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事定清修 文 / 滄海一米
第二日,九娘子才聽說了六娘子被禁足的事,當知道是因為自己而被大老爺禁足後,九娘子心中便後悔不已,早知道她的性子這麼烈,就不該跟她說這麼多的,九娘子在屋子裡來回走著,不知道該想個什麼辦法能幫上六娘子的。
正頭疼的時候,夕草急匆匆地過來回道:「姑娘,姑娘,五姨娘過來了,奴婢看她氣色不太好,滿臉是淚的,姑娘可要當心著點。」
九娘子心裡一驚,六娘子這麼一鬧,估計闔府上下都該知道了自己要被送去永安侯府作貴妾的事了,五姨娘定是也聽說了,九娘子忙出了裡間,迎面便碰上了匆忙而來,滿臉淚水的五姨娘。
看見五姨娘的樣子,九娘子不及開口,便已覺甚是心酸:「娘……」
五姨娘上來就將九娘子摟在了懷裡:「我苦命的兒啊……」
母女二人緊緊摟在一起,夕草也抹著眼淚悄悄退了出去,關好了正房的門,自己坐在門前的長廊上抹淚。
九娘子將五姨娘帶到炕上坐了,替五姨娘擦著臉上的淚:「娘,您別太傷心了,女兒沒事的。」
五姨娘滿臉的愧疚:「兒啊,都是娘拖累了你啊,如果你沒有我這個沒用的娘就好了,你要是生在太太的肚子裡就好了。」
「娘,您說什麼呢,生在您的肚子裡才是我最大的榮耀呢。」九娘子心疼的說道。
「那永安侯府裡高門貴府,侯爺的嫡親姑姑又是皇后娘娘,家裡還有一大家子人,堂兄弟那麼多,妯娌也多,何況你過去了還是個妾,有貞娘在,你這輩子都出不了頭,難道你想像娘這樣過一輩子嗎?」五姨娘傷心地說道。
「娘,要不然,您以為母親會給我尋門什麼好親事嗎?反正也就這麼回事,這次讓她求著我,我還能給您好好安置後半生的生活,您放心,到哪不是一樣過日子,大姐姐待我還算好的,我不會去受苦的。」九娘子避重就輕地說道。
五姨娘還是禁不住地流下眼淚來:「走,跟娘去求太太去,娘什麼都願意,只要太太答應不讓你去侯府,給你找個簡單哪怕窮一點的人家也不怕,只要是做正妻就行。」
「娘,沒用的,別去了,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九娘子勸道。
可是五姨娘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下死命地拉著九娘子就往外走,門外的夕草一時也愣住了,半晌才記得跟了上去,也去攔五姨娘:「姨娘,姨娘快放手啊,不能去啊,否則姑娘的日子該更難過了。」夕草沒辦法,只好跪在了五姨娘身前。
五姨娘則像換了個人似的,完全沒有了平日裡的溫柔好性,繞過夕草:「你給我起開吧,不想毀了你家姑娘就別攔我。」
五姨娘的手緊緊攥住九娘子的手腕,九娘子掙脫不得,又不敢用勁,怕傷了五姨娘,夕草在後邊跟著直乾著急,又不敢上前動手,幾人就這麼拉拉扯扯地到了春熹堂。
大太太因為六娘子的事頭疼得一夜未曾睡好,這會子正想瞇一會呢,幾人吵吵鬧鬧地進來,大太太不禁火氣就上來了。
「這是幹什麼?成何體統,秀雲,你拉著小九幹什麼?」大太太聲色俱厲地問道。
五姨娘撲通一聲就連帶著九娘子一起跪到了大太太的身前。
「太太!」五姨娘一聲淒厲的喊聲開了頭:「太太,奴婢求您,大慈大悲,網開一面,放過小九吧。」
大太太冷笑了幾聲:「呵,好一幅母慈子孝的畫面啊,你們這是想幹什麼?」
五姨娘連忙說道:「奴婢求太太改變心意,別將小九送去永安侯府作貴妾了,求求太太,看在奴婢精心伺候您這麼多年的份上,放了小九吧。」五姨娘說得十分真摯,眼淚也流得將衣裳都打濕了。
「呵,你這是什麼話?好像那永安侯府就是地獄一般,我這也是給小九面子呢,一般人想去還夠不上呢,你知不知道滿京城有多少人擠破了頭想作這貴妾呢?怎麼,如今給你們面子,你們還不知好歹起來了?」大太太喝道。
「太太,奴婢這一生就這麼一個願望,就是希望小九不要步奴婢的後塵,不要與人為妾,希望太太能成全!」五姨娘為了小九,連自己平日裡最最痛恨和後悔的事也說了出來。
「哦?沒想到秀雲你還有這番心意呢,那麼,服侍老爺你後悔了?還是我們曹府虐待你了?哼,不知道老爺聽了這話作何感想,我看,老爺都白疼你了。」大太太冷嘲熱諷地說道。
五姨娘臉色發白,但依舊堅定地望著大太太,大太太繼續說道:「至於你說的事,我不能答應你,我和老爺已經商量好了,小九,非去不可,而且,非她不可!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五姨娘聽了這話,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乾了一樣,全身癱軟,坐倒在地上,九娘子忙扶著五姨娘,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姨娘,姨娘,您怎麼了?」九娘子關切地問道。
大太太看著九娘子,恨恨地說道:「小九,你不是已經答應我了嗎?我也按照你的要求給五姨娘換了住處,賜了下人,添了用度,如今你給我鬧出這一出算是怎麼回事?況且,最日你鼓搗六娘子去大老爺那的事我還沒跟你算帳呢,六娘子如今被禁足,你開心了?你的心怎麼這麼狠毒?」
九娘子的心早就死了,今天五姨娘這麼一鬧,更是讓她心如死灰,緩緩地說道:「母親,您放心!小九答應您的,自然會做到的。」
她示意夕草過來扶著五姨娘,自己說道:「但是,我也希望太太能遵守您的承諾,好好待五姨娘。」
大太太還未說話,五姨娘在一邊喊道:「奴婢可以不住夏蓮苑,奴婢願意回到太太這兒,住在耳房裡,奴婢也不要人伺候,奴婢願意伺候太太到老,絕無怨言,求太太放過小九吧,求您了……」五姨娘痛哭流涕地說道。
九娘子無限心酸,但是這一刻反而沒有了淚水,上前扶起五姨娘:「姨娘,別這樣,小九已然下定決心了,姨娘就莫再要這麼哭了,傷身子。」
大太太說道:「看在小九還算懂事的份上,今日就不跟你們計較了,快退下去吧,吵得我頭疼。」
九娘子對大太太行了禮,扶起五姨娘,夕草攙著另一邊,三人互相扶持著退出了春熹堂。
九娘子和夕草將五姨娘送回了夏蓮苑,夏蓮苑是一出小小的兩進的院落,以前就只是老太爺在世時用來給女客午歇的地方,並不大,只因後院有片小小的荷塘而得名,時值初冬,荷塘荷葉盡敗,塘水乾涸,顯露出特別的頹敗之勢來,也顯得整個院子更加冷清了。
九娘子將五姨娘扶到床上躺下,屋子裡沒有燒地龍,只是攏了一個大火盆,那炭也不是上好的銀霜炭,那炭氣熏得九娘子直咳嗽,然而躺在床上兩眼無神的五姨娘卻毫無反應,顯見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九娘子皺眉,讓夕草去倒點熱茶來,夕草應了,去尋了半天,才尋來一壺冷冰冰的茶,九娘子氣急,讓夕草去尋五姨娘的丫環夕燕來,好半天,才看見夕燕凍得索索的抱著滿盆的衣裳進來。
九娘子問了才知道,雖然大太太給安排了人在夏蓮苑,但因為五姨娘向來不得寵,身邊又沒有銀子打賞,這些個下人向來是看人下菜碟的,見五姨娘困頓至此,便都找地方躲懶去了,根本都找不到人,夕燕大冬天的還得自己去井邊給五姨娘洗衣裳。
九娘子讚了夕燕幾句,想了想,吩咐夕草去將劉媽媽請過來,又讓夕草去叫夕靈帶了被褥銀霜炭過來。
自己則讓夕燕去外邊生了小火爐,坐了熱水,給五姨娘泡了個湯婆子,又給五姨娘喝了點熱水,摸著五姨娘的身上慢慢熱了起來,這才坐在床邊鬆了口氣。
一時,夕草帶著人和東西過來了,九娘子吩咐她們給五姨娘加了被褥,又將劉媽媽喚到跟前,因她比較有經驗,讓她在這照顧五姨娘幾天,五姨娘這個樣子,實在是讓她放不下心來。
又讓夕草和夕靈將那熏人的炭撤了,重換了銀霜炭來,屋子裡這才有了點熱呼氣,也才有了點暖意。
看著躺在床上猶自愣神的五姨娘,九娘子歎了口氣,讓夕草去熬白米粥來,自己走到床前,跪在床前的腳踏上,雙手握住了五姨娘那瘦得只剩下骨頭的手,輕聲說道:「娘,您聽我說幾句話好嗎?」
五姨娘沒有反應,九娘子繼續說道:「娘,您是這個世上我最最重要的人,您不能這樣,以咱們現在的本事,是沒有辦法反抗的,難道就只能去死嗎,娘?不,娘,小九不想死,小九想活得好好的,更想讓您也活得好好的,所以,娘,小九答應了去侯府,去給大姐夫作妾,娘,我知道您不想讓女兒作妾,您不想讓女兒低人一等,永遠穿不上大紅的衣裳,但是,娘,女兒向您保證,女兒一定不會委屈自己,一定會將日子過得風風火火的,一定會讓您好好安享晚年的!娘,您相信女兒我,好嗎?」
五姨娘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腑,痛斷肝腸,九娘子也陪著默默流淚。
直到夕草端了粥過來,五姨娘才慢慢止住哭聲,九娘子又拿了熱水帕子替五姨娘擦拭了眼淚。
五姨娘掙扎著立起身子,九娘子要勸,五姨娘搖搖頭:「我想起來坐會,你別攔著我。」
九娘子便往五姨娘身後塞了個大迎枕,五姨娘靠著坐在床頭,喘勻了氣說道:「謹娘,既然你也已經決定了,姨娘也不為難你了,姨娘不能就這麼躺下,還得給你置辦些嫁妝呢,雖然太太肯定也會給你置辦,但好歹姨娘也得盡盡心。」
九娘子勸道:「用不著的,姨娘,您保養好身子最重要。」
「我這幅身子還有什麼用,如果能給你置換來有用的,還不如給你換些來。」五姨娘歎道:「我餓了,有吃的嗎?」
五姨娘肯開口要吃的,九娘子驚喜不已,本來她最擔心的就是五姨娘聽到消息後,會有什麼自殘的舉動,這樣的反應,倒是出乎九娘子的意料之外的。
趕緊從夕草手裡接了粥碗過來,小心地餵了五姨娘大半碗粥才罷。
用完粥,五姨娘說道:「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且去吧,我這裡你不用擔心,姨娘知道要顧著自己的。」
九娘子見她如此堅持,只好帶了夕草夕靈先回去了,還是將劉媽媽留在了夏蓮苑,一來也是方便多照顧照顧五姨娘,另一方面,也是給那些個下人一個震懾,省的她們一味地躲懶。
九娘子走後,五姨娘掙扎著下了床,喚了夕燕來,服侍著自己重新淨了面,換了身灰色的素淨的棉襖棉裙,將僅有的一些老舊首飾也都取了下來,素面朝天,帶著夕燕又往春熹堂裡去了。
到了春熹堂的正房外邊,五姨娘就跪在了階前,央春露去給大太太通報一聲。
春熹堂暖閣裡,大太太正歪在梨花軟塌上歇息,聽了春露的回話,煩躁地說道:「才剛走的,又來做什麼?跪著?哼,她喜歡跪就叫她跪著吧,等我得空了再見。」
春露答應了去外間回話,五姨娘也不起身,就這麼堅持地跪著,夕燕著急得團團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正想轉身去告訴九娘子一聲時,五姨娘喝道:「回來,不許去跟九娘子報信!」
夕燕無奈,只得轉身回來,咬咬牙,也跟著跪在了五姨娘身後。
春熹堂裡的下人來來往往,看著跪在階前的主僕二人,有的譏笑,有的同情,也有不少看熱鬧的,唯獨五姨娘,絲毫不為周圍的人和事影響,低眉順目,目不斜視地跪在那裡,彷彿入定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日頭都將近西斜了,暖閣裡邊才傳來大太太喚人打水端茶的聲音。
下人們一陣忙碌之後,才有小丫頭過來叫五姨娘進去,夕燕到底年紀小,先爬了起來,五姨娘卻是咬著牙掙扎了半天也沒起來,還是夕燕上前攙扶著,五姨娘才跌跌撞撞地起了身,因為跪得太久,走路都不自在了,但五姨娘還是堅決地推開了夕燕,自己一瘸一拐地進了暖閣。
暖閣裡,大太太面色紅潤地坐在炕上喝著茶,五姨娘進去了就又跪在了大太太腳前。
「喲,這時幹什麼啊?秀雲你老是這麼跪著跪著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怎麼虐待你了呢?」大太太尖酸地說著。
五姨娘淒楚地說道:「太太待秀雲是極好的,秀雲知道的。」
大太太被五姨娘的話說的心裡熨貼不少,看著五姨娘,說道:「秀雲,你這是怎麼了,打扮得這樣素淨?」
五姨娘叩頭道:「這正是秀雲來找太太的意思,秀雲打算從今以後吃素唸經,誠心禮佛,全心保佑老爺步步高陞,保佑太太富貴到頭,保佑曹府闔家安寧!只是再不能侍候老爺了,還請太太恩准!」
大太太心裡倒挺樂意的,少了這個眼中釘,自己日後眼前心裡也能省心多了,嘴上也還勸道:「秀雲,你這是何苦呢,年紀還這樣輕,再說了,老爺那裡我也不好交代啊。」
五姨娘說道:「太太放心,老爺那裡奴婢自會去說,秀雲還要求太太將賞賜的下人都收回吧,夏蓮苑裡,秀雲會長久供奉菩薩的,秀雲身邊有夕燕幫著就夠了。」
大太太假意歎道:「難得秀雲你如此向佛,我也不能不成全你的一片誠心,只是怕你的日子太過清苦了。」
五姨娘說道:「秀雲沒有別的奢求,只求太太能好好地待小九,給小九置辦些像樣的嫁妝,讓她不要因為奴婢這個卑微的姨娘而被人輕視。」
大太太臉上一僵,隨即說道:「這個你放心就是了,小九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好歹也是我們曹府的姑娘,我自然會替她置辦體面的嫁妝的,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
五姨娘再次叩頭:「如此就多謝太太了,奴婢自會在菩薩面前替大太太多唸經祈福的。」
大太太應了,五姨娘這才退出了春熹堂。
隨後的幾日,九娘子被各種事情忙得暈頭轉向的,大太太一會派人來給她量體裁新衣裳,一會兒又讓寶慶祥的師傅來給她打新首飾……九娘子平日甚少在意這些事情,這會子倒是被折騰得有點受不了。
曹府上下也都知道了九娘子即將要被送去永安侯府的事情了,也都知道了十娘子是要被送進宮的,於是,這幾天,秋梧苑裡和秋意苑裡也是人潮如織,不僅主子們來的多,下人們也有那有些眼色的,也都知道上趕著湊湊熱鬧什麼的。
最緊張的就是七娘子和八娘子了,六娘子、九娘子和十娘子都已經定了下來,就剩下她們兩個日日膽戰心驚,不知道會面對什麼樣的親事,大太太又壓著不提,妄三姨娘來回折騰,也沒弄個所以然出來。
而北靜王爺那裡,大老爺親自登門,說明了九娘子的事情,據說北靜王爺大怒,不僅拒絕了大老爺送上的一對絕色的揚州瘦馬姐妹花,還將大老爺晾在了會客廳上,自己揚長而去。
九娘子聽這夕靈繪聲繪色地說著從外邊聽來的消息,心裡暗暗驚心,這下子與北靜王爺的梁子可是結得大了,但心底對那日徐振祥的主動承擔了披風的主人的事,多了幾分感激。
本來九娘子自己就打定了主意,過去永安侯府就安心幫襯貞娘,至於孩子,她真的想都不敢想的。
很快,六娘子的婚事在即,這些被禁足的日子裡,六娘子的秋舒苑反而是靜悄悄的,這要是往日的六娘子,早就跳起來鬧了,但自從去了大老爺的外書房後,六娘子顯見的安靜多了。
期間,九娘子也試圖去探望六娘子,但最終都被擋了回來,所以也不知道六娘子現在的近況到底如何。
大太太整日忙著給六娘子籌備嫁妝,忙的是暈頭轉向燈,直到鋪妝的前幾日,大太太才命人過來秋舒苑傳話,讓朝丹朝華看著六娘子沐浴更衣,打扮齊整,收拾屋子。
秋舒苑在曹府不是最大的,但卻是光線最好,取景最佳的,府裡的下人們操辦婚事已經很熟練了,在管家的指揮下,打掃掛紅都進行的井井有條的。
九娘子等人也才得到許可去秋舒苑看望六娘子,這日,九娘子和十娘子結伴去看六娘子,秋舒苑裡人來人往,忙忙碌碌卻也不顯得雜亂,六娘子自己倒是無所事事的,在正房的東次間裡發呆。
九娘子看到六娘子時,不由得大吃了一驚,那個神采奕奕面龐微圓有些貴氣凌人的六娘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兩眼無神瘦成了尖下巴的六娘子,二人進東次間的時候,她正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窗台上的一座金碧輝煌的自鳴鐘。
十娘子喊了一聲:「六姐姐?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六娘子看見二人,才忙不迭地從炕上跳了下來,這一下才有幾分往日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六娘子的神彩:「你們怎麼來了,快來快來,悶死我了,成日關在這院子裡,哪都不能去,煩死了。」
十娘子看著秋舒苑裡繁忙的景象,對六娘子說道:「六姐姐,你不緊張嗎?大家都在為你的婚事忙著呢。」
「緊張?哼,有什麼好緊張的,不過就是嫁人罷了,換個地方住而已。」六娘子嗤之以鼻,顯然對這麼親事還是非常不滿意的。
九娘子心裡有點擔心,十娘子卻在這裡看看,那裡摸摸的,六娘子的嫁妝大太太基本上都已經備好了,都存放在廂房裡,聽說三間廂房都堆得滿滿噹噹的,十娘子也好奇地問道:「六姐姐,你的嫁衣呢?給我們看看?」
六娘子抬起下巴不甚以為意地朝裡間點點:「在裡邊呢,自己去看吧,我懶怠看。」
十娘子卻非要一手一個地拉著六娘子和九娘子去看,二人無奈,只得和她一起進了裡間,果然,裡間的隔扇上掛著一套精緻華美無比的大紅嫁衣,那大紅的顏色,華美圖案,亮眼的金絲……晃花了九娘子和十娘子的眼。
九娘子再沉穩,此刻也禁不住地伸手去撫摸那嫁衣,和十娘子一樣,今生二人估計是再沒有機會穿上大紅嫁衣的,二人的眼光不禁都有些迷離了。
六娘子瞧見二人的樣子,也想到了二人的處境,不由得更加神傷了幾分,姐妹三人一時站在那裡竟誰也沒有出聲。
到底還是六娘子耐不住了:「走吧,走吧,有什麼好看的。咱們出去喝茶好好聊聊。」說著將二人拉了出去。
對於即將到來的婚事,六娘子表現得相當無所謂,九娘子不禁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曾經有過要逃婚的念頭,或許是因為離別在即,姐妹三人聊得很是開心,直到春露過來請六娘子過去看嫁妝單子,三人才分開。
送走九娘子十娘子,六娘子才去了春熹堂,大太太將大紅撒金帖子寫的嫁妝單子給六娘子看,六娘子不過隨意掃了掃,不外乎是些田產莊子鋪子,外加衣裳布料首飾傢俱等等,無一例外地全是精品中的精品。
大太太看六娘子興致不高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戳著六娘子的額頭:「你這個孩子,娘給你備下的這嫁妝,真要是擺了出去,十里紅妝那也是綽綽有餘的,你怎麼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六娘子忿忿地說道:「嫁妝再多又有什麼用?」
大太太氣極:「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知好歹,嫁妝不豐厚點,你如何在那鎮北侯府立足?娘還不都是為了你好,起碼你嫁過去了,你婆母也能高看你一眼不是?」
六娘子撇撇嘴,沒有再頂嘴,大太太恨不得掰著六娘子的臉,問道:「這門親事到底哪不好了,你成天垮著個臉,讓你養著養著的,怎麼還將這點子肉都養下去了,倒瘦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娘虐待你呢。」
六娘子本不想說什麼的,禁不住大太太這麼囉嗦地說了半天,一激動喊了出來:「就是不好,我不喜歡那楊廣!」
大太太忙伸手去捂六娘子的嘴:「哎喲,我的姑奶奶哎,你怎麼什麼都敢說啊,這還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嗎?什麼喜歡不喜歡的,那楊廣要人才有人才,要出身有出身,人家小小年紀還有軍功在身,少年將軍,不曉得京城裡有多少貴女想要嫁給他,你怎麼還嫌棄他起來了?怎麼,難不成你還看上那天上的神仙了?」
六娘子賭氣地說道:「對,就是看上了神仙,簡直是謫仙,比他強一百倍。」六娘子本是實話,只是大太太完全不知曉她傾慕北靜王爺的事,還當六娘子是說笑呢,還笑著說道:「好,好,你厲害,趕緊看看這單子,可還有什麼想要的,趕緊說,娘再去給你準備。」
六娘子見大太太完全不當回事,也只能在心裡長長歎了口氣,興致缺缺地將單子往大太太手裡一塞:「我沒什麼要的,娘您自己看著辦吧。」說罷便起身,往門外走去。
大太太在後邊喝道:「這孩子,這還到底是不是你成親啊,總這麼毛手毛腳的,看你以後到了婆家不挨訓呢。」
六娘子出了正房還能聽到大太太的嘮叨,只覺得心裡更加煩悶了,又不想回去,便信步走到了園子裡去逛逛,散散心。
這邊,九娘子回到秋梧苑,夕草便著急地過來回道:「姑娘,劉媽媽回來了,說有事要稟明您,尋了您半天了。」
很少看到夕草這麼著急的神情,九娘子也心下詫異,再加上劉媽媽是她派去夏蓮苑照顧五姨娘的,莫不是……
想到這裡,九娘子心裡一緊,趕緊朝西間走去,邊走邊說道:「快去傳劉媽媽過來說話。」
夕草答應了,忙去喚劉媽媽了。
不多時,劉媽媽過來了,見到九娘子便說道:「姑娘,奴婢覺得五姨娘有些個不對勁,早就想來回您了,無奈五姨娘看得緊,不叫回來,今兒奴婢托了個空才回來的。」
九娘子點點頭:「快說,怎麼不對勁了?」
劉媽媽盡量簡單地說道:「那日您走後,五姨娘就梳洗了去見了大太太,回來的時候臉色蠟白,腿腳還一瘸一拐的,回來後就將所有的亮色衣裳全賞了下人,金銀首飾也都讓夕燕收了起來,說留給您,自己就日日素衣裝扮,膳食也全換了素的,還在屋裡供上了菩薩,將大太太賜的下人們也都遣散了,奴婢看著意思,怕是……」劉媽媽不好說出口,支吾著。
九娘子聽著,右手都不知不覺地掐緊了身旁炕桌的邊沿:「怕是什麼?」
劉媽媽小聲地說道:「五姨娘那意思,怕是要出家的意思,大太太那也不見人來攔,估計是應了,姑娘,您快想想辦法吧,難道就看著五姨娘還這麼年輕就看破紅塵嗎?」
九娘子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就像有人用拳頭狠狠砸在胸口一樣,又悶又疼,那可憐的五姨娘,自己的生母,到底是多大的打擊才讓隱忍了這麼多年的她踏出了這一步?
九娘子豁地站起身來,也顧不得穿上毛衣裳,就這麼三步並作兩步地快走了出去,直往夏蓮苑而去。
夕草趕緊拿著九娘子的灰鼠毛披風跟了上去,劉媽媽也跟著去了。
夕草快步跑到九娘子身旁,將披風給九娘子披上:「姑娘,慢些,莫急,當心身子。」
九娘子滿心滿身的燥熱,哪裡還會覺得冷,一行人只一會功夫就到了夏蓮苑,果然,如同劉媽媽所講的,夏蓮苑裡一個下人也沒看到,連個看門的都沒有,九娘子信步走進去,院子裡蕭索荒蕪,一應的傢俱擺設都十分簡單,彷彿雪洞一般。
走到正房,也沒看見夕燕,剛到門口,九娘子便聞到了陣陣的檀香味,隱隱還能聽見低低的女子聲音。
九娘子立在門檻外,細細地聽著,竟然彷彿是唸經的聲音,九娘子猛地推開門,吱呀一聲,門開的同時,光線也透進了正房,好半天,九娘子才適應屋子裡的陰暗。
果然,正廳朝南的方向擺了張香案,上面供著一尊南無觀世音菩薩,香爐裡燃著檀香,裊裊的輕煙在屋子裡經久不散,讓整個屋子看起來都迷迷濛濛的。
香案前邊的地上放著一個蒲團,五姨娘就坐在那蒲團之上,雙手合十,手指上掛著一串佛珠,嘴裡唸唸有詞。
九娘子彷彿撐不住般搖搖欲墜,夕草趕緊上前扶住九娘子,九娘子往五姨娘看去,全身都是灰色的面部衣裙,沒有任何裝飾,頭髮也只是挽了個髻貼在腦後,全無首飾,整個人彷彿是一尊灰色的雕像一般。
九娘子不由悲從中來:「姨娘……」喊了一聲便哽咽住了,再也出不了聲。
五姨娘抬起頭來,看見九娘子,十分平和溫婉地笑了笑,沖九娘子招了招手,九娘子便撲了過去,倒在五姨娘的身前。
夕草也在一邊抽噎著抹淚,劉媽媽拉了拉夕草,將夕草拉出了房外,關上房門,對夕草道:「傻姑娘,還杵在那幹嗎,還不讓人家母女倆好好說說話?」
夕草使勁吸著鼻子:「人家不是替姑娘難受著嘛,姑娘怎麼就這麼難呢?」
劉媽媽也歎道:「咱們姑娘真真是不容易啊,但願以後能過上好日子。」
二人在門外守著,門裡,五姨娘輕輕撫著九娘子的頭髮:「孩子,別哭,娘也沒有別的本事,只能這樣,天天替你在佛前祁福,保佑我兒,一切順心,平安!」
九娘子啜泣道:「娘,您這是何苦呢,女兒還沒來得及好好孝順您呢,女兒還想讓您也日日高床軟枕,頓頓魚翅燕窩,天天歡欣樂和呢,您怎麼就不給女兒這個機會呢?」
五姨娘笑道:「真是個小孩子脾氣,只要你好好的,比什麼都強,娘在這裡誠心向佛,吃齋唸經,保佑我兒日日順心如意,天天自在隨心,樣樣美滿幸福,比什麼燕窩魚翅都好。」
九娘子哽咽難語,將頭埋在五姨娘懷裡,不斷地抽噎著。
五姨娘拍拍九娘子的背:「娘沒有本事,拖累了我兒,如今,太太也已經答應我了,許我在這夏蓮苑清修,老爺那我也去求過了,老爺也答應了會好好替你置辦嫁妝,這我就放心了,兒啊,你好好的去吧,不管怎麼樣,都要記住,你過得好了,娘才能過得好,娘才會開心。要不然,娘就將這無用的身子獻了佛祖去,你聽見了嗎?」
九娘子哭得已經說不出話了,五姨娘將九娘子拉起來,親自自袖中拿了一方素色的帕子,替九娘子仔細地擦了眼淚:「還有,答應娘,再別這麼哭了,傷身子呢。娘喜歡看你笑,喜歡看你漂亮的眼睛裡閃耀的神采,以後,多笑,好嗎?」
九娘子點點頭,強忍了心中的悲痛:「娘,謹兒知道了。謹兒會做到的。」
五姨娘點點頭:「不用擔心娘,娘在這裡,有夕燕陪著,日後你留心替夕燕尋門好的親事,將她體面地嫁了,也不妄她這麼多年對娘不離不棄,盡心照顧的情意了。」
九娘子點點頭,五姨娘又從旁邊的桌子上拿了一個匣子地給九娘子,輕聲說道:「娘這麼多年,什麼也沒攢下,只有這一匣子首飾,都是娘的娘親留給娘的,如今,都給你吧,你留著也做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