞怔怔站在門口,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姮女和婧女。

    手足情深的姐妹倆,一起坐在樹下繡花,彈琴,嬉鬧。一起手拉著手,羞紅了臉悄悄說著自己的秘密。

    彷彿還看到了當年的燭龍和姮女,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一個溫柔聰慧,一個風流倜儻,實實在在是一對璧人。

    他曾一往情深摟著她,說今生今世,不離不棄。也曾握著她的手,輕輕套上一隻玉環,說想套她一輩子。

    沒有星星的晚上,姮女含淚跪在緊閉的房門口,說她是孔雀族的罪人,說她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姐姐。但是,她不後悔。因為,她遇上了自己今生所愛。婧女追出來,說她會後悔的。她說她不怕,轟轟烈烈愛一場,她值了。就算以後不得好死,也不會後悔今時今日所做的一切。婧女無可奈何,只能呆呆看著原地,看著她和燭龍越走越遠……

    「我彷彿看到我娘了。」琉鸞鼻子酸酸的,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流了出來。

    夕風幫她擦擦淚水,溫和笑道,「這是房子的記憶,所有的一切,都真真實實發生過。」

    琉鸞的心彷彿在滴血,一下一下鈍痛,「兩百多年前,我娘和燭龍私奔的時候說過,就算不得好死也不會後悔。不知道當初她死的時候,到底有沒有後悔?」世事往往就是這樣可笑,姮女果然一語成讖,最後不得善終。

    夕風歎息著將她摟在懷裡,「琉鸞,她不會後悔,也不能後悔。因為她一旦後悔,從前所做的一切堅持,都會變成一個笑話。」

    琉鸞默默流著淚,「不悔,她也只能不悔了。」

    夕風輕輕拍著她的背,「既然路是她自己選的,你也沒必要為她後悔。」

    琉鸞把臉埋在他胸口,「雖然如此,可是我……」

    「好了,想哭就想哭吧。這十年以來,我知道你累了。」

    琉鸞緊緊抱住他的腰,輕輕抽泣。

    燭龍那樣逼她,鳳儀那樣欺負她,姜虞那樣侮辱她,玉真子真人那樣看不起她,她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可現在,她真的想痛痛快快哭一場。

    這麼多年壓抑在心裡的痛苦、怨恨,她需要痛痛快快宣洩出來。

    「哭吧,我知道你累了。」夕風一下一下扶著她的頭髮,「哭出來就好了。」

    琉鸞咬牙著,泣不成聲,「我做到了,師傅我做到了。我在仙劍大會打碎了鳳儀的內丹,逼得燭龍無話可說,我真的做到了。我想玉真子一定後悔了,後悔沒有收我這個奇才入門……這麼多年,再苦再累,沒有抱怨過一句,不是不想抱怨,而是不能怨。你說的,既然我選了這條路,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

    「其實我不見得比旁人聰明,資質不見得比旁人好,我所能做的,就是不眠不休的努力。是,我急功近利,但是,我別無選擇,我不要再被人欺負,我不要再看著至親慘死在我面前。」

    夕風無聲歎息,「從今以後,沒有人會欺負你,也沒有人敢欺負你。」

    一陣涼風吹來,桃花簌簌落在地上,一地殘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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