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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9章 終局62 文 / 風淺

    夜色下,風靜靜吹。

    楚鳳宸穿著神侍的衣裳,襯著月色溜進了神官府。神官府的神侍個個都身穿白衣,臉上戴著青銅面甲,她混在其中不會有任何區別……

    「沈卿之真的會來嗎?」

    她有點冷,悄悄往裴毓身邊縮了縮。然後手就被裴毓不著痕跡地牽在了手心。

    他說:「害怕嗎?」

    楚鳳宸狼狽低頭:「有一點。」

    話音剛落,她就聽到了頭頂響起了輕笑聲,於是惡狠狠捏了捏手裡握著的溫度。其實,不用他來嚇唬,她就已經很清楚了,現在的時局究竟是什麼樣子。沈卿之是名正言順的駙馬都尉,輔政大臣,當朝丞相,他甚至還手握了兩成兵力,擁有黨羽無數……他已經佔盡了優勢,如果這一次他真的娶到了和寧公主,不管這公主是死的還是活的,都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他了。燕晗天下,楚氏生死存亡,可能就在這一局。

    她怎麼會不害怕?

    「你們兩個如果再磨磨唧唧的,本座保證,等下來的不僅是沈卿之,還有皇城的三千禁衛。」

    忽然,牆角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楚鳳宸一愣,順著聲音的源頭望去,這才發現原來灰暗的月色下,牆角邊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站了一抹白色的身影。這身影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一身白衣,沒有戴面具——居然是大神官姜泱?

    「跟我來。」姜泱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楚鳳宸抬頭看裴毓:「你和姜泱給沈卿之下了套兒?」

    裴毓微笑點頭。

    *

    月色到正空時分,神官府迎來了當今丞相沈卿之,還有當朝公主。

    和寧。

    沈卿之身旁靜靜站著的女子看模樣也是十五六的樣子,一身艷麗朝服襯得她膚白如雪。她的眼裡沒有多少神采,像是一個玩偶一樣被沈卿之牽著手,一步一步來到了神殿前,等她一抬頭,就連裴毓的呼吸都頓了一頓。

    彼時楚鳳宸身穿神侍衣裳,戴著青銅面甲站在姜泱面前,看見了那個「和寧」的時候幾乎要當場驚呼出聲音來!

    「拜見公主——」

    所有人都跪伏行禮。

    楚鳳宸還呆呆站在當場,被裴毓拽了拽衣袖,她才恍然回過神來跟著其他人跪在了地上,然後悄悄抬頭打量那個「和寧」。

    太像了……

    她能假冒太子甚至以太子的身份繼位多年,全部仰仗這張與皇兄一胞同生的臉,可是……這個世界上怎麼還會有人長得與她有七八分相像?

    這究竟是傳說中的人皮面具還是……

    「恭喜駙馬都尉。」姜泱冷冰冰的聲音在殿上響起。

    沈卿之低笑:「承蒙大神官照拂,臣有幸得陛下賞識,今日月中,與公主登門,還要有勞大神官主持了。」

    「時辰尚早,還請駙馬與公主先行去往浴池沐浴更衣。」

    「遵神官旨。」

    沐浴……更衣?

    楚鳳宸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沈卿之拎著那個冒牌和寧往神官府後園走去,過了一會兒,她站起身來,還未開口,就被姜泱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阻止了就要問出口的疑問。然後,她跟著姜泱離開了神殿,彎彎繞繞拐過了許多條小徑,最終在一間獨立的小屋前停下了腳步。

    姜泱推開了屋門,裡頭的熱氣裊裊飄散開來。

    在這一片氤氳中,剛才在殿上那個與她有七八分想像的人緩步來到了他們面前,然後,徐徐跪下了。

    「見過王爺。」那人輕聲道。她的臉上早就沒了剛才在殿上的霧氣濛濛,銳利的眼睛說不出的堅毅,目不轉睛盯著裴毓。

    楚鳳宸呆呆看著她。

    「這是你……」楚鳳宸忽然明白過來。

    裴毓笑了,他道:「一年之前你壽宴之時,你的那個替身『和寧』死在殿上,我便有心想再為你尋一個長相相符的替身……好讓你能在危難關頭用上一用,只是一直沒有機會介紹於你。你被軟禁之後,我便派了她去了沈卿之的爪牙常出沒的地方走動,果不其然,她被沈卿之擄了去。」

    楚鳳宸沉默,蹲□與那個叫連織的女孩對視。她真得長得和她好像,即使現在褪去了妝容,也依舊能夠以假亂真。怪不得沈卿之敢昭告天下他將不日迎娶和寧公主……就算是她毫無裝扮出現在朝臣面前,也沒有人會懷疑她根本是個冒牌的。

    「你是自願的嗎?」她輕聲問連織。

    連織的目光閃了閃,忽然笑了:「我是自願的。一年前,要不是王爺救了我,我早就已經死了。受人恩惠,當然要報恩。」

    「你可能會丟了性命。」

    連織咧嘴笑:「丟了就丟了,好人有好報,我今生有恩報恩,來世一定大富大貴。」

    她這幅樣子,倒有幾分狡黠。

    這是一個乾脆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姑娘。

    楚鳳宸抬頭看了一眼裴毓,再看看連織,低聲道:「能活著,還是要活著的呀。」

    連織一愣,眼裡忽然迸發出光芒來:「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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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夜色下,浴池的熱氣瀰漫著。

    楚鳳宸褪去了外衣,趴在浴池邊沿看著連織。

    這個不怕死的小姑娘已經褪下了朝服,換上神官府的衣裳,由神侍帶著悄悄從後門撤退——臨退出之前,她又回了頭,笑瞇瞇道:「這一年來我都想見一見你,看看王爺費盡心思喜歡著的是什麼樣的人,原來你真的長得和我一樣呀。」

    「對不起。」楚鳳宸想了想,開口。

    連織瞇眼搖搖頭:「沒關係的,我本來呀,就不想活的。我喜歡的那個人,本來要帶我遠走高飛,可是卻被奸人策動,最後橫死啦。我本來以為是王爺做的,就傻傻想去報仇……王爺留下我性命,又找來證據,我才知道,原來都是沈卿之的陰謀。是他為了一己之私,讓我夫君去送死!」

    「你的夫婿……」

    「他是一年之前,公主壽宴上行刺的禁衛。」

    楚鳳宸愣住了,忽然想了起來,一年之前白昕死的那一日在議事殿上死去的禁衛。當時裴毓調查了那幾人的家底,念出了所有人的親眷,這其中恐怕就有連織……

    她輕聲道:「所以公主不必愧疚,我是自願的,我還很高興。我等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了呢,總算,總算等到了。」

    連織什麼時候離開的,楚鳳宸並不知曉。

    她在這一片霧氣騰騰中有些迷惘,滿心滿腹都是連織離開前滿足的笑容。

    沐浴完畢後,她重新穿上了公主朝服走出浴房,第一眼見著的是月光,第二眼是月光下的裴毓。

    「公主。」

    裴毓低聲喃喃,帶著一絲繾綣。

    是啊,又是公主了。

    楚鳳宸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默默地張開手抱住了裴毓的腰。

    她已經大概猜得到他想做什麼了,用這種瘋狂的方法去與沈卿之一搏,也只有裴毓這個朝廷大毒瘤大奸臣才能想得出來了……她用力抱著他,在他的胸膛上輕輕嗅了嗅,確定沒有什麼藥味,她仰起頭來,踮起腳尖去吻他的唇。

    裴毓的身子一僵,呼吸忽然亂了。

    楚鳳宸眼睛疼得發酸,乾脆閉上了眼睛,摸索著環住了他的脖頸。

    「你啊……」

    裴毓歎息了一聲,把眼裡的溫柔融進了交纏的唇齒間。

    只爭朝夕又何妨?

    「裴毓……」

    「嗯?」

    「如果……」晚風中,楚鳳宸踟躕,「如果我這一次不慎……」

    「好。」

    「……你知道我想說的是什麼?」

    「我會好好活著。」

    「裴……」

    「不會尋死覓活,不會負隅頑抗,不會陷在傷痛裡難以自拔。」他低聲道,「如果你不在了,我就去看一看塞外風光,江南美景,春日賞花冬日喝酒,我會按照你最希望的方式,過最完滿的日子,直到上蒼收回光陰,我就去找你,告訴你我活了很完整很和樂的一生。然後,一起走。」

    夜色裡,裴毓的聲音像是歎息。

    楚鳳宸笑了,牽著他的手朝神殿走。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那麼一個人啊,能夠知道你所有的想法,就算他不願意,也甘願給予最大的支持。

    *

    神殿上,沈卿之已經久候。

    楚鳳宸低著頭,學著記憶中連織的神態來到他身邊。

    沈卿之眉目溫和,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他躬身行禮道:「公主請。」

    楚鳳宸微微闔了闔眼,把手交到了他的手中。

    幾乎是同時,宮人撕長的聲音響起:「和寧公主與駙馬沐浴禮成,有請大神官——」

    彼時,姜泱已經站在神殿門口,他的腳步略略停頓,淡聲問身旁人:「她如果真的遭逢不幸,你真的會去過很完整很和樂的一生?」

    他身旁那人戴著面甲,看不出神色,只有一聲唏噓的笑聲低低響起。

    他說:「騙她的。」

    「愚蠢。」

    姜泱冷哼,一步踏入神殿。

    裴毓遙遙站在門口,看著殿中少女被套在富麗繁雜的楚氏朝服之中,小小的身軀幾乎有些承受不住衣裳的重量。

    他衝動地朝前衝了幾步,最終卻停在了門口,久久地佇立。

    *

    宮中就要迎來最盛大的典禮。

    普天之下都知道,當今聖上與公主是一胞同生的龍鳳胎,再過十日,就是和寧公主十六歲及笄的生辰禮。和寧公主及笄,意味著她將嫁給當朝丞相、輔政大臣沈卿之……從此,楚氏的江山是當真穩固了。這到底是怎麼個穩固法,天下百姓不懂,物百官卻是懂的。

    只是,那又如何?

    宮中照樣歌舞昇平,人人臉上喜氣洋洋,宮婢們剪了漂亮的窗花,宮人們把所有的長廊都裹上了上好的紅綢,宮中每一顆樹梢都選上了吉祥的絲帶……所有人中,大概只有「和寧公主」有些失落。

    「怎麼,不開心?」

    御花園的亭中,沈卿之斟了一杯酒,緩緩遞到楚鳳宸的面前。

    楚鳳宸看著眼前的酒杯,裝出一副怯怯模樣。猶豫片刻,她顫顫悠悠接過了酒杯,小小抿了一口。

    耳畔頓時響起了沈卿之的笑聲。

    他自斟一杯,目光落在她略略顫抖的手上,露出一點嘲諷。他說:「你不用太害怕,等你我成婚,如果你聽話,我不僅讓你活著,還能讓你母儀天下。」

    楚鳳宸匆匆低頭。

    然後,她看到了一隻瘦削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你在怕什麼?」

    「我……」她小心斟酌,澀道,「我害怕,陛下發現了……你功虧一簣,我……我怕死。」

    「陛下?這世上哪還有陛下。」

    「丞、丞相……」

    沈卿之冷笑,拽過了她的手腕,淡道:「王侯將相本就無種,姓楚的氣數已經盡了。你今日的散心可還滿足?可以回寢宮了麼?」

    「……好。」

    楚鳳宸小心地跟在沈卿之的身後,連喘息都壓抑著。轉眼間,她回到宮中已經一月有餘了,在入宮之前連織已經把所有的事情交代了一遍,她學著連織交代的模樣去與他相處,果然成功矇混過了關。

    他說得其實很對,大局的確已經快要定了,按照裴毓的計劃,朝中的黨羽恐怕也十有*跟了他,他現在的確已經有了狂妄自大的資本。而她和裴毓賭的就是他這一刻的狂妄自大和掉以輕心。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

    時間一日比一日靠近婚典。

    楚鳳宸已經漸漸習慣了扮演沉默膽小的連織,隨著沈卿之對她的防備漸漸減少,她開始能在宮闈內行走兩個時辰。可是,轉機依舊沒有到來。直到婚典前三日,宮中忽然多了許多守備,所剩不多的禁衛被全部替換成了沈卿之的親衛。

    她眼睜睜看著禁衛們行色匆匆,不落痕跡地悄悄觀察他們的行進方向——他們雖然看似雜亂,其實仔細觀察可以發現,這些禁衛的調度實則是把精銳換到了帝寢附近……宮中人人都知道,陛下「臥病」,帝寢原本就守備森嚴,現在又調了那麼多人過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擔憂那個睡在帝寢裡的人,你還真當自己是公主了?」

    一聲冷笑傳來,是阮語。

    楚鳳宸哆嗦著縮了縮,低下頭看自己的裙擺。她不想再和阮語有任何往來了,幾個月前如果不是漏算了她對沈卿之的衷心,恐怕局面還不至於到現在這個地步。這一次再相見,阮語比月前還要蒼白,恐怕身體早就別藥給掏空了,而她居然還是對沈卿之衷心不改?

    她輕笑:「你也別怪我,我不過好心提醒你要知進退,名身份而已。」

    「……謝謝阮姑娘。」

    阮語得了便宜,心滿意足離開了。

    楚鳳宸目送她瘦削的身影,跟在她身後靠近調動著的禁衛。卻被一隻手攔住了去路——

    「想去哪裡?」

    沈卿之?

    楚鳳宸狼狽地低下頭,往後連退了好幾步,才怯怯答:「我……我想看看那邊。」

    她伸手指了指帝寢方向。如果鬼鬼祟祟撒謊,反而更會引起沈卿之懷疑,倒不如實話實說。

    果然,沈卿之面色和緩,並不驚訝。

    大婚將近,他的心情似乎好得很,不僅沒有責備,反而朝帝寢投了個嘲諷的眼色,輕飄飄道:「你好奇,我就帶你去看看,如何?」

    「看、看什麼啊……」

    沈卿之輕笑:「看一個高貴的將死之人。」

    裡面是誰,已經不言而喻了。

    楚鳳宸不再多話,她輕輕跟隨著沈卿之的腳步進入了帝寢,一邊走一邊悄悄打量守備——寢宮外三重,寢宮內兩重,一直到內寢外還有三個沈卿之的貼身親衛把守,小小一個帝寢可以說是嚴正以待了。

    在這重重守衛之下,內寢的珠簾內靜靜坐著一個身影。那個人一身帝袍,瘦削的身材有幾分孱弱,聽見聲響後猛然抬頭!

    楚鳳宸看到了一張相似的臉。

    她還來不及反應,沈卿之已經掀開珠簾進入內寢,笑盈盈行了個禮道:「微臣叩見陛下。三日後便是微臣與和寧大婚,臣特意與和寧來探望陛下病情。」

    那人的眼裡迸射出濃郁的怒火,咬牙道:「沈卿之,你卑鄙無恥!」

    「臣不知道陛下在說什麼。」

    「你!你的奸計不會得逞的!」

    沈卿之大笑,一把拽過了楚鳳宸的手腕,把她扯到了身前,聲音柔而陰森。他說:「臣有了和寧,自然有了天下,不是麼?陛下病了,不如就好好歇著,由臣來打理這江山,不是更好?」

    「等朕出去……」

    沈卿之淡道:「陛下當真以為,還出得去麼?」

    「你滾——」

    「陛下,保重。」

    囂張的笑聲在帝寢中飄蕩。

    楚鳳宸被沈卿之拽著手腕離開,臨到門口的時候,她不著痕跡

    回了個頭,對上了裡面的「楚鳳宸」別有深意的眼神。

    她暗暗抬頭看了一眼沈卿之,藏起了眼裡的一抹戾氣。

    可惜沈卿之已經被一步登天的喜悅沖昏了頭腦,他根本不會知道,他重重守衛著的人根本就不是楚鳳宸。

    她是連織。

    *

    三日後,盛大的婚宴終於來到。

    黎明前時分,宮婢就已經把嫁衣送到了公主寢宮。

    楚鳳宸昏昏沉沉,任由宮婢們褪去身上的衣裳,打散髮髻,等她稍微清醒一些的時候,已經穿上了艷紅的嫁衣,頭髮也被梳成了繁雜的新嫁娘髮髻。又是一番繁複的混亂,半個時辰後,她在鏡子裡見到了一個陌生的自己。

    鏡子裡的人有些陌生,她往日男裝居多,偶爾女裝也並不會用如此厚重的妝容和艷麗的顏色。

    「公主好漂亮。」上妝的宮婢畫完最後一絲眉,欣喜誇讚。

    漂亮麼?

    楚鳳宸低眉,掩去眼裡的一絲陰霾。漂亮與否她並不關心,楚家祖先在上,如果知道今時今日她要用這種方式來懲治一個謀反的亂臣賊子,怕是得氣得死而復活吧。

    「公主——公主?」

    「什麼時候是吉時?」

    宮婢們相視一愣,噗嗤一聲笑出來聲來:「公主真是著急見駙馬呀,天還沒有亮呢。」

    「是啊,本宮很想快一些見到駙馬。」

    她從來沒有這樣期盼過,快一點結束這一場令人痛苦的磨殺。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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