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章 歸家路斷 文 / 倚樓觀雨
李世民一身戎裝，騎馬仗劍立在遼河西岸，眺望河對岸那正在渡河的兩萬隋軍，北風吹動他的白色戰袍，獵獵作響。
三日前，他主動向楊廣請纓，率領三千驍果看守遼河上的四座浮橋，並負責摧毀橋樑以免高句麗人追殺過來。
李世民此時不禁佩服起父親來。早在大軍攻下遼東城時，從懷遠鎮運糧趕來的李淵便偷偷將李世民拉到一旁，和他說了這麼一番話。
「大軍撤退時，你務必要向皇上請命，由你負責守衛遼河上的浮橋，如此一來，即便你沒能上到戰場，最後也算為國立下大功。而且，有你守衛浮橋，玄霸的安危我也可以放心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的三弟，你一定要堅守到最後，等他過河後再毀掉浮橋！」
當時，李世民還對父親的這番話嗤之以鼻。在他眼裡，大隋雄師百萬，怎會攻不下高句麗彈丸小國，還倉皇撤軍？如今一想，才知道自己還是太年輕，小看了高句麗人的陰險和無恥。
當前線信使來報，三十萬大隋府軍徹底潰敗時，皇帝陛下慌了，武百官慌了，再加上一道道從東都送來的關於各地叛亂的折子，促使楊廣做了一個自認為最明智的決定，率領武百官班師回朝，只在遼東城中留下五千從軍。
楊廣為三十萬遠征軍唯一做的就是派人守住遼河上的四座浮橋，不到最後一刻都會幫他們留著，只要不是高句麗大軍追來，便不會毀去浮橋。
這正是李世民從楊廣那爭取來的差事。
李世民早就聽到了河對岸兩軍交戰的動靜，又聽斥候來報，五位大將軍和麾下兩萬府軍被高句麗大軍團團圍住。
李世民不是沒想過率兵去救。但，一來他手中兵馬太少，二來又擔心自己離開後浮橋被高句麗人奪去，被人斷了後路，再三思量後決定在此觀望。
一旦這支隋軍被滅，高句麗人向遼河趕來，他便要迅速毀掉浮橋。
此時，李世民總算鬆了口氣，兩萬府軍成功突出了重圍，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辦到的，但他心中還是隱隱為他們感到高興。
五位大將軍一身浴血，渡過遼河後顧不上歇息便策馬趕到李世民身邊。
「李將軍，冠軍營將士還在與敵廝殺，浮橋千萬要給他們留著！」屈突通老將軍雙手抱拳，懇切請求。
「是啊，若非冠軍侯和冠軍營的那些兄弟，我們一個都回不來，這些浮橋一定要保住！」右詡衛大將軍來護兒也大聲說道。
「一定要等到冠軍營將士過橋後再毀掉浮橋！」五位大將軍皆對著李世民拱手抱拳，端端正正行了個軍禮。
五位大將軍同時向他行禮，李世民頓覺受寵若驚，連忙回了一禮，接著拱手道：「幾位大將軍放心，末將必定會盡全力守住浮橋，為冠軍營兄弟留到最後一刻！」
聞言，五位大將軍皆鬆了口氣，疲憊不堪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意，而後在一眾親兵的護衛下離去。
他們沒有多想，李世民是冠軍侯的哥哥，即便不看他們的面子，單是那份親情就足以讓他為自己的弟弟保留住這條回家的路。
北風瑟瑟，遼水滔滔。昏暗的長天下，原野的盡頭，一竿火一般的戰旗慢慢顯露出來，迎風招展。
「弟兄們，遼河就在前方，衝過浮橋，咱們回家！」李玄一騎當先，遠遠地便看到了橫跨遼河的那四座寬長的浮橋，發出興奮的吶喊。
「回家！」冠軍營所有將士都振臂歡呼，個個一臉的激動。
但就在這時，遠處煙塵滾滾，一支數千規模的高句麗騎兵從前方的一條小路橫殺而出，攔在了他們的前方。
面對阻攔他們回家的敵人，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殺！
「殺！」冠軍營所有將士都發出怒吼，他們揚起了手中的鋒利寶刀，一臉猙獰地衝向前方攔路的敵人。
此時，誰都不能阻擋他們回家，誰若敢行此舉，付出的必將是生命的代價！
攔路的高句麗人面對殺氣爆表的冠軍營，幾乎是一觸即潰，雖然他們人數是對方的兩倍還多，但對方身上所爆發出來的殺氣，卻是他們的百倍不止。
冠軍營將士個個狀若瘋狂，嘶吼著衝向高句麗人，鋼刀狠狠地捅向敵人的腹部，將一隊又一隊敵人斬於馬下，然後踏過用敵人屍體堆積而成的血路，往河灘衝去。
他們知道身後的敵軍大部馬上就要追來，所以都拼盡了全力殺敵，一心只想盡快解決身邊的敵人，踏上回家的路。
此刻，他們不為功名利祿而戰，只為了回家。
雖然那個家可能破破爛爛，只是一個勉強能讓他們遮風擋雨的地方，但天下雖大，卻再也沒有一個地方能比家更加溫暖，更加讓人覺得心安。
家是一個幸福的地方，那裡充滿了親情，無論你在外頭有多冷，有多不如意和委屈，只要一回到那裡，就能讓你感到無比溫暖，讓你重提鬥志。那裡累了有人讓你靠，哭了有人聽你說，甜了有人與你分享。
家是每一個在外的遊子魂牽夢繞的地方。
「回家！」冠軍營所有將士都縱聲大吼，他們一往無前地向前衝殺，發揮遠超平日的戰鬥力，殺得高句麗人膽顫心驚。
為了回家，冠軍營的每一位將士都化身惡魔，渾身沾滿了鮮血，他們看到攔路的高句麗人便是揮刀劈砍，殺人的動作極為流利，不帶絲毫生澀，像機器一般的收割敵軍人頭，殺到最後，攔路的高句麗人終於再無勇氣抵抗
，全盤奔潰，四散而逃。
李世民舉目遠眺河對岸的這支威武之師，看著他們殺出重圍，他心頭除了欽佩之餘，更多的則是對李玄的嫉妒。
他嫉妒李玄有這麼一支鋼鐵雄獅，雖然他麾下的這支驍果鐵騎也異常驍勇，但與李玄所領的冠軍營比起來，還是差了許多。
「終有一日，我會帶出一支強過冠軍營，無堅不摧的鐵騎！」李世民自信滿滿地想道。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一聲大吼：
「敵軍就在前方，殺！」
原來，被那些突然殺出的高句麗人一阻，後面的高句麗騎兵已經逼近，他們如潮水般狂湧而來，漫山遍野，到處都是，喊殺聲直達數里之外。
他們漸漸逼近了在前面飛奔的冠軍營將士，距離只有數百步之遙。
看到河對岸那漫山遍野洶湧而來的高句麗騎兵，李世民感到一陣心驚肉跳。但卻沒讓他慌了神，他知道幾百步遠的距離還是足以讓冠軍營將士安全撤過遼河，然後再燒燬浮橋，時間上是來得及的。
但這時候，一個荒唐的想法卻突然浮現在李世民的腦海中。
到底讓不讓三弟過河？
一旦三弟渡過河來，也就意味著征遼戰爭結束，論功勳三弟無疑是最為卓越耀眼的。若是平時，他的弟弟能為李家爭光，他自當為弟弟感到高興。
可是兩人存在有賭約，一旦三弟平安歸來，也就意味著他李世民要永遠失去長孫無垢，這點他無法接受。
說到底，他還是放不下那個美麗可愛的少女。
他可以以高句麗騎兵逼得太緊為由選擇燒燬浮橋，將李玄和他的冠軍營隔絕在河對岸，雖然這麼做會有人說他不顧兄弟情誼，但起碼在大義上他是對的，他是為了阻攔高句麗大軍過河，是為了避免遼西數十萬的百姓生靈塗炭。
而且，是他李玄霸不仁在先，他明知道自己和無垢青梅竹馬，互相愛慕，卻要橫插一腳，搶走了無垢，自己這麼做也是情非得已，怪不得自己！
想到這，李世民臉上浮起一抹狠色，心中的意念逐漸堅定，大聲喝令道：「傳令，燒燬浮橋！」
這一刻，他忘記了父親的囑咐，也忘記了五位大將軍的請求，一心只想著不能讓李玄過河。
「可是將軍，河對岸的兄弟快靠岸了，再等等吧！」驍果校尉周博感到不解，提出異議。
「若讓高句麗大軍渡過遼河，不僅是這座柳城，整個遼西郡，甚至是整個大隋都要遭殃，這個責任你承擔得起嗎？」李玄扭過頭逼望著周博，寒聲道。
「卑……卑職不敢，卑職這就去辦！」被李世民一下子扣了這麼大的一頂黑帽子，沒有任何背景的周博嚇得冷汗直冒，立馬弓著身子下去傳令。
驍果營的將士們接到命令後，搬出一桶桶早就準備好的火油，均勻地潑灑在那四座浮橋上。
浮橋邊上，負責點火的驍果將士們眺望著河對岸的同胞，個個面露不忍，手中的火把遲遲不肯丟出。
「點火！」遙望著河對岸那道飛奔而來的英挺身影，李世民眉宇間浮起一抹陰冷，右手無情地揮下。
驍果營將士們無奈，忍淚含悲將手中的火把丟了出去。他們只希望突然刮來一陣大風，能將那火把吹落河裡。但上天顯然沒有聽到他們的共同心聲，火把在空出劃過一道弧線，還是落向了那灑滿火油的浮橋。
猙獰的大火熊熊燃燒起來，燒燬了浮橋，也燒斷了河對岸將士的歸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